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退學了,你『985』,我『211』」
圖片來源:拍信網
芥末堆 9蛋 3月21日報道
2016年6月7日,一大早,張明回到學校辦理退學手續,各部門老師輪流在離校表上敲章,也沒多問,神色平靜,似乎不以為奇。
終於集齊十個章,張明慢吞吞地走出校門,回望隱沒在夕陽中的大學校園,心情既輕鬆又傷感,「竟然這麼簡單就結束了」。一天之間,他的學生時代就這樣成了過去,生活即將翻開嶄新的一頁。
做出相似選擇的不只張明一個。據中國教育在線統計,伴隨生源的總體下降,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已經跨過40%,快速逼近50%普及化的指標線,高等教育逐漸由賣方轉入買方時代。或許受此影響,我國大學生自動退學率由2002年的0.1%,上升到2006年的2.6%。有專家預見,我國大學生退學人數還會呈上升趨勢。
大學生為何會退學,退學後走上了怎樣的道路?芥末堆採訪了多名退學大學生,試圖通過他們的故事,讓當代大學生們在做選擇時多一點思考,少一點盲目。
選錯專業,出國留學重啟人生
王煜讀過兩次大學,專業分別是法律和哲學。
一開始他喜歡哲學,高三參加北大哲學夏令營,獲優秀營員,但因高考成績沒過線,未被北大哲學系錄取。不過,當時王煜的父母倒很開心,他們早就對兒子說過,「學哲學算什麼,畢業找不到工作。」高考成績出來後,父母便勸他學法律,當國防生,「畢業當軍官當律師都好」。王煜想了下,感覺父母說的也不錯,「聽起來冷酷又熱血」,就答應了。
但是,相比普通高校學生,國防生讀起來很辛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背著包在烈日下、泥濘中摸爬滾打,「做不好還要被指著鼻子罵,類似你算什麼東西這種,比較嚴重。」王煜個性比較強硬,感覺不能忍耐。看著昔日一起參加夏令營的朋友暢談著哲學理想,大談康德柏拉圖,他很不甘心,「感覺熱鬧都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為什麼要過這種日子?吃這種苦有什麼意義?」王煜開始追問自己。
不久後,他辦理了退學手續,「逃離」了中國政法大學,之後留學德國。在那裡,艱深的文獻、陌生的文化語言、還有隻身異國的孤獨,另一種考驗開始了。
「確實很苦,每天起床看書的時候,月亮還沒落下。」王煜說,出國第三個月,他才租到合適的房子,在此之前,自己有20多天沒睡過床,40多天沒蓋過被子。但他堅信,「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事實上,和王煜做出類似選擇的人不在少數。東華大學教務處負責人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該校自動退學學生中占最大比例的還是出國留學,比例約佔八成。
「在國內上大學不是唯一的選擇了,興趣正變得越來越重要。」耶魯大學教授陳志武曾說,就像愛情這個詞八十年代才進入中國社會,原來吃不飽、穿不暖,追求興趣實在太過奢侈,而現在,時代變了。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和王煜一樣幸運,某985高校學生曾在網上分享自己退學復讀的曲折經歷:自己以高於重點線六十幾分的成績,考入某985高校;大三上學期因『不喜歡自己所學專業』退學;之後,用半年時間複習,再次參加高考,分數超重點線三十幾分,但沒有被報考的一本院校錄取,而是掉到了一所二本省屬院校。
「說到底還是自己沒有做好大學期間的規劃,荒廢了學業,於是以『我不喜歡這個專業所以才不想學』為介面逃避現實。」該學生表示,「不要把別的專業理想化了,其實沒有哪個專業是輕鬆的。我後來學的專業比原專業更枯燥、更無趣,好在已經退無可退。」
對此,中國教育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認為,一些學生學習並非出於興趣,而是把「考大學」當作終極目標,將學習功利化、工具化。
陳志武也提到,過去二十來年,中國到耶魯留學的學生很多,但對金融學真正有激情、有興趣的很少。很多學生選金融經濟類專業,是因為他們的父母覺得這類專業比較好找工作。
