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覽杜甫草堂

最新 03-21

工部祠大門兩側懸掛著一副對聯：「錦水春風公占卻，草堂人日我歸來」。

這副出自清代四川學政何紹基的對聯，是草堂僅存四副原聯之一，歷經數百年滄桑，其以深厚的文化內涵延續至今。人們一想到杜甫草堂，便會想到這副對聯。

上聯是說，杜甫在風景清幽的浣花溪邊營建茅屋而居，將浣花溪一帶優美的景物都寫入了詩篇，杜詩的意境與浣花溪周圍的景物相得益彰。

下聯是說，在正月初七人日這一天，我從外地回到了成都的杜甫草堂（倍感親切）。

何紹基在此使用了一個典故：在中國古代神話，女媧補天是從正月初一開始，到初七結束，相繼創造了雞、狗、豬、羊、牛、馬和人。所以正月初七這天，便是「人類誕生之日」，簡稱「人日」。為了紀念「人日」，歷代的文人墨客們也常常以「人日」為題材進行文學創作，而高適和杜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早在青年時代，杜甫就和高適是好朋友。杜甫寓居成都草堂時，高適時任蜀州刺史（治今成都崇州）。他不僅在經濟上給予杜甫許多資助，也常有詩歌酬答。

唐肅宗上元二年（761年）「人日」。高適寫下一首詩，託人帶給杜甫，詩是這樣寫的：

人日題詩寄草堂，遙憐故人思故鄉。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堪斷腸。身在遠藩無所預，心懷百憂復千慮。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一卧東山三十春，豈知書劍老風塵。龍鍾還忝二千石，愧爾東西南北人。（高適，《『人日』寄杜二拾遺》）。

高適在詩中既表達了對老友的思念，還隱約流露出對杜甫坎坷仕途的感慨。杜甫收到這首詩後，心中甚是感動。儘管後來曾多次搬家，卻一直保存這份手稿。

光陰飛逝，九年之後的唐代宗大曆五年（770年）正月二十一日，杜甫偶然翻看書信，無意中又見到了這份手稿。杜甫睹物思人，回想到高適已於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年）逝世，不禁百感交集，傷心之餘，愴然提筆寫到：

開文書帙中，檢所遺忘，因得故高常侍適往居在成都時，高任蜀州刺史，人日相憶見寄詩，淚灑行間！讀終篇末。自枉詩已十餘年，莫記存歿又六、七年矣！老病懷舊，生意可知。今海內忘形故人，獨漢中王（李）瑀與昭州敬使君超先在。愛而不見，情見乎辭。大曆五年（770年）正月二十一日，卻追酬高公比作，因寄王及敬弟。

自蒙蜀州『人日』作，不意清詩久零落。今晨散幀眼忽開，迸淚幽吟事如昨。嗚呼壯士多慷慨，合沓高名動寥廓。嘆我凄凄求友篇，感時鬱郁匡君略。錦里春光空爛熳，瑤墀（chí）侍臣已冥莫。瀟湘水國傍黿鼉（yuán tuó），鄠杜（hù dù）秋天失鵰鶚（è）。東西南北更誰論，白首扁舟病獨存。遙拱北辰纏寇盜，欲傾東海洗乾坤。邊塞西蕃最充斥，衣冠南渡多崩奔。鼓瑟至今悲帝子，曳裾（yè jū）何處覓王門。文章曹植波瀾闊，服食劉安德業尊。長笛誰能亂愁思，昭州詞翰與招魂。」（杜甫，《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並序》）

這首詩不僅表達了杜甫對摯友高適深深的懷念，也寄託對國家命運的悲愴，承載著詩人之間的相知與相惜，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感動著一代又一代人。

何紹基不僅是清代著名的書法家、也是著名的學者，他出身於書香門第，平生飽讀詩書，於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中進士，非常熟悉這段詩話（趙爾巽，《清史稿》卷四八六《何紹基傳》）。

清咸豐二年（1852年）八月初六，咸豐皇帝在圓明園親自召見了何紹基，任命他為四川學政，成為主管四川全省教育文化工作的正三品大員（何紹基，《東洲草堂文鈔》卷一《授四川學政謝折》）。

學政的「養廉銀」（類似於年終獎）為每年三千兩銀子。此外，每逢歲考、科考時他蒞臨各州府監考,各地都要贈送「棚費」，通常每一地便有數百兩銀子。清代四川面積很大，州府眾多，也較其他省富裕，學田收入豐厚。一般來說，三年一屆任期滿時，四川學政可得到十萬兩白銀的巨款，且這筆錢屬於合法收入。當時全國只有廣東學政的收入超過四川。

所以，四川學政這個位置歷來是個「肥缺」。咸豐皇帝能派何紹基來四川當學政，可見是非常器重他的。

何紹基獲得任命後，遂於這年十一月二十日抵達成都，二十二日接印視事（何紹基，《東洲草堂文鈔》卷一《恭報到任日期折》）。

四川學政，是「欽命四川全省提督學政」的簡稱，每省設一員（以侍郎、京堂、翰、詹、科、道、部屬等官進士出身人員內簡用，各帶原銜品級）。掌學校政令，歲、科兩試。巡歷所至，察師儒優劣，生員勤惰。升其賢者能者，斥其不帥教者。凡有興革，會（總）督、（巡）撫行之（趙爾巽，《清史稿》卷一一六《職官志·外官》），四川學政衙門舊址在今成都市錦江區學道街。

