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現實版的童話里，灰姑娘被王子殺死了
文丨君君
看完《反叛的童話》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那個讓我無比崩潰的結局：灰姑娘被王子殺死了。
這部奧斯卡最佳動畫片提名、豆瓣評分8.5的英國短片，結局看似真的很美好，灰姑娘和老實好人傑克，平凡又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比起童話里「王子和公主」一面之緣定終身的不靠譜橋段，《反叛的童話》的結局，傳遞的似乎才是真正能說服和感染人的圓滿——雖然！這結局是假的！
對，我沒辦法欺騙自己，大灰狼叔叔講故事時那段停頓太明顯，明顯到讓人一下子就get到真實狀況。
灰姑娘生活在一個畸形的家庭里，富裕，卻於她無愛。被姐姐壓迫，被強迫幹活，她的眼睛和慾望與雍容華貴親密接觸，她的身體和靈魂卻在窮迫和禁錮中孤獨掙扎，因此，灰姑娘的個性一開始扭曲的。
她也是眼高於頂的，她瞧不起住在隔壁、瘋狂仰慕她的窮酸小子傑克；她也是兩面派，對兇悍的姐姐表演著逆來順受，順手偷一瓶早餐果醬，對趕來幫她的仙女暴躁無禮，大呼小叫。她夢想嫁給富庶的王子，穿華貴的衣裙驚艷四座，她是灰公主，不被善待，但也不妨礙她會得一點點公主病。
而王子，他的確帥氣富裕，他對舞會上美麗的灰姑娘一見鍾情，抱著她丟掉的鞋子向所有人宣誓：「誰穿得上這隻鞋子，我就娶誰！」可是現實和童話最不一樣的就是，現實中意外多。當一個面貌醜陋的女人也「恰巧」穿上了「灰姑娘」的鞋子，王子會怎麼做？王子的特權足以支持他痛下殺手將之剷除。
王子殺紅了眼，當灰姑娘出現，他也沒放下手上的刀，因為這時候的灰姑娘灰頭土臉，一個短暫的夜晚當然不足以讓他記住她的樣子，他也殺死了灰姑娘。
灰姑娘在死前才看清這一切，自己嚮往的人不過「是個以殺人取樂的混蛋」，然而只要再給她多幾分鐘的時間，讓仙女趕到，給她一個許願的機會，她就會說：「我想讓這一切都結束，我想和一個...的男人共度餘生。但是為時已晚，狼叔為了不讓聽故事的小朋友傷心，才改編了結局——仙女降臨拯救了灰姑娘，把王子變成了癩蛤蟆，並將灰姑娘帶到了正直又愛他的好男人傑克面前。
《反叛的童話》在以動畫的形式、童話的主角和方式講故事，可是它講的卻更貼近現實人生，在這個現實的世界裡，人不純粹，難被「好」或「壞」定義，不同環境里培育著不同個性的人，最終一系列因果循環將人們引向某種固定的結局。
當原本童話里的小紅帽因為挫折和仇恨變成了冷血的殺手，純粹變成了不純粹，簡單的正面角色變成了正反夾揉，邪惡的狼反而成了胸懷大義的正面角色，你該怎麼對之賦予合適的情感？
紀錄片《生門》里有一集講到一對夫婦，一開始賺足了厭惡。孕婦是高血壓，剛來時醫生清楚告知他們的情況應該儘快剖腹產，避免孩子死在宮內的危險。夫妻兩個人都是外地來武漢打工的，家庭條件不怎麼好，孕婦個性非常固執，堅信大夫不過是危言聳聽，「隨時可能威脅生命」的說法不過是拿來嚇她的，不論醫生護士幾輪進病房勸說她，孕婦柴米不進，說急了直接是你給我辦出院，出院回去生，死了我自己擔。
一旁丈夫更戲劇化，絕對稱職地擔當者懦夫的角色，一旦大夫進了病房勸說妻子做手術，他大多時候都縮在一旁一言不發，偶爾會幫固執的妻子加腔——緩緩弱弱地拖拉著不幹脆的尾音，夾雜濃重的西南地區方言：「是你們...懷疑你們的...醫術有問題還....是怎麼著」，「她..早上..血壓不，不還是蠻好啊」。
跟醫生說話的時候，他永遠左手撐著傾斜了90°的頭，還要時不時帶兩聲「鬼笑」，邊摸頭邊聳幾下肩，清楚乾脆地做出決定對他而言似乎困難至極，護士要求籤責任書時他甚至無禮地扔了紙板和筆，渾身散發著懦弱又不講理的愚昧氣息。對著記者說話時帶著一臉愚笑：「我們當初生大兒子的時候，比這個情況還嚴重的多，我才搞了三千塊錢，蠻好」。
在他身上看似找不到一丁點體貼、關心妻子健康的痕迹，真正窩囊廢的人形牌。
所以，當後面發生了這樣的反轉時，你肯定想不到——孕婦剖腹產下了嬰兒，因為早產被送進新生兒科，是生是死沒有定數。而所有將孩子送進新生兒科的父母，最害怕的就是接到科室打來的電話，因為它只傳達兩種消息：要麼錢不夠，要麼孩子有狀況。
所以某天早上接到新生兒科電話的孕婦，是慌神了的，科室醫生叫她陪床的人上樓上去， 即使個性又固執又犟，嗅到危險的孕婦這時候也遮不住一臉的著急：「讓我們上樓去幹嗎」。病床旁的丈夫不急不慢地放下飯，照舊是他那股讓人不舒服的說話口吻：「交錢嘛肯定是，一想都是。」
