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詩三人行║津渡＆袁好＆老木
津渡的詩
◥放生橋
月亮像一尾小白豚
酣睡在水裡
它也許會滑入
橋，和橋的倒影的
圓孔之間
石頭罅隙里
灌木掉完葉子
剩下的光桿，熠熠生輝
彷彿指尖
還殘存著白晝的光熱
我走在橋背上
聽見了風聲
兩岸，屋瓦也開始滑行
神秘的灰色滑行
我的心臟是一座小廟
2018，1，8
◥山水詩
——與高嶺對飲
沒有山，我們自己造
言辭那麼多，桌面上堆得恁高
手一拍，沒了
沒了？——我們再吹
山是高山，嶺是高嶺
濕潤的草地，挺拔的松柏
話鋒急轉，帶來了陡坡
深不見底的懸崖，語氣裹挾風
送來一團團白雲
酒局行進中，僅止是一座山
一片山，一眾山……
從海上，擺到了帝都
有沒有水？要看往深處
山可以不著眼，見水
也未必真是水，菜汁，肉湯
還有酒水，都是好過渡
渡也是津，津也是渡
山水與家國，情懷
不過開借條借路
你吐出那麼多塊壘，信不信
我也能從咕嘟嘟的喉管里
扯出一條江來
不得已的經營謀生
各自在胸口下的小國家裡
苟活，邊讀書，邊吃藥
山水相逢便成知音
旅行是什麼？
曾經來過，回歸自我之處
2018，3，12
◥漢陽門
有一道門，你們沒看見
跑過馬屁股和馬尾巴
一道黃光去了
不是黃陂黃驃馬，去的是一條黃土路
門寬寬敞敞，門又在移動
一條路怎麼跑得過它？
一月二月三月到十二月也跑不過它
門打開了，是給風讓路
走來走去的，你們當然看不見
那麼綠色也就趕趟來了嘛，兔子果樹
石頭山也來了嘛，赭色
青色，居然與灰色也次第來了
小酒杯小桃紅老米酒老婊姐也來了
趕集兒似的
龜山蛇山朱雀玄武也來了
既然都來了，門就放黃鶴樓過去了一
放長江水過去了
放燈籠泡子野芹菜野韭菜紫背萍過去了
放肉喇叭放青光眼放十三點放蝴蝶夾子嘴
放放放……放過去了
小花小草小甜甜阿貓阿狗阿湯伯
扁擔籮筐鐮刀斧子秤桿算盤漢陽造
破氈帽獨輪車駁子船小草棚大白屋
天門沔陽潛江荊門公安孝感雲夢等等
等等，等一下都過去了嘛
順便五祖寺和黃梅戲也搭過去了
更遠的菊花圃和南山也勾進去了
門像個傳說，門又不是彩虹
門你就是座門，一個天大的
大褲衩子——只等雨來洗嗎？
寬寬敞敞，雨也過去了呀
紅鴨子黑鵝莊子也過去了呀，亂糟糟
破四舊批林批孔大字報也過去了呀
塑料花甜米酒小五金紡織公司鋼鐵廠
都過去了呀
白天過去了，白日夢白雲
紅日頭走了
灶火塘星子酒糟鼻月亮也走了呀
張開兩腿，寬寬敞敞
無邊無際——門你就是天啦！
不喜不悲不安生地四面八方轉悠著看呀
門你是我的過去現在啊，阿彌陀佛
門你還是我的彌勒佛，幸好
沒得哪個夥計看見吶
2018，3，10
袁好的詩
◥名字
四月，那些蒼茫的都已隱去
蔥蘢，是沒有區域的共鳴
山河最好的名字叫鳥語花香
此刻的北方，最不起眼的村莊也不再沉默
奮發，向上
是所有草木發育期最好的時候
你看，那些因氣候差異而遲遲不肯開的山花
正含苞肆放
這個月出生的，都凝結堆砌著最旺盛的激情
恰好我，出生於四月底
像一顆星星
在天空即將破白時
註定要跌入人間，變成一滴滴露
附著於青綠的山坡，輕叫
每一棵植物的名字
◥雨即將來臨
雨即將來臨的時候
山裡最勤勞的人
會有預見的
他們身體有疼痛感
他們會突然
大口大口的喝
比平時更多的水
他們不但會感知，觀看天象
他們還會自我調節
療傷
把所有會想到的
收拾停當
◥拆
正好，那個我想叫姐姐的人
被雨淋透了
正好，我早想拆了她
從頭顱到心臟
看看她是怎樣的鐵石心腸
不認我這個妹妹
窗外的樹連同它的枝葉
也正被風狂拆著
葉子的背面泛著白
枝丫都扭、擰著
我不止想把姐姐拆開
看她的前世今生與我是否有緣
其實我一直真正想做的是把自己拆開
從頭到腳，從皮膚到每個神經
再到每一個細胞
找出每個與姐姐相關的組織，重新裝置
又或是埋進土裡，長出一個血肉清晰
情義鮮明的姐姐來
老木的詩
◥晚餐
數天前，買鯿魚時
囑咐魚販殺魚別弄破魚膽，
回家煮魚嘗鹹淡時苦味濃烈，
我提醒自己不應懷疑魚販的手藝，
於是往鍋里繼續加糖和醋，
結果仍避免不了將整鍋魚倒掉，
昨天買昂刺魚再次囑咐魚販，
他說，昂刺魚的膽沒那麼苦，
於是，它得以在盤子里留了下來
成為晚餐的美味，
天黑了，餐桌上的燈亮了起來，
我們慢慢喝著啤酒，它大約是
另一類苦膽，從糧食中被提取出來
供我們品嘗，我樂於這樣的夜晚，
小聲地說話，靜靜地喝酒，
秋風在身後輕輕掀動陌生人的門帘
◥救月亮
靜靜星空守護著睡眠
四壁漏風，但惡鳥稀少
天上與人間相互安慰
村莊屈指可數的幾次沸騰
來自於挽救，在鞭炮
與臉盆敲打聲中奔走呼號
我無比恐慌地抬頭
望著被天狗慢慢吞食的月亮
心中一點點灰暗，我小臉通紅
和他們一起拚命敲打臉盆
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之後的歡呼讓我自豪
並相信自己擁有的力量
是的，我們救出了月亮
也讓心慢慢亮堂起來
這陳舊畫面近日常浮現在
燈火比月光更亮的夜晚
我們的力量已強大到
可以無視天上之物，為什麼
我仍憂心不時抬頭看天
月亮仍然高懸，我們並沒有
失去它，我們失去的
是一部救月亮的靈魂史
◥鳥不願再鳴叫
鳥在叫
鳥在雨里叫
鳥在冬天的雨里叫
鳥不屬於雨
也不屬於冬天
雨進入不了鳥的內部
而冬天又死寂沉沉
鳥用叫聲
把自己區別開來
這是鳥孤立無援的
辯證法和方法論
曾路過大雪中的菜地
看到鳥群零星散佈於
白菜和蘿蔔之間
白菜仍留有斑駁綠色
但蘿蔔在雪泥下面
像深埋的頭顱
鳥群就呆立在四周
我揮手跺腳恐嚇
希望聽到它的鳴叫
它只沉默低飛到遠處
好像它的叫聲
也被深埋在了大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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