《千里江山圖》，一幅形勢大好的「政治獻金圖」？（之六）

原標題：《千里江山圖》，一幅形勢大好的「政治獻金圖」？（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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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成了笑談，北宋成了雲煙，《千里江山圖》成了國之寶器

《千里江山圖》，到頭來只是徽宗師徒二人的「夢裡江山」。

俱往矣！只是徽宗成了笑談，北宋成了雲煙，而《千里江山圖》卻劫後餘生，千年之後，成為了國之寶器。

《千里江山圖》自蔡京之後，元代輾轉溥光之手。清初為鑒賞家梁清標所藏。後又被搜羅至乾隆內府。

在內府中，《千里江山圖》與內府的主人乾隆不期而遇了。這位據說具有「農家樂審美」趣味的藝術家皇帝，對於真正的藝術，自然是愛不釋手，把玩再三。這次，他又情不自禁地犯下了老毛病，在長卷的前端亂寫亂畫,成為他屢屢破壞文物的又一罪證。

具有「農家樂審美」趣味的藝術家乾隆皇帝

在《千里江山圖》全畫最顯要的位置，乾隆皇帝題寫了一首七律。

乾隆屢屢破壞文物的又一罪證

後來，《清高宗御制詩文全集》收錄此詩並稍作改動。第七句中「易」字改為「曷」，第八句「作」字改為「是」。有學者認為，畫上的「易」字，系乾隆筆誤，應為「曷」， 「作」字改為「是」，乃編書者所改，以避免與第七句「作」字重複。

改動後的全詩如下：

江山千里望無垠，元氣淋漓運以神。

北宋院誠鮮二本，三唐法總弗多皴。

可驚當世王和趙，己訝一堂君與臣。

曷不自思作人者，爾時調鼎是何人。

前六句，是對王希孟及其畫作《千里江山圖》的讚美，藝術家皇帝乾隆，看的是藝術門道。

後兩句超越了藝術本身，是乾隆對徽宗的隔空喊話：「曷不自思作人者，爾時調鼎是何人。」

半是嗔怪，半是惋惜：「徽宗啊徽宗，你培養和造就了王希孟這樣人才。糊塗啊糊塗，又為何會任用蔡京那樣的人，來擔任宰相，治理國家？」

早已作古六百餘年的宋徽宗，再也無法回答了，他也回答不了——弄丟了千里江山的人，已經被剝奪答題的資格了。

這位據說把「康乾盛世」推向極盛，自稱「十全老人」的皇帝，面對失敗的一塌糊塗，最終身死國滅的宋徽宗，處於一個絕對的碾壓高度，他便天然地擁有了教訓人的資本。

乾隆元年畫像 郎世寧 畫

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比倒霉透了的徽宗皇帝，乾隆也並不優越多少，兩位倒有不少驚人的相似之處——都是曾經的文藝青年，後來都做了皇帝。

乾隆也有自己的的一段黑歷史。他不僅未能從徽宗之失中汲取教訓，而且亦步亦趨，幾乎在重走徽宗的亡國之路——他也曾好大喜功，遊山玩水，也曾被號稱「史上頭號巨貪」的和珅把持朝政，也曾將康乾盛世搞得由盛轉衰……

如果時空可以穿越，兩個有共同興趣，共同愛好，共同經歷的人，完全可以坐在一起，喝上一壺的。

徽宗是乾隆前世，乾隆乃徽宗的今生。乾隆模仿著徽宗，甚至超越了徽宗，卻躲過徽宗的亡國之恥——似乎老天爺特別眷顧這位「十全老人」，他是世界上運氣最好的君王。

乾隆的命運，實在是好啊！好運氣才讓他氣定神閑地端坐於內府中，悠哉游哉地賞畫、題詩，並說些風涼話，看別人的笑話。

其實，他未必知道，他與宋徽宗之失、之恥，也許就差在毫釐之間。

尾聲：審美帶有令人解放的性質

非常贊同魯迅先生的觀點，對「第一神品」的《紅樓夢》「審美」，不同的人，經學家、道學家、才子、革命家……因不同的眼光，有不同的看見。

魯迅先生列出的幾類人，皇帝乾隆一個都不沾邊。他既不是經學家，也不是道學家。乾隆最悲催的是，一生寫了四萬多首詩——據說《全唐詩》中所有的詩加起來，也沒有他一個人的詩多，但他依然算不上才子。

至於革命家，他完全走向了這個崇高辭彙的反面——他和他的王朝，遊離於世界文明大潮之外，大興文字獄，剝奪百姓的權利，壓制民眾的意志，完善了中國歷史上最縝密、最牢固的專制統治，把天下眾生一網打盡，統統關進了專制統治的牢籠里，給中華民族精神造成了永久性創傷——這已經淪為革命的敵人了……

蓋棺論定，乾隆皇帝還算個藝術家，雖然只是個半吊子，但他更是個地地道道的皇帝，一個實際掌握最高權力長達六十三年的人。這兩種角色，讓藝術家皇帝在「900年來青綠山水畫第一神品」的「審美」中，有了獨特的發現。正是這樣獨特的身份，獨到眼光，獨有的視角，才有了「曷不自思作人者，爾時調鼎是何人」的命意，才有了這樣歷史的詰問。

乾隆的兩種角色，讓他有了獨特的發現

這恐怕是《千里江山圖》問世以來，最敏銳、最有價值的「看見」。

「曷不自思作人者，爾時調鼎是何人？」這是具有歷史深度的歷史之問。只是，這樣振聾發聵的大問題，大考題，乾隆皇帝拋給了亡國之君宋徽宗。其實，他應該先做個參考答案，捫心自問一下，這樣的考題，我自己究竟能考多少分呢。

…………

偉大如《千里江山圖》和《清明上河圖》，遠遠不只是兩幅簡單的藝術作品，它們攜帶著那個時代的信息，是後人觀察北宋帝國的兩扇窗口。通過這兩扇窗口，既可以窺見北宋的「西嶺千秋雪」，也可以遠眺帝國的「東吳萬里船」；既可以探知朝野的政俗消息，也可以覘知古今的世道人心……

它們攜帶著那個時代的信息，是後人觀察北宋帝國的兩扇窗口

也只有如此，我們才不會辜負這一幅千古名畫的橫空出世，才不會浪費了這位曠世天才的千古才情，才不會錯過這千古才情的一次真情怒放，才不會與這個盛世與危機並存的時代擦肩而過。這樣，也才能最終讀懂《千里江山圖》和《清明上河圖》背後深邃的意蘊。

哲學家黑格爾說：「審美帶有令人解放的性質」。歷史學家雅各布·布克哈特也指出：「只有通過藝術這一媒介，一個時代最秘密的信仰和觀念才能傳遞給後人，而只有這種傳遞方式才最值得信賴。」

看見，看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見。

而有的人，也許什麼都看不見……

（本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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