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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要叫救護車?

那是一個星期天,我晚上出去了一下,大約十點鐘左右回來。我媽正準備睡覺,我爸的房門關著,看起來一切正常。

我媽對我說,我剛看完電視,聽見你爸在叫,我去看了一下,他下巴又掉下來了,這個時候醫院已經沒人看病了,我想給他吃一顆安眠藥,明天早上再說,他不肯吃。

我大驚,吃驚我媽怎麼會變得這麼無所謂。我說這種事怎麼能明天早上再說呢?到明天早上,下巴可能都復不上去了,還想給他吃安眠藥,吃安眠藥就能混過去啦?推門看我爸,他頭上套著頭套,下巴真的掉下來了,我趕緊找紗布裹住大拇指,伸手進到他嘴裡,想趁著新鮮給他複位,結果不行,我爸憤怒地把我的手給拽出來。我跟我媽說,沒辦法了,你趕緊找爸爸的就診卡,我把他弄起來,去醫院。

好在是夏天,不用穿多少衣服,僅穿了長褲。我要去拿尿壺,我媽說,他才尿過。我想,反正一個小時就回來了,能省就省吧。我連包也沒拿,就拿了剛才拎出去的一個透明的塑料小包,是為了裝雨傘用的。我很快就弄好出門了,我媽什麼也沒找,只忙著給我老公打電話,讓他陪我去。我爸的就診卡也不知被她放在幾級安保的地方,此刻她想不起來也找不到,我只好不要就診卡了,自己抓了三百塊錢,放在透明小包里,就出去了。

電梯到了樓下,我看不下雨,就打電話給我老公,叫他不要去。我說一個人能處理的事,幹嘛要賠上兩個人?你該幹嘛幹嘛,正常生活。此時,儘管我牢騷滿腹,還是有足夠的從容自己一個人扛。

我再也想不到到了附近醫院,掛了號,把我爸推進外科,他們說,沒有醫生能處理這個事。我不相信,這怎麼可能?便指示他們說,打電話到住院部,有口腔科醫生。他們說,知道,但是今天沒有,今天是星期天。我頓時懵了,那我爸怎麼辦?醫生說,你到別的醫院去看看吧,比如市立第一醫院。旁邊有護士說,叫個救護車。

咦,今天是怎麼回事,怎麼一個個的,從我媽開始,都把嚴重的事說得那麼輕巧?也許事實上也很簡單,可對當時的我來說,太不可思議了。為了一個幾分鐘就能解決的小手術,還要打120?太誇張了吧?救護車是幹什麼的?是救命用的,我爸的下巴咯噔一下就能好,兩者差了十萬八千里,它能由著我叫嗎?而且,這麼大一個三甲醫院都沒有醫生,也摧毀了我對其他醫院的信任,萬一到了下一家醫院還是沒有醫生怎麼辦?我叫個救護車滿城逛啊?這裡又不是城中,醫院和醫院靠得近,市立第一醫院在哪裡我也從沒去過。更何況,我的錢也不夠,三百塊錢應付65元的急診挂號費及診療費是足足有富餘的,打120要多少?心裡沒底。

我僵立原地,太大的不平衡制約了我的智力,我抱著百分百解決問題的希望一頭撞到這裡,對方如果接住了我爸,稍微有點作為,哪怕多加解釋或分析,至少可以修正我的既定方向,讓我順著他們的意見去轉彎,但是對方的回復簡單如空氣,他們雖然提了建議,可那建議的提法像是隨口一說,輕飄飄如天邊一朵浮雲,對我產生不了物理作用。此時,我明知繼續呆在這個醫院已沒有用,可我不想離開,我的第一反應是調動既有的經驗在現狀里掙扎,把撲在這裡無法轉彎的慣性,變成一系列留在這裡的盲動。

我首先打電話給我大弟弟,他在浙江工作,周末回寧,以前會把車開回來,現在出於年齡和身體的考慮,基本上是坐火車回來了,可我仍然抱著希望,萬一他的車開回來了呢?我當時覺得,用他的車總比用救護車靠譜。其實他家住那麼遠,就算他的車在,把他調來還不如叫救護車,那樣還可以節省我爸等待就診的時間。

我弟弟的車果然不在,他此時就算打車過來,唯一的作用是給我送錢,那還不如我自己回家拿,所以這個電話等於是白白地驚擾了他們,不僅在當晚,還害得他在接下來的兩個周末白白地把車開回來,等待可能發生的事故。我估計正是那晚他只能幹著急卻幫不上忙的狀態給他留下了後遺症,他也要有所動作,來釋放精神壓力。

