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塊廣告牌,豎起了一個愛無能的母親
文 ▏絢之平淡
「我希望你在半路被強姦」,這是一個母親對自己女兒的親口詛咒,她沒想到一語成讖。
第一次看《三塊廣告牌》是在寒假飛往澳大利亞的東航飛機上,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因為這部電影沒有那麼難過。第二次再看,卻是它斬獲了全球獎最佳劇情片,最佳女主角,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劇本獎後。現在,《三塊廣告牌》在豆瓣高居8.7分。
三塊廣告牌,如同三版紅紙黑字的大字報,豎在了公路旁。 第一塊「強姦致死」,第二塊「怎麼回事,威洛比警長?」第三塊「依然沒有逮捕到兇手?」
米爾德里德,影片的女主人公,以這種極端的方式,隔空喊話質問警察局局長,也許也在質問自己,到底誰是女兒死亡的兇手?
1.
前夫那一句「是你殺了她」,是她心裡的恐懼,也是懸在她頭頂的達摩克利斯劍。到底誰是女兒死亡的兇手?顯性的,當然是那個可惡可恨的強姦犯,隱性的呢?女兒離家之前,米爾德里德親口詛咒她說:「I hope you get raped on the way too(我也希望你在半路被強姦)。」
一個好的家庭能給孩子的最好禮物就是夫妻相愛。米爾德里德的家呢?前夫是一個家庭暴力者,也是警察。影片中他第一次出場,鼓出的眼神顯出暴力的傾向,一言不合就掀翻了桌子,一步上前卡住了女主人的脖子,將其按在了牆上,身手可謂敏捷精準。女主人公沒有驚訝,兒子也非常熟練地拿起了菜刀,架在了父親的脖子上。一家人對這一切都沒有驚慌失措,這應該是他們生活的常態。
一家人好像從來沒好好說過話,滿嘴的bitch, fuck。每個人都拿起最鋒利的刀,刺向最愛的家人,最後都鮮血淋淋,傷痕纍纍,達到了崩潰的邊緣。於是,全家逃的逃,死的死,弱的弱,硬的硬。
丈夫查理逃了,逃向了19歲的女朋友佩內洛普。身為一個女性,我對這個「小三」沒有任何憤怒,甚至理解。如果這對夫妻還選擇在一起,真的會出人命,可能那時不只是女兒死了。
19歲的佩內洛普,有著女性特有的柔軟,治癒著前夫的暴力。她特別愛笑,甚至有點傻白甜,她說「憤怒會產生更大的憤怒」 。於是,我們看到前夫已經有了一些改變。而原來,白天他要完成警察硬性的工作,晚上回家要和妻子戰鬥,終日不得休息。所以,他逃了,逃向了一個年輕,美貌,溫柔的女人,讓自己得以休息和療養,讓一直緊繃的神經有放鬆的時間和空間。
女兒安吉拉死了,是在媽媽的詛咒下,被人強姦焚燒後離開人世。死前的一周,安吉拉曾向父親伸出求救的手,請求搬來和他同住,因已不能忍受和母親兩個人呆在一起的相互嫌棄,但父親也漠然推開了這隻手。
兒子羅比是懦弱的,強勢的母親必然養育出懦弱的兒子。他在學校被欺凌而不敢聲張,被母親噴了一臉麥片也沒有太多的反抗。我不知當他拿著菜刀放在父親脖頸上時,會受到怎樣的傷害,長大後應該也是一個愛無能吧。
四口之家裡,只有一個看似無堅不摧的人,那就是影片的女主人公,米爾德里德。她,一個人活得像一隻隊伍;她,一個人與整個世界為敵。
2.
米爾德里德,女主人公,瘦削,冷漠,全身上下好像剔除了女子所有柔性的特徵,一張酷似男人的臉,衣服沒有什麼顏色,終日不見笑容。
她,鋒利如刀,出手就是劍,刺向了和她接觸的每一個人,不只家人,而是一切人。例如前來說服她撤下廣告牌的神父,米爾德里德幾句話就讓他臉色鐵青,敗下陣去。
例如牙醫,都已被打了麻藥的她精準地將牙醫的手指鑽出了一個孔。我想大家都知道手對於牙醫的重要性,這相當於結束了牙醫一生的職業生涯。例如那個幫她脫離縱火嫌疑的侏儒,她說「是你強迫我來約會的」。她每句話,都直指要害,可謂刀刀見血,劍劍封喉。
米爾德里德,清醒冷漠,是一個戰士,全身如打了激素一樣一直在戰鬥。侏儒評價她說:「你是從來不笑的廣告牌女士,從來不對任何人說好話」。是啊,即便在她縱火的當晚,侏儒幫她免除犯罪嫌疑時,她口中也沒有一句感謝的話,面部也無一個柔軟的表情。侏儒的評價代表小鎮人的評價,我們從影片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一點。
米爾德里德,也是一個勇敢的人。離婚後,一個人撫養兩個孩子。女兒死後,她一個人用三塊廣告牌公開挑戰法律,挑戰警察局,挑戰警察局長,一個人公開面對小鎮的敵意,一個人縱火燒了警察局,甚至當有強姦女兒的嫌疑犯將7美元的花瓶擲向她時,她都無動於衷。這是一個將自己武裝到牙齒的女人,她說,你死後,我與世界為敵。
影片中,米爾德里德給我最突出感覺就是「硬」,沒有一絲柔軟。當警長威洛比告訴她自己得了胰腺癌時,她淡漠地說「大家都知道」。威洛比說是你鑽了牙醫手指時,她說「是他手滑了,自己鑽了自己。」她的世界只有輸贏,沒有妥協。
我判定,米爾德里德是一個愛無能。實際上,一個人有多強大,就有多弱小,尤其米爾德里德的強大不是由愛滋養出來的,所以不堪一擊。如果找到了殺害女兒的兇手,沒有復仇和憤怒做支撐的她,將如大廈一下轟然倒塌吧。
米爾德里德不知如何去愛。與世界為敵只是她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所以她總在別人傷害自己之前,先拔出了利刃。她臉上終日不見笑容,面部表情幾乎沒有大的變化,這一切都源於她不會愛。
米爾德里德是一個愛無能。雖然她愛她的女兒,兒子和丈夫,但她不會愛,不知如何去愛,沒有人教給她愛的方式。於是,她詛咒女兒出去被強姦,詛咒前夫的女朋友,把兒子養成了一個懦弱的人。
她的愛無能,是源於她的家庭。如心理學家武志紅所說:「一個人當下的關係模式,是TA內在的關係模式和童年關係模式的再現。原生家庭,就是一個人的命運原型。」米爾德里德的原生家庭一定是一個愛的荒漠,有一個不幸福的媽媽,一個不幸福的爸爸,養育了一個不幸福的她。有了自己家庭後,她也不會愛,不知如何去愛。於是,丈夫出軌,女兒遭姦殺,兒子不理解,她和整個世界格格不入卻強得驚人,讓人動容。
3.
