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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望之的悲劇

學者從政,往往是悲劇。蕭望之的悲劇就是一個學者從政的悲劇。

一、傲骨

漢昭帝時,霍光主政,邴吉是霍光的幕僚。邴吉善於識人用人,也樂於舉薦賢才,他曾給霍光推薦了幾個儒士,其中就有蕭望之。

當時,霍光誅殺了上官桀之後,擔心被刺,不論什麼人要見他,都要先搜身繳去兵刃,由兩個護衛挾持以見。別的儒生都照辦,獨蕭望之不肯,認為有辱斯文,說不願見就算了。霍光知道後,給他免去了這套程序。蕭望之跟霍光說:「將軍以功德輔幼主,將以流大化,致於洽平,是以天下之士延頸企踵,爭願自劾,以輔高明。今士見者皆先露索挾持,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禮,致白屋之意。」意思是,周公輔政,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為求賢,可以親自到白屋(平民的房子)里去,你霍光輔政,誰見你都要先搜身還要被押著,這樣怎麼能招攬天下之士呢?

結果,其他人都封了官,霍光就是不用蕭望之。

同被舉薦的王仲翁不到三年就升任光祿大夫給事中了,蕭望之儘管是射策甲科,卻還只是個小苑東門候,就是小苑東門的守門人。王仲翁出入奴僕隨從衙役前呼後擁,風光得很,看見蕭望之,回頭對他說:「不肯錄錄,反抱關為」,你不肯平庸一點,幹嘛還當個看門的啊?蕭望之只回了句,「各從其志」。

二、上位

蕭望之在霍光主政時期一直不得志。他初見霍光之時,大概三十歲出頭,十數年不得施展,青春易逝,等霍光死後(公元前68年),他已四十多歲了。

霍光雖死,但霍家的勢力依然很大,霍光的兒子霍禹是大司馬,宮中宿衛內侍也都是霍家的人。當時,就算是御史大夫魏相,也要通過漢宣帝的丈人平恩侯許廣漢上奏,才能避免霍家的干預。因為,當時朝廷所有上書均要一式兩份,先送尚書,尚書看了副本如果覺得不妥,可以擱置。而尚書正是霍去病的孫子霍山,也就是霍光的侄孫。

公元前67年的夏天,西安發生冰雹災害。這種異常天氣在當時盛行的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理論看來,象徵著朝政的過失。所謂「天地之物有不常之變者,謂之異,小者謂之災。災者,天之譴也;異者,天之威也。凡災異之本,盡生於國家之失。」蕭望之已經覺察到漢宣帝必將肅清霍光一族的勢力,故借天災向宣帝上疏,說希望當面講述這次天災的寓意。漢宣帝是在平民之家長大的,在民間就聽過蕭望之的名聲,立刻讓身邊人去找蕭望之問話。

蕭望之是西漢大儒夏侯勝的學生,夏侯勝明於陰陽,善用洪範五行傳推演卦象命理。夏侯勝常說「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學經不明,不如歸耕」,學好了經術,想做高官就像彎腰拾地上的草一樣簡單,要學不明白,不如回家種地。當年昌邑王繼位之初,經常微服出行,夏侯勝就告訴他「久陰不雨,臣下有謀上者」,當時霍光和張安世正在謀劃廢掉昌邑王劉賀,聽說之後以為是哪裡走漏了消息,便找夏侯勝問話。夏侯勝回道,洪範五行傳言「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有下人謀上者。」一下令霍光和張安世大驚失色。

對於漢宣帝的問話,蕭望之奏對如下:「春秋昭公三年大雨雹,是時季氏專權,卒逐昭公。鄉使魯君察於天變,宜亡此害。今陛下以聖德居位,思政求賢,堯舜之用心也。然而善祥未臻,陰陽不和,是大臣任政,一姓擅勢之所致也附枝大者賊本心,私家盛者公室危。唯明主躬萬機,選同姓,舉賢材,以為腹心,與參政謀,令公卿大臣朝見奏事,明陳其職,以考功能。如是,則庶事理,公道立,姦邪塞,私權廢矣。」

附枝大者賊本心,私家盛者公室危。這一句太經典,以致流傳千古。附枝,就是樹木的分枝。本心,是指樹木的根株。賊,是傷害的意思。樹枝太大就會傷害樹根,大風吹倒的樹木多是枝葉繁茂而根扎得不深的。現在霍氏一族就是漢王朝的樹枝,任其繼續膨脹,終究要危及皇權。要解決,就必須選拔新的人才,用新人除舊勢力。漢宣帝是一代明主,立即拜蕭望之為謁者,即傳達皇帝命令的近侍,從秩300石的大行丞升到秩600石的謁者,而且是在權力的中樞。