接著我給我兒子打電話,想讓他幫我約滴滴打車,結果他關機了。我這邊電話正忙著,我爸說要小便。我懶得理他,也不知他是真有還是假有,我甚至對他的生理需求產生了一絲鄙夷,下巴問題都解決不了,還節外生枝鬧什麼小便?在焦慮的強光下,他下巴以外的需求都處在月明星稀不被看見的狀況,當然也不排除,在我無暇顧及的現實背後,隱藏著一種尋求平衡的意識:既然我奈何不了他隨意張嘴掉下巴的過失,那麼,任由他處在內急的緊張中,也是一種體罰,這樣他就落到了與我一樣緊張的地步。

此時我忽然看見老公走進來了,便急著跟他商量怎麼辦,因為我想起他有個同學,是退休的骨科醫生,他曾經說過他給自己丈母娘複位很容易就復上去了。我老公還算理智,說先解決你爸的小便問題吧,他看了看男廁所,說輪椅進不去,讓我在醫院裡找東西代替尿壺。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小塑料盒子,解決了我爸的小便問題。老公打了一圈電話,也終於問到了他同學的電話,當時已經夜裡11點了,他的同學願意來,但是他老婆不放心他開車,也不知他究竟怎樣來,總之我們只能等著了。

我把我爸推到大廳,等著。此時我才問我老公,不是叫你不用來嗎?怎麼還來了?我老公說,我就知道你一個人搞不定。這話很溫暖,可我心裡也只有淺淺的一絲微笑飄過,對於我爸帶給我的巨大憂慮,無異於杯水車薪。

我後來一直記得,在等待老公同學時,那難捱的分分秒秒。我老公跑到醫院大門口等,我站在急診室的外面等,急診室的燈光被外面廣大的黑夜所包圍,站在燈光的邊緣,尤其感到黑夜的反壓,不能想像推著輪椅載著我爸走入這樣的黑暗。

可我又為自己的選擇忐忑不安,當時我認為找同學來救援是耗時最短的,也許事實也是如此,奇怪的是,我這麼在乎時間,竟沒有留意到底等了多長時間,我只記得自己數次克制了打電話問他到哪裡的衝動,因為我不知道他是否自己開車。最後一次,我終於在糾結中把電話撥出去了,只聽到他大聲的安慰的話語:「快到了,放心吧!」從接電話的順暢程度來看,他不是自己開車,果然,深更半夜的,把人家夫妻倆都調動出來了。

老公同學一見我就說,幾分鐘、幾分鐘就好。他趕來幫忙,已經叫我很內疚了,還用這麼好的語氣,我真不知道欠下這麼大的人情如何報答。

他讓我們把我爸移到一個合適的靠牆的位置。可是他試了好幾次,都復不上去。因為我爸的肌肉在對抗。老公扶著我爸,說我爸兩隻胳膊都在下死勁。我想起有一次白天,在口腔科,也是兩個醫生都復不上去,最後主任出馬,還費了半天勁。我們拍我爸的肩背,撫摸他的兩隻手臂,怎麼也不能讓我爸放鬆,老公同學也沒辦法了。他畢竟是來幫忙的,身份的局限,制約了他行動的深度,如果他是我們最後的依靠,就像口腔科主任,死活要靠他,在他的地盤上他也避不開,也許稍等一會,我爸稍微放鬆了,就能復上去了。

也可能,在我心裡那個讀秒器的暗示下,大家都不夠耐心——我爸下巴脫臼第一次超過一個半小時,老公的同學此刻大概也有點懵,口腔科畢竟不是他的專科,試了幾次不行,他就覺得自己不便再耽誤下去了。

此時我倒也沒有想像的那麼失望,當我把現有的資源——我的親人和朋友打擾了那麼一大圈以後,他們付出的代價,畢竟提供了一個參照系,讓我看清了現實。這現實就是:儘管我爸的下巴只需要簡單的複位,可咯噔一下這個小坎過不去,照樣導致那麼多人深夜無眠、不得安寧,正如我弟弟事後總結的:「下巴掉不要命,卻是要命的事」,所以我們需要救護車,不是救人的命,而是救這個事情的命。於是一個個失敗的動作,變成了一級級台階,終於通向了「叫救護車轉院」這個高大上的決策,急診室外面廣大的黑暗,象徵的其實是我意識里的黑暗,被我喚起的親人和朋友的注意力,在遠遠近近的地方閃爍著,使黑暗中的路徑逐漸呈現。

題圖來自網路,文中圖片來自韓青的隨手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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