哈佛大學76年的研究表明:決定我們人生幸福的,不是錢、不是名,也不是工作,而是良好的人際關係,尤其與家人之間愛的關係。親密關係決定人的生死、健康和幸福。
愛需要無聲語言的傳遞和有聲語言的表達。
米爾德里德的家裡沒有愛的無聲語言。整個影片中我們都看不到父母和孩子愛的眼神,肢體的親密。相反,我們看到的是赤裸裸的家庭暴力,冷冰冰的眼神,互相的謾罵指責,滿嘴的bitch和fuck。
米爾德里德家裡的有聲語言更是可怕。語言如子彈,他們一發發射出,射向自己最愛的家人,甚至期望射出鮮血,這樣才過癮。不知道他們家裡一天能說多少話,200句,300句?這些話中,有多少是指責、謾罵、命令、批評和羞辱?還有多少是愛,關懷,肯定和讚美?絕大多數都是前者吧!
語言是有力量的,言語留下的傷痕最深,也最難治癒。愛的語言下長大的孩子也會表達愛,恨的語言中長大的孩子,心中懷有劇毒。只有碰上一個真正有愛的能力的人,他(她)才能將毒性釋放,才有可能學會愛。如果遇上另外一個愛無能,這個家就如米爾德里德的家一樣,只是程度級別不同而已。
我們可以通過語言這個窗口來判斷一家是否幸福。家裡絕大多數是愛,關懷,肯定和讚美的話語,這個家庭一定是溫馨幸福的,是下班之後就想回的港灣。如果一個家裡充斥著貶損、侮辱、否定、冷漠的詞語,就如林肯一樣,寧可流浪街頭也不想回家。因為家已經是一個隨時都會爆炸,都會被燒傷的戰場。
就是在這樣的原生家庭里,養成了女主人公暴躁、易怒、不講理、強勢和偏執的性格。也就是在這樣的原生家庭里,養成了女主人公女兒同樣暴躁的性格。原生家庭,就是一個人的命運原型。
現實生活中,也有很多這樣的家庭,被父母有聲和無聲的語言不斷射傷。例如曹陽,小時候父母離異,母親經常將怨氣撒在他身上,罵他「怎麼不去死」。後來,他在髮廊給人洗頭,將顧客燙傷,被理髮店店主罵「怎麼不去死」,點燃了他埋藏心底的恨意,最後他用匕首將店主殺害。
有人說:「我們可以將與孩子之間的情感交流,看作是一筆資產,設立一個愛的賬戶,讓孩子開心、覺得被欣賞、被肯定或感受到愛就是在存款,讓孩子痛苦,覺得被批評、被誤解或被傷害就是提款,存款豐厚,會使家庭充滿愛與和諧;債台高築,小事可能變成大罪。」
讓我們多多存款,給孩子足夠愛的日照,長大後他(她)就會愛人,也會被人愛,而不是最親密的人做了彼此的差評師。
4.
影片中,這個與世界為敵,從來不笑,從不對任何人說好話的米爾德里德,也是有過幾次柔軟的。
一次,是她一個人面對小鹿時,她輕輕地問「你是我女兒的轉世投胎嗎?」一次,是讀威洛比警長留給她的遺書時,警長告訴米爾德里德自己自殺的原因不是她而是胰腺癌。一次,是看到警官迪克森從她放火的警察局拋出她女兒卷宗時,她掩住了嘴。一次,是拿著酒瓶走向前夫的女友,問是你說的「憤怒只會產生更大的憤怒嗎?」得到肯定答案後,她沒有將酒瓶砸下去。一次,是她對侏儒說「你強迫我和你約會」,侏儒說「我是邀請你和我約會」時,她的內心有所觸動。
聽了佩內洛普說「憤怒只會產生更大的憤怒」,看了威洛比「仇恨從來就無法解決問題,只有通過愛才能達到內心的平靜,通過內心的平靜才能擁有思想,它們才能解決問題」後,米爾德里德終於有些軟化。影片最後一個鏡頭,迪克森問米爾德里德:「你確定要殺了這個人嗎?」她回答:「也不是很確定,我想我們可以在路上決定。」
我喜歡這個結局,米爾德里德終於開始柔軟,開始願意和自己和解,也願意和世界和解。這部影片硬中有軟,悲中有喜,讓人笑中帶淚,應該是影片的最高境界了。三個人,三封信,三塊火一樣紅的廣告牌,最後開放又有點逆轉式的結局,還是給人以美好的希望!希望總是該有的,不是嗎?


TAG:為豪電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