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種感覺,浮在春夜的晚風裡
自然隨筆
發現身邊一草一木的美
[自然隨筆]第11篇文章
桃花
桃之天天,灼灼其華。每逢三月,見那一樹紅霞,引霧如電,映煙成虹,就會想起這八個字來。桃枝的遒勁,桃花的明艷,全都如在眼前。
春天,若沒有桃花,就不能算春天;春天,若不去看桃花,魂兒就會卡在某處,動彈不得。為桃花犯痴,不是理所當然的么?
胡蘭成說,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桃花的鬧,我看比杏花還要多上幾分。桃樹多是密植成林,十里桃花,花時雲蒸霞蔚,天機燒破鴛鴦錦。
滿山的桃花,從山頭逶迤到山腳,從山腳逶迤到山頭,一路緋紅下來,一路緋紅上去,浩浩蕩蕩,驚動山川,直把四海八荒的綠都給壓了下去,怎麼得了?陷在這堆粉砌紅的海里,覺得春風都被桃紅凝住了,看花人渾然不知今夕何夕。
桃花這樣鬧,看花人就得靜。去看花時,不妨攜壺米酒,自家釀的即可;再攜一冊古籍,明清小品即可。在林中踱步,念一首《如夢令》:「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溫風似酒,春光如金,只覺身意快然,不可言說。再擇一中意花樹隨意坐卧,借著紅粉天色,酌一杯酒,讀幾則文。樹下有清蔭,流鶯時一囀,心最鬧,都靜了。
鄉野的桃花卻不鬧。竹外桃花三兩枝,端的是淡雅清新;桃花嫣然出籬笑,端的是生機盎然。
朱天文說:「種在陽明山上的桃花不算,我一直覺得桃花是要生在民間千千萬萬戶的人家裡,像古小說中常有的,過了一條木板橋,遠遠地望見一簇紅霞,樹木叢中閃出一所莊院。」
李漁亦持同樣觀點,他不喜嫁接後的桃花,獨喜未經嫁接者,且要生長於鄉村籬落之間、牧童樵叟所居之地。前往看花,須策蹇郊行,隨性而至,如武陵人偶入桃花源,唯有這樣,方能得賞桃花之真趣。
李漁所言,誠不欺我。鄉野的桃花,在田邊、在村頭、在屋後、在山前,乍的驚現一枝兩枝、一樹兩樹,遠而視之,恍如霞光浮浮,近而觀之,只覺花氣熏人。如果有幸遇著桃花數畦,則覺花光射目,忽忽身在華陽夢中也。
桃樹下照例會有頑童追逐嬉戲,偶爾攀折花枝,醉花打人。桃花畔呢,照例會有一溪清流,照影婷婷,別有妍態。落花水面,自成文章。看得溪邊的人呀,只想放舟遠遊,尋一處桃源終老。
至於生長桃樹的村莊,也如桃樹一般,一望二三里,煙村四五家。田野廣闊,一周遭青煙如縷,四下里綠茵似染,轉屋角牛羊滿地,打麥場鵝鴨成群。白日之下,來來去去,照眼春光,都是這般盎然。
幼時家中有一桃樹,高四五丈,開花時節,光照一院。有時桃花開得太密,怕它掛果太少,爺爺就要疏一疏花。怎麼個疏法呢?讓孩童持一細竹竿,爬到樹上去打桃花,將花打下兩三成。
這件事我愛做。爬到樹上,透過花枝看白雲,看藍天。坐在一樹的花光疏影里,覺得自己就是桃花。下得樹來,又總被爺爺從衣袖裡抖出一大把柔嫩的花瓣來。
鄉野的桃樹未經修剪,大多長得高大,樹上的花,遠望如霞雲,看得人很緊張,以為霞雲很快就要飛走。倒不如折一枝,插入瓶中,與之相對,就是桃花與人隔不遠。
我常用來插花的器物,很舊了,是一隻雙喜瓷罐,從老家帶來的。桃花與之相搭,很有喜氣。
插瓶的桃花最好開到七分妙,留三分餘地,暫無衰殘之憂。細看桃花,粉瓣上輕點紅脂,花蕊粲然,錯落有致,加之嫩葉相襯,愈發可愛。
次日晨起,赫然看見桌上落滿花瓣,心裡一虛,莫名覺得惆悵。想起那句: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世間好物都留不住,加一「最」字,即最珍貴的,往往最短暫。而所有易逝的好物,都像一種感覺,浮在春夜的晚風中,握不住,留不得。
窗外春雨初歇,綠意可掬,更有采采流水,蓬蓬遠春,不如相攜踏春,且去看看詩經里的桃花罷。
(本文配圖為林芝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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