「他們讀書、考試都行,但激情談不上。」陳志武觀察,在美國, 儘管學生的數學平均水平要比中國學生低,但每一份工作大都由對那個專業有激情的人來做,所以在數學研究方面,做得較好的還是美國學生。
因此,儲朝暉提醒學生,選擇專業、學校時,要對學校、專業以及未來發展有足夠的了解,做決定時需要更加理性。如果沒有想好自己擅長什麼、對什麼感興趣,而是為了父母、社會敷衍應付,那麼即使退學重讀,結果也不會改變。
學校節奏、進度慢,退學後感嘆名校背景的重要性
張明的退學原因和王煜不同。高中畢業後,張明如願考入同濟大學,所學專業軟體工程也是他夢想中的專業。他說,自己一直很喜歡編程,初中就開始自學、參加比賽。
在學校,專業課與其他課程的比例大致為1:1。其中最讓張明感到頭疼的是英語課,英語課使用統一教材,課文有些甚至停留在「某人發現家裡進了賊,連忙叫警察來把他抓住」這種難度上。
張明說,自己在班裡英語水平只是中上,但也能查閱全英文編程技術文檔,「所以感覺這類課文有些莫名,缺乏深度和美感,很多觀點已經和時代脫節,但老師都要求背誦,感覺很煩。」
更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一場「跑步風波」。學校希望學生增強體質,規定學生每學期必須跑滿一定時數,操場設有專人計時,因此每到下課,學生們湧向操場,因為人太多,跑不動,大家只能擠成一團,圍著操場一圈圈走著。
「當時大家時間還挺緊的,要跑步就不能吃飯。」張明說,「我當時就想,我這是幹嘛呢,多奇怪啊!」從這之後,他開始懷疑在校學習的節奏和效率,並試圖尋找「其他課堂」,很快,他找到了。
大二時,張明邊實習邊上學,常常加班到凌晨,快節奏的生活讓他感到每天都在成長,很充實,學東西也很快。時間一長,張明認為二者兼顧太過疲憊,性價比不高,便退學了。
「也可以說是一種互聯網時代的用戶思維吧!」他笑道,在他看來,這是個終身學習的時代,只要目標明確,學習的途徑有很多,不一定非要留在學校。
但退學後的感受究竟如何?張明說,一開始覺得不用上不喜歡的課,還能賺錢買買買,好開心;後來發現職場遠比考場殘酷,要為了生計不停奔波,略傷感;「到現在,生活被工作佔據,已經很少去想學校的事情了。」
離開學校後,師兄幫他在創業公司找了一份程序員工作,每月工資6千多,比2017年應屆本科畢業生平均月薪高一些,「還算可以」,同事領導也很和氣,只看產出,不看學歷。公司來新人,大家還笑著調侃:「介紹一下,這是只有高中學歷的前輩,代碼寫得很不錯。」然後獲得一片驚奇讚歎。
但是,張明仍坦言,內推是自己退學後獲得工作的主要途徑。「如果投簡歷,本科文憑就是底線,學歷不夠的話,就算過了,也會有HR以此為借口壓工資。」
看到昔日的同窗留學海外,入職知名企業,張明有時也會忍不住感嘆名校背景的重要性。他回憶,讀高三時,曾認為自己成績好、習慣好,請了一個月的假在家複習,本以為保持現有成績總不成問題,結果一個月後回來考試,傻眼了,「僅僅及格而已」。
張明說,挑戰規則是有成本的,而且這個成本往往很高。
對於張明的「吐槽」,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曾表示,高校教育不能最終給大學生一個滿意的「產出」,確實是一部分學生選擇退學的重要原因。
他提出,目前的高校教育有幾個問題值得反思。第一,大規模擴招不僅使生源質量把關不嚴,也使教學力量的提高滯後於學生數量的增長,導致教學質量下降;第二,高校辦學理念以及對大學功能定位不準確。高校應具備的教學、科研和社會服務功能中,教學理應排在第一位,但現在高校不把精力重點放在教學,而更多致力於科研,使教學質量得不到保障;第三,自主辦學不落實,使學校培養不出自己想要的學生。按《高等教育法》的規定,高校招生、專業設置、課程設置、教材選定等都應由高校自主決定,但現實情況是高校並沒有自主權。同時,高校教育資源壟斷,高校教育缺乏競爭機制,教育質量難以向前推進。
感覺被騙,退學復讀多艱難
和張明的「有點後悔」不同,林悅退學後的心情顯然更為複雜。
像千萬中等生一樣,林悅家境普通、成績平平,敬畏知識的父母對她的學業寄予厚望,可她還是以幾分之差,與本科線擦肩而過。
為了念一所「名字裡帶好大學」的學校,林悅選擇了中英合作開辦的「HND項目」。據她介紹,「HND項目」屬於本科大學裡的專科專業,有點像專升本,只不過是從國內升到國外。
得知需要近十萬元學費,林悅的父母有些猶豫,但見她態度堅定,還是決定節衣縮食地支持她,結果入學不到一年,她就受不了了。「實際情況和宣傳相去甚遠,感覺被騙了。」