從此,蕭望之便青雲直上,一年內連升三次,從謁者到諫大夫,再到丞相司直,官至二千石。霍氏一族被滅之後,蕭望之更加受到重用。

三、剛直

宣帝時期,蕭望之可謂如魚得水。宣帝也對他很是愛護,可蕭望之性情太直,經常不考慮官場人際關係,讓宣帝也時常不悅,也因此,蕭望之可以做御史大夫,可以做麒麟閣十一功臣,但卻始終得不到丞相之位。

比如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建議設「常平倉」,平抑糧價,這是好事,糧價低,官府高價收購,糧價高,官府低價出售。按現在話說,也是市場經濟思維了。漢宣帝很滿意,可蕭望之反對,他認為這是與民爭利。

丞相邴吉是宣帝的大恩人,老成持重,為宣帝舉薦了很多賢才,其中也包括蕭望之,是國家棟樑柱石。可蕭望之卻上奏說,現在百姓乏困,盜賊多有,是「三公非其人」。宣帝認為蕭望之在貶低丞相,令侍中、光祿勛、御史中丞等幾位大臣去詰問他,他脫下官帽固執己見。意思是告訴皇帝,我的奏本沒問題,事實就是如此,不行就免了我的官職,我不幹了。

丞相邴吉為人寬和,隱惡揚善,自不會與他計較,可皇帝和同僚看不過去。不久後,丞相司直茇延壽上本參奏蕭望之,列舉了蕭望之不合禮法、擅權貪墨的事情,指責他「踞慢不遜攘」。當然,漢宣帝不會把蕭望之罷免掉,但卻已經對他相當失望。原本漢宣帝是打算讓蕭望之接替邴吉任丞相的,但邴吉死後,黃霸接任丞相,蕭望之自始至終也沒有機會,甚至,他的御史大夫也被免去了。

四、自殺

宣帝臨終前,選了三位輔政大臣,史高做大司馬車騎將軍,是宣帝祖母史良娣的哥哥史恭的長子;蕭望之做前將軍光祿勛;周堪做光祿大夫。蕭望之和周堪是武帝和宣帝時一代鴻儒夏侯勝的學生,蕭望之跟著夏侯勝學《論語》、《禮記》,周堪跟著夏侯勝學《書經》,這兩人都是漢元帝的老師。

不過,漢元帝是個懦弱的人,宣帝一早就痛斥他「亂我家者,必太子也」,只是顧念他是自己平民時結髮妻子許平君唯一的兒子,才沒有廢掉他的太子之位。此外,漢元帝雖不出色,他的皇后倒是歷史上有名的人物,那就是史上身居後位時間第二長的傳奇女性王政君。王政君活了84歲,居後位(包括皇太后、太皇太后)62年,做皇后的時間僅次於孝庄皇后(64年)。王政君是王莽的姑姑,見證了西漢由盛到亡的歷史悲劇。或許是這位出色的太子妃贏得了漢宣帝的欣賞,王政君的兒子劉驁也特別受宣帝喜歡。

漢元帝繼位後,朝廷上形成了外戚、儒生、宦官三股主要力量。外戚就是許、史兩家,史即漢宣帝祖母史良娣一脈的親屬,史高是輔政大臣之首,許即許廣漢家族,許廣漢和兩個弟弟許舜、許延壽均封了侯,許廣漢早年間因罪被施以腐刑,無後,故他死後許延壽的兒子許嘉繼承了許廣漢的爵位。宦官勢力中以弘恭和石顯為首。弘恭是中書令,石顯是僕射,兩人在宣帝時就久在中樞,明習文法,善於逢迎上意,元帝大小事都交由兩人去辦,百官奏事,也由兩人上達天聽。

蕭望之和周堪師出同門,又同為元帝的老師,備受尊崇,蕭望之又舉薦諫大夫劉向做給事中,與侍中金敞,四人同心謀議,匡正漢室。劉向是西漢大文學家,金敞是漢武帝時重臣金日磾的侄孫。四人聯手,史高雖然是輔政大臣大司馬大將軍,卻漸漸變成充數的了,弘恭、石顯兩人遂與外戚史許兩家人聯手,在朝政議論時,經常與蕭望之等人唱反調。

蕭望之苦於外戚擅權宦官干政,率先發難,對元帝建言:中書用宦官非古制,應罷免中書宦官。但元帝久議不決,反而把劉向的給事中給免了,讓他做了宗正。

人一居高位,掌握了權力,各色各樣的人都會圍過來。蕭望之和周堪推薦了許多儒士入朝為官,聲名在外。有一個叫鄭朋的,也想攀附蕭望之,便上疏言許史兩家外戚的種種罪過。周堪看到上疏,給他一個待詔的職位。蕭望之見了鄭朋,但蕭望之發現他好歪門邪道,便斷絕了與他的往來。