丈夫上了樓，從兒科醫生那裡得到消息：孩子的狀況很不好，隨時有可能死亡。再有真如他所說，還需要交更多錢。
出了新生兒科的男人嘴角有那麼一分鐘還是扯了一抹笑，一邊撓著頭，一邊對著鏡頭說：「生了個蠻貴的閨女」，只是這次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稍微仔細就能注意到：男人的眼睛比平時看起來紅了些。
回去進了病房，丈夫邊在抽屜里拿錢邊跟妻子說：「你怕撒子，就是交錢，沒事。」妻子一下子鬆了氣，轉過頭對著攝像老師說：「哎呀，剛才被你說的嚇死了，你說什麼不一定是談錢的問題，嚇得我汗都出來了。」
拿著錢出了病房，在走廊里，這男人臉上仍舊是那抹「鬼笑」，操著他慣有的不暢快的語氣：「她這個人，跟她講了也還不是瞎操心，免得到時候還著急。她這個人一著急了又要瞎鬧，呵呵。」
回到新生兒科，看了躺在保溫箱里的女兒，這男人到底還是沒忍住眼淚，那抹笑也仍還掛在臉上，「看著可憐，肝都還沒發育完成，人家說至少得五萬十萬」。
攝影師問他：「那你怎麼考慮的？」
「考慮,現在還不是得治，現在就有壓力了，估計是要找人借錢。」
需要說一下的是，《生門》這部紀錄片里，有很多對貧窮夫妻因為各種各樣的狀況早產，在面對高危的孩子和昂貴的醫療費時，其實會選擇或想要選擇放棄治療，醫生是過來人，看過了太多先例，她準備開口做這位窮父親的思想工作，但這個「懦弱討人厭」的男人直接打斷她說：「治是肯定的」，還是拖著他特有的方言尾音，卻是一口理所當然的語氣，讓人覺著陌生。
背過妻子，丈夫在走廊里抽煙，攝影師問他：「是不是費用太貴，壓力很大。」
「不光是錢的問題，還是看到小孩，當時可憐的那個樣子，自己心裡肯定不是個味」。
他還是帶著那抹奇怪的笑，只是所有人到這時候才看明白，這個男人臉上的「鬼笑」，不是真鬼，他天生就是這麼一副笑模樣，他只是不懂怎樣用適當的表情表達合適的心情，所以生氣時他「鬼笑」，著急的時候鬼笑，憂愁、傷心、對著鏡頭展示昂貴的藥單，他都「鬼笑」。
他也不是真的懦弱無能，孩子病危的消息他全程瞞著妻子，病房裡妻子已經在為病癒展露笑容的時候，他仍在一個人忍著所有的壓力。
他也不過是個善良堅韌的男人，願意默默擔起一切，把妻子和孩子的生命看的比金錢重要，只不過別的男人向外展示的是沉默而冷靜，他在臉上多帶著一抹不大招人喜歡的「鬼笑」罷了。
這位父親真正自然不彆扭的一個笑，是在孩子最後終於康復的時候，他抱著孩子低頭看她，一臉的滿足和溫柔，後頭醫生喊著「去把費用再交了，交一萬塊錢」。在康復的女兒面前錢一點不重要。
比起童話，這才是生活，這才是人性本來的樣子，軟弱的人可以堅強、固執的人可以善良、無知的人也可以深沉有擔當，面對不同的事情，人展示不一樣的面貌，你想一下子看透一個人，永遠不可能。
人本身就是個性極其複雜的生命體。
經典美劇老友記里有一集是這樣的，喬伊說每個人都是自私的，哪怕是做善事，出發點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開心或達到自己的目的。
菲比根本不能接受這個說法。畢竟她曾為了不能正常分娩的弟媳代孕了三胞胎，孩子在她肚子里生長了九月個，一出生就被抱走，她沒有得到過任何回報，她做了善事，不帶任何目的。
但這整件事按喬伊的說法，不過是：「你幫助了她們是很好很善良的事，但是它讓你感受到快樂不是嗎？」
「It made you feel good so that makes it selfish.」
喬伊對菲比說：所以，抱歉，世界上根本沒有無私的事。
——當然有，絕對有很多行善的人都沒有私心！
——能請你舉個例子出來嗎？
——當然！例如….…不，我不給你舉例。
——就是因為所有的人都是自私的，沒有絕對的無私好人。
——你是說我自私嗎？
——你難道不是人嗎？
哪怕是「很好很好」的人，也都會有「不好」的地方，現實生活距離圓滿，難免要有幾個遺憾的距離。
我們每個人，因為不同的生長環境，都具有環境烙制的特殊印記，它難以被「好」或「壞」評價，它們有之存在的必然性和自然性，可能活到死的那一刻都能不弄明白人生中的孰是孰非。我們都是最複雜多維的生物，或許不像童話故事一樣簡單單純，但也正因為意外和未知，才充滿驚喜和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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