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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風:鄭麗《母親的「戰爭」》

午飯後,母親丟給我一句「今天你自己洗碗吧!」就回了卧室。熟知母親性情的我不禁莞爾一笑,看來不經意間我又得罪了母親。 洗好碗,趁著母親在午睡,我梳理了一下我的言行,沒覺得說錯話,做錯啥事啊,為何天天爭著搶著要洗碗的老媽媽突然撂挑子不幹了呢? 再次仔細梳理,吃飯前還好好的,問題是不是出在飯桌上呢?是了是了,中午我燉了排骨,在母親看來,燉排骨算是上等菜,而她是來我家裡做客的,所以我應該多多給她夾排骨到碗里才對,而大大咧咧的我居然只說了一句您多吃點排骨,完全沒有夾菜的行為!母親大概是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受了輕視,用不洗碗來回敬了我。 父親剛去世那段時間,母親跟著我到了北京。即便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她也總擔心給我添麻煩,總擔心會成為我的負累,總害怕時間長了女兒女婿會嫌棄她。於是,從剛進我家門開始,「回老家」就成了她的口頭禪,隔幾天就說一次她想回家,還找來一本日曆,每天計算著回家的日子。我知道,一方面,母親是真的想回家,另一方面,母親這也是一種姿態,「你看我可不願意住時長了,是你們央求我住的。」我勸說誘哄、軟硬兼施,才勉強在北京住了兩個月。