四川提督學政衙門，佔地面積寬闊，大堂之外，兩廊為試場。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廢除科舉，興辦學堂，四川學政一職也被裁撤了。省級教育行政官署改稱「提學使司」，由提學使管理全省的教育，學政衙門就變成了「提學使司衙門」。到民國後改設教育廳，提學使司衙門變成了學校。

在清朝的科舉制度里，讀書人要先經過縣試、府試和院試三級，才能取得「生員」的資格。其中，院試由學道親自主持，通過了「院試」後才能被稱為秀才。考取秀才後，再經過鄉試、會試和殿試三次考試，才能被稱為進士（含賜進士、同進士出身），正式為官。

「院試」並非學生到省會成都來趕考，而是學政下到州縣主持考試，史稱「出省按試」或「按試」。

清咸豐三年（1853年）四月，身為學政的何紹基奉命出省按試，於次年五月結束，歷時一年多，先後主持了十五個府（州、廳）的府試（何紹基，《東洲草堂文鈔》卷二《請旨飭裁陋規折》）。

在普遍腐敗的晚清官場中，何紹基是一位難得的清官。他在四川工作期間不僅大力整頓教育，而且「平反命案枉死者十七人，奏參總督布政司、按察司、知府等員，置承審官七人於法，閭閻（lǘyán，指百姓）快之，咸以為『天眼開』。」（林昌彝，《小石渠閣文集·師友存知詩錄小傳》）。

清咸豐五年（1855年）四月，何紹基再次向皇帝彙報了地方上很多弊政（縷陳時務十二事）。不料，竟然惹得咸豐皇帝勃然大怒，肆意妄言，由部議以私罪免除了他的學政職務。

他本來是在外地按試，當他五月二十四日回到成都後，才知道自己已被免職了。他在《日記》中說：「不避權貴，直陳無隱。致權貴側目，謗譏熾騰，獲掛義鐫秩之收場。」六月八日，他將學政大印移交給四川總督，即移居中協閑署。

何紹基離任的消息傳開後，成都市民、學子紛紛出面挽留。他主持創辦的草堂書院也準備聘請他為主講，均被他婉言謝絕。四川總督黃宗漢（字壽臣）、成都將軍樂斌（字彥亭）也以「民望所歸」為由挽留他，但何紹基心灰意冷，去意已決。於是，巴蜀士民紛紛為他送萬民傘、上匾、建祠、立碑（《何紹基年譜·咸豐五年》）。

清同治十二年七月二十日（1873年9月11日），何紹基逝世於蘇州省寓，享壽75歲。次年十二月十九日，其子何慶涵（曾任刑部郎中）扶柩葬於湖南善化縣南鄉八都石人沖內苦竹坡之原（今湖南長沙天心區新開鋪街道）。

清咸豐四年（1854年）正月初六，何紹基從果州（今南充）按試結束，返回成都。他為了紀念杜甫，特地夜宿城外，待次日（即「人日」）才進入草堂，題寫了這副楹聯。

聯中的「我」（何紹基）對「公」（杜甫），「歸來」對「占卻」，蘊含了他對杜甫的人格魅力、詩歌造詣以及精神世界的敬仰與傳承。

由於何紹基時任四川學政（又稱學道、學台、學使、學院、學憲），籍貫是湖南道州，故而落款為「學使，道州何紹基」。

何紹基不僅是著名的學者，更是清代著名的書法家之一。其書法初學顏真卿，後上溯周秦兩漢古篆，下及南北朝群碑，臨摹數百遍，卓然大家，行草尤為一代之冠。「求書翰者，所至絹素山積，東西洋諸國，珍雋字若拱璧」（熊少牧，《道州何君墓志銘》），書法史上著名的「回腕法」也是他發明的。

蘇州學者顧復初（大廨「異代不同時」楹聯的作者），對於書法很有研究，尤以漢隸造詣極高。水平與鄧石如（號完白山人，著名篆書家）、莫友芝（字子偲，著名金石學家、藏書家、篆書家）不相上下。顧復初對當時很多書法家評價都不高，唯獨對自己的老師何紹基佩服不已，稱其「涵泳書林，研究湘素。後視秦頂，平規羲軒。山海鑄其靈性，日月朗其矚照。風雲緯其懷思，鬼神司其腕肘」（顧復初，《樂靜廉余齋詩文集》）。

如果我們細細品味何紹基這副對聯，用筆秀潤古樸，精力瀰漫，一看便知是從《張黑女碑》（魏碑）和《多寶塔碑》（顏體）融匯而來。但卻一掃顏體的肥厚，於魏碑的峻朴之中，寓以峻麗豐腴，故而顯得神召精洽，風姿要渺。瀟洒倜儻，獨創一格。可見作者的書法確是經過千錘百鍊，已然達到爐火純青的至臻境界，乃何紹基書法中的代表作。

由於該聯用典切貼，情景交融，加之書法精妙古樸。甫一面世，便轟動全城，不脛而走。

打這以後，在何紹基高尚品格和卓越政績的感染下，文人墨客競相效仿，每逢「人日」便聚集草堂，紀念詩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