看到學長學姐坎坷的求職經歷、微薄的工資,她更加意識到自己將要獲得的文憑可能一文不值,很難找到工作。回憶當初的選擇,林悅直罵自己自作聰明、缺心眼:「報的時候完全沒考慮到父母,瞎折騰,現在真的很內疚。」
林悅萌生退意,但教育在父母眼裡象徵著希望,他們認為「高學歷會帶來高收入,讀書總比不讀好」,因此極力勸阻。雙方僵持很久,直到今年,林悅生病動手術,在家休息時又提起退學的事,母親心軟了,嘆著氣說:「退就退吧,你開心比什麼都重要。」
退學後,林悅打過工,因為工作太累、「吃不了那個苦」,才做半個月就被老闆辭退了,之後又做過代購,賣唇膏、面膜之類的物品,但因缺少經驗,營收不好,沒有堅持太久。不久前,林悅認識了現在的男朋友,男生勤奮踏實,還有一年半大學畢業,對她也很好,可她總是高興不起來。
「我總覺得,他以後會發展得很好,我卻註定和體面高薪的工作無緣,什麼都不是,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林悅語氣低落地說。
父母見她有點後悔,趁機勸說:「讀書肯定是最好的出路……女生也要獨立,要有自己的事業,打工不是長久之計。」父母的話,林悅聽進去了,於是決定復讀。
但和當初退學一樣,做決定並不難,難的是過好之後的生活。高中去不了,復讀班也要看高考成績,林悅無處可去,只能在家複習,而這對決心、意志力、心理承受能力的要求極高。
手機、電視、筆記本都在不遠處,林悅總是忍不住玩個沒完,或是枯坐幾個小時,一頁書都看不進去。為了對抗誘惑干擾,她嘗試回大學圖書館看書,可在圖書館,大家都複習考研,只有她一個人拿著高中課本,「他們看我就像看個傻子一樣,有些還指指點點,我要回家,我再也不去了。」
如今進退兩難,未來的路該怎麼走?林悅壓力越來越大,焦慮得整夜失眠。見到這種情況,父母雖然希望林悅接受好的教育,但也不想給她太大壓力,他們安慰她,儘力就好,如果真的讀不下去,可以跟他們一起做生意。這讓林悅感覺更對不起他們。
「所以我真的想儘力嘗試一次,不管結果如何。畢竟,父母已經為我付出太多,我不想讓他們繼續失望。」
林悅的弟弟也在讀高三,如果複習順利,今年六月,她將和弟弟一起走進高考考場、交出答卷。
事實上,無論是退學「止損」,還是繼續堅持,很多和林悅情況類似的學生都左右為難,倍感苦惱。
曾有紀錄片描述道:一些學校辦學以營利為目的,利用部分地區通訊落後、信息不發達騙取學生家長的信任,濫發文憑,學生支付高額學費,獲得的文憑卻不被社會認可,不僅無法因教脫貧,甚至因教致貧,命運更加悲慘。「這些學校的招生對象主要是農村出身、考不上一本二本的學生,曾有農村出來的孩子,全家賣了豬,賣了牛,賣了房子,賣了田地,供他一年的學費,而這些學費學生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四五年才能賺回來。」
因此,不少人將此情境下的退學稱作一種「底層理性」「無奈選擇」,因為「高等教育有很多光環,但光環背後,依然有一個投入和產出的計算」。
選擇需要成本,決定更需慎重
有人因為對所選專業不感興趣退學,有人因為對學校不滿退學,也有人因為上當受騙退學……
不管什麼原因,退學都有成本,有時候對一些人來說,可能其本人甚至家庭都難以承受。因此,在填報高考志願時,首先要想清楚,自己喜歡什麼,未來想要什麼,做足充分準備之後,再做決定。防止未來後悔的時候,也防止上當受騙……
此外,對於已經進入正規高校的學生來說,退學也需慎重。因為,對很多人來說,知識是改變命運的重要途徑。我們能夠看到,一些人主動離開校園的同時,也有人在努力尋求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例如白天蹭課看書、晚上值班的北大保安;用英語送外賣、最終考上川外英語專業的外賣小哥……
正如公務員考試閱卷人羅天所說:「社會可以允許一些離經叛道的人成功,但當我們觀察大多數普通人的成功之路,會發現讀書升學無疑是扭轉個人命運的重要槓桿,是人生最關鍵的幾步。」
可以預見,未來,還會上演王煜、張明這樣的退學故事,同時,也會有更多的北大保安和外賣小哥出現在世人面前。
(註:應受訪者要求,張明、王煜、林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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