我的老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內心世界極其敏感和複雜,既柔弱又剛強,既熱情又多疑,既善良又絕不受人欺負,非常敏捷並特別喜歡琢磨人和事,這樣的性格讓母親這一生一直處於一種抗爭的狀態。 母親17歲嫁給父親,夫妻關係一直非常緊張。由於是包辦婚姻,父親起初大約不怎麼中意母親,對母親長期態度冷淡,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冷暴力。母親出身方圓數得著的大地主家庭,容貌俊秀,自認為不差啊,怎麼就入不了父親的眼!母親由最初的傷心和退讓最終演變為對峙和對抗,一言不合,母親就會與父親針鋒相對,大吵大鬧。吵鬧的起因可以小到父親的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舉動!這一吵鬧,就是將近五十年!直到他們都已老邁,父親逐漸收斂了脾氣,懂得退讓,懂得了相互攙扶,這場夫妻之間的戰爭才以母親的勝利而告終結! 母親生育了我們兄妹四人,姐姐三歲時因高燒落下殘疾,右手右腿發育不全,勉強可以行走,智力也達不到正常人的水平。為了讓殘疾的姐姐活得像個人樣,母親與姐姐的命運展開了一場漫長而艱難的抗爭! 姐姐長到七歲的時候,身體的殘疾和智力的受損其實已經不可逆轉,但母親偏偏不放棄,隻身一人帶著姐姐從偏僻的黃土高原出發奔北京,赴長春,遍尋名醫,希望有奇蹟出現。直至所尋的醫生都堅定地告訴母親無法醫治後,她才作罷。 等這一場長達三年的尋醫之路結束後,姐姐已十歲!母親雖然明白姐姐的智力難以走進學堂,仍然利用自己作為小學教師的便利,將姐姐帶入教室,和同齡的孩子們坐在一起,希望通過耳濡目染,逐漸開發姐姐的智力。然而,一年的時間過去了,姐姐依然沒有學會讀和寫,連10以內的加減法也難以理解。母親才逐漸放棄了讓姐姐讀書的計劃。 姐姐18歲的時候,母親開始為她張羅婚姻大事。經過再三比較,母親選擇了老家的一戶農民。這家農民貧窮,無法為兒子娶到媳婦。母親則看中這家農民敦厚樸實的門風以及姐夫的老實巴交,希望姐姐能有可靠的後半生並且免受欺負。 姐姐婚後很快懷孕,一連氣兒生了兩個閨女。姐夫家和大部分中國農民一樣,有著強烈的男孩情結。為了生一個兒子,給姐姐賺足面子,好在夫家立足,母親繼續鼓勵姐姐生育,姐姐終於獲得一個寶貴的男孩! 姐姐的三個孩子到了入學的年齡,都由母親陸續帶回縣城上學,母親在拉扯大自己的四個子女後,又一次開始扮演「母親」的角色,撫養三個未成年的外甥,都讓他們得到了良好的教育,現在最小的外甥小子都上了大學,兩個外甥女都已結婚生子。這其中所付出的心血,對於一個60多歲的老年人來說,不親身經歷,實難體會! 姐姐身體殘疾,智力受損,姐夫和這樣的妻子長期生活,確實需要付出很多代價和耐心。有時難免會有怨言和嫌棄。作為姐姐的守護神,母親隔三差五就去姐姐家裡走動,要不就接回家裡小住,通過對其家人的察言觀色,和姐姐聊天時捕獲的隻言片語,以及細微的飲食起居,見微知著、抽絲剝繭地發現蛛絲馬跡,然後針對性地和姐夫以及姐夫的母親進行各種方式的理論和抗爭,絕不能容忍姐夫的嫌棄,更不能讓姐姐受委屈!於是,母親與姐夫一家便長期處於有形無形的爭鬥之中,一方面,母親在經濟上無條件支助姐夫全家,以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另一方面,又為姐姐在丈夫家中的地位不懈地與姐夫母子倆抗爭。 母親與姐夫一家的爭鬥,基本沿用了和父親抗爭時的策略和方式。能忍則忍,不能忍的時候就大鬧,以姐夫的拙嘴笨舌基本是贏不了的,但母親往往在姐夫落敗,任她數落、威脅後,給以更多的經濟支持。 前段時間,母親在北京小住,也一直牽掛著姐姐,隔三差五打電話詢問姐姐的日常生活起居。有次姐夫閑聊間說姐姐冬天蓋的厚被子不見了,問母親見過沒有。 掛了電話,母親用兩天的時間反覆琢磨姐姐的被子不見了這件事,我從母親不厭其煩地給我刨析中,捋清了母親的整個心理軌跡。 首先,被子擱在家裡怎麼會不見了呢?小偷怎麼會單單偷個被子?即使要偷被子,為啥就恰好偷了我女兒的被子,而不偷其他人的被子呢? 其次,就算是我女兒的被子真的丟了,區區一塊被子,又不值幾個錢,再買一塊不就得了?你把這麼小的一件事告訴我,不是故意讓我老太太不痛快嗎?! 再者,你告訴我被子丟了是幾個意思呢?是覺得被子是我拿走的?笑話,你家裡的哪件東西不是我提供的?老太太我何時拿過女兒家的一針一線,這冤枉絕對不能忍!或者,是想要我給再買一塊被子?這也太欺負人了吧,我女兒為你生兒育女,如今也算活成人了,區區一塊被子你還要找我要嗎?!我女兒就不配你給再買一塊新被子嗎?!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把被子送給他家貧困親戚了,就說丟了來掩人耳目? 這條被子丟得太蹊蹺,老太太我活了這麼大歲數第一次聽說有丟被子的,這不是明擺著嫌棄我女兒殘疾,和我置氣嗎? 母親越想越生氣,操起電話就給姐夫撥回去,擲地有聲地說:「我女兒的被子丟了這件事我和你沒完,等我回去咱把周圍所有親戚家都查看一邊,包括我家裡,找不到這塊被子,你就得給我一個說法!好好一塊被子怎麼會丟呢?你們的怎麼不丟,唯獨丟了我女兒的被子!你不待見她你直說啊,你可以走啊,你現在是住著我女兒的房子。馬在樹上拴著,可不在樹上粘著,你只管走,我女兒拖累不了你!你要是沒本事離開這個家,就別整這些小把戲糟蹋我!你等著,等我回去咱好好說道說道這被子的事情,查不出個緣由我決不罷休!」 就這樣,母親隔幾個小時就給姐夫打一個電話,糾纏丟被子的事情,整得木訥的姐夫苦不堪言,好話連連,直到第三天,姐姐的大女兒說被子是她拿走的已給姐姐買了新被子,又給母親說了無數好話,此事才終於告一段落。 類似於這樣的爭鬥不勝枚舉。大部分都以母親的勝利告終。如今,姐夫也快要六十歲了,基本沒有其他想法了,對姐姐也不錯,需要母親出面解決紛爭的時候越來越少了,母親大多數時候算是個慈祥開朗的老太太。雖然依然喜歡琢磨周圍人的一言一行,並按照她的思維方式分析後一一回擊,但也都是些瑣事,無傷大雅,親戚們了解她的性格,也不多計較。 這不,母親在又一次曆數了她的『』輝煌戰績『』後,感嘆道:「真想不明白,為啥有些人就喜歡勾心鬥角,說些讓人不舒服的話,做些讓人不舒服的事。哼,他們在我這裡都占不上便宜。閨女啊,一定要掌握一個原則,咱不欺負人,但也絕不受人欺負。」 我連連點頭稱是,母親這才心滿意足的睡覺休息去了。 從母親身上,我常常想起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名言:「與人斗,其樂無窮。」 母親雖然剛強,但也有膽小的一面, 比如,母親怕黑,怕小偷,怕鬼怪。 父親去世後,母親最大的問題是晚上不敢獨自過夜。四個子女有三個在外地,殘疾的姐姐家還有年邁的婆婆。以母親要強敏感的性格,長期跟隨子女生活也不符合她的心意。找個保姆全天陪著吧,她又不願意。萬般無奈,我們幫她找了一個晚上陪她過夜的中年婦女。

然而,兩個月後的一天傍晚,我打電話給母親,母親卻說,她已將那個陪她的中年婦女辭退了!問她原因,說家裡突然多了個外人,很不適應,累。這我信,母親太多禮數,太過敏感,長期和外人一起生活,肯定心累。還沒等我細問,母親就主動說:「媽媽現在習慣了,一點也不怕,門一關,一覺到天明,有啥可害怕的,你們儘管放心!」語氣非常堅定,讓我不由得不信。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我抽空回去看母親,才了解到母親獨居的日子有多難。天剛擦黑,母親就將所有的門都鎖上,將自己關在最小的卧室里,反鎖了門,再將一個長條的桌子推到門口頂著門,然後將書櫃里最重的書全搬出來摞到桌子上,只有這樣才能基本安心度過漫漫長夜。即便如此,如果某天半夜醒來,依然感到難以克服的恐懼。 即使這樣,母親也堅決不再接納外人來陪伴她。她語氣鏗鏘地說:「人這一輩子,不論多大歲數都要自立,哪有那麼多舒服日子呢!孤獨害怕的時候多想想周圍那些獨居老人,人家能過,我就能過,咬咬牙也就過了。」 我的母親,剛強的母親,即將年屆八旬的母親,和周圍的一切可以和解,卻還要和自己性格中膽小的那一部分抗爭,你的戰爭何時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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