鄭朋就是一個小人,小人是很難相處的,近則不遜遠則怨。鄭朋在蕭望之處遭了冷遇,便轉身投奔許、史,說他的上疏都是周堪、劉向所教。於是,弘恭、石顯兩人趁蕭望之休息不在朝時,讓鄭朋等人上疏,告蕭望之等人陰謀罷免車騎將軍史高。元帝讓弘恭前去問話,蕭望之回答說,「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國家,非為邪也」。這就坐實了鄭朋等人所言是確有其事,而事實上,蕭望之並沒有採取什麼行動,最多只是他的一種希望或想法。

弘恭等人順著這個話繼續上奏,說蕭望之多次詆毀大臣,毀離親戚,是想要專擅權勢,為臣不忠,應請謁者召致廷尉。可這個元帝連召致廷尉是什麼意思也沒搞明白就同意了。他以為是讓廷尉去問問清楚,可元帝這一句話,就給了弘恭石顯一個尚方寶劍,立刻蕭望之等人就被送進了監獄。等到元帝明白過來,蕭望之等人已經在裡面受辱了。

漢元帝對蕭望之還是很尊敬的,也有感情,畢竟是父子的年齡差距,且有師父教育引導之恩。他明白過來後,想讓蕭望之官復原職,但外戚史高又進言,皇上剛即位,還沒做出政績,先把自己的師父扔進了監獄,轉彎也不能太急,可以先找個理由赦免罪過,等日後再行升遷。於是,蕭望之的前將軍、光祿勛印綬被收繳,周堪、劉向被免為庶人。

不到半年,詔賜蕭望之為關內侯,周堪、劉向也回到中樞任職。元帝想以蕭望之為丞相,這引起了許史兩家以及弘恭石顯的緊張。這時,關東發生饑荒,也出現了兩次地震。劉向是劉邦異母弟劉交的後代,也是宗室成員。他借天災讓其外親上疏,說地震都是因為弘恭等人作亂,應罷免弘恭石顯,進蕭望之以通賢者之路。借天災來告狀,這個套路在弘恭石顯面前不堪一擊。兩人立刻懷疑是劉向所為,一經查證,果然如此,劉向又被免為庶人。蕭望之雖沒有受直接影響,但這個事情也會讓元帝心裡有些忌憚。

恰好,蕭望之的兒子和門生也都紛紛上疏,為蕭望之辯白,認為他受了不白之冤。

世間很多事情都有兩面性,關鍵看站在什麼角度看。站在體恤蕭望之的角度看,這麼多人上疏,他也確有冤屈,元帝應從善如流,給他平反。但弘恭不然,他說,蕭望之此前自己回話也證實確有其事,並沒有冤枉,而他令自己的兒子門生上書,是失大臣體,對皇上不敬,應逮捕。石顯也跟著說,皇上已經赦免蕭望之的罪過,還賜了侯,可他不知報恩反而「歸非於上」,自以為是皇上的老師就敢如此,應該先塞其怏怏心,再施恩方顯聖上英明。

元帝准奏。石顯等人封詔交給謁者,大張旗鼓,率皇帝衛隊兵甲上陣包圍了蕭望之的家,故意給蕭望之難堪。蕭望之氣得要自殺,他夫人攔住了,說這應該不是天子本意。但蕭望之咽不下這口氣,問身邊的學生朱雲自己該怎麼辦。朱雲是個書獃子,崇拜節義之士,不僅不勸自己的老師隱忍以待,反勸蕭望之自裁。可憐蕭望之一代名臣名儒,年過六十,竟飲鴆自殺。臨死前感慨,「吾嘗備位將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獄,苟求生活,不亦鄙乎!」

實際上,漢元帝並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但他的確太懦弱了,被宦官玩弄還不自知,對於弘恭石顯逼死蕭望之,他也只是責問幾句,當晚吃不下東西而已。此後,漢元帝十分追念蕭望之,每年都派人去祠祭蕭望之冢,一直到自己離世。

五、結語

蕭望之和霍光同樣是輔政大臣,都是遇到弱主,而且一上來就要面對政爭。霍光可以鬥倒政敵,主政幾十載,甚至行廢立大權。而蕭望之和周堪,卻如板上魚肉,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說起來,蕭望之也是當時的朝廷重臣,可皇上一句不負責任的話,就可以結束他的政治生命。

說到底,蕭望之這個學者從政,還是沒有掌握實際的權力,他只是提一些政策建議。就算舉薦了許多人做官,但卻沒有形成盤根錯節又有利益牽絆的複雜網路。也沒有像霍光一樣,通過子女的婚姻,與皇上與大臣結成親家,鞏固自己的地位。更沒有像霍光一樣掌握宮廷衛戍的實權,到處安插自己的耳目。僅憑自己的學識見解,就試圖與權力相遇,往往難以取得圓滿的結局。遇上漢宣帝這樣的明主,知人善任,善於調和,還可以發揮自己的所長,要是遇上漢元帝這樣的弱主,一次政治小風浪,輕易就會被置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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