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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第3期·微小說名家展

萬芊,本名沈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級作家。

萬芊小小說二題

萬芊

魏大力是條漢子

銀涇村多水,村中間是條大河,村兩邊是兩條小河。三條河東西貫通,西承白淀湖,東瀉澱山湖。一年四季,河水清澈。

銀涇村多水,銀涇村人全都會水。有點走路蹣跚的小小孩,丟在水裡竟如魚一般遊動自如。

只是銀涇村大人小孩們游泳的姿勢實難恭維,一律非常難看的狗爬式。一到夏天,滿河水面上都是乒乒乓乓雙腳板打水的聲音。曾有好幾回市裡、省里游泳隊聽說銀涇村多游泳高手,專門趕來物色游泳苗子,一看滿河的狗爬式,掉頭就走了。

後來,魏大力回村後,情況就開始變了。

魏大力是個軍人,當年也是百里挑一才選上當了海軍。誰料想,在一次颶風搶險中,魏大力兩腿受了傷。受傷後的魏大力當時又被颶風困在海島沒有得到有效的救治,最後兩腿因肌肉壞死而只能截肢。截肢後,魏大力只能退役回到了老家。

當過海軍,那游泳技能自然是一流的,只是魏大力缺了雙肢,整天只能坐在輪椅上無所事事,內心空空,每天伴著他的是無盡的寂寞。

到了暑天,孩子們像他小時候一樣整天泡在水裡,河水成了村裡最熱鬧的去處。魏大力心裡痒痒的,常常坐在輪椅上看孩子們戲水。

有一回,村頭李家的二丫頭學游泳時,小木桶翻了,慌亂中一邊掙扎一邊嗆水。說來誰也不信,魏大力就著岸上的坡度滾著輪椅沖入河中,靠兩條堅實的手臂,快速游近李丫頭,又神奇地用手臂挽起李丫頭,讓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遊了回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誰也沒有想到,雙腿截肢的魏大力竟有如此絕技。

之後,魏大力每天還是坐在河邊或橋邊或河埠邊看孩子們戲水,只是手邊多了一個長長的竹竿,大凡有孩子出情況了,他就會迅即伸出長竹竿,讓孩子在水裡拉著,助遇險孩子一臂之力。過了一段時間,魏大力手裡又多了一根小竹竿,孩子們在他邊上水裡遊動時,他會用小竹竿指點孩子們的手腳動作,傳授一些游泳的要領。孩子們都喜歡他,上岸時,總推著他的輪椅,滿村轉悠,滿村的歡聲。又過了一段時間,銀涇村河面上安靜了,再也沒有難看的狗爬式了。這是魏大力教的游泳技能在孩子們中傳授開了,那游姿優雅文靜又快速。甚至大人們也開始模仿起來。再過了一段時間,魏大力的脖頸里多了一隻哨子,他非常專業地為孩子們的游泳比賽發令。整個夏天,魏大力是忙碌的,更是快樂的。他成了孩子們游泳的教練,成了孩子們游泳的救生員,更成了孩子王。魏大力在哪裡,歡樂的聲音就在哪裡。忙碌的大人們自有魏大力帶著自己的孩子,也放心讓他們在河水裡折騰了。

那年秋天,又有市裡、省里游泳隊來挑游泳苗子,村頭李家大小子、會計家的二丫頭被選上了,他(她)倆帶著簡單的行李跟著鎮上開來的機帆船走了。之後,又每年有一些孩子被選上,離開了金涇村,成了游泳運動員。

再後來,市裡要在金涇村掛一塊「游泳之村」的牌子。銀涇村不服,說我們也被選拔過游泳苗子,只是沒有你們多。

金涇村就提出搞個邀請賽,兩個村賽一賽。

比賽就設在金涇村中的大河裡,起點和終點都插著紅旗,也請來了專業裁判。市體育局幹部、電視台記者、報社記者都來助興。大河兩岸站滿了好多看熱鬧的人。

發令聲響,比賽開始。兩村的男女老少游泳高手像下餃子一樣,躍入河中,又如蛟龍一般爭先恐後,河水頓時沸騰一般。漸漸地,好多游泳高手們匯成了一股長隊,依次向前遊動,而只有一個頭影游在最前,率著隊伍向終點衝去。奇怪的是,原先游在前頭的一些零散的高手們也慢了下來,匯入到游泳隊伍里。等領頭的那位靠近終點紅旗時,整個隊伍像潮水一般涌了過去。

銀涇村的游泳高手們上岸後,都說,我們服了。為啥?你們金涇村有魏大力。原來,剛才游在最前的竟然是沒有下肢的魏大力,而金涇村所有的高手們都自發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上岸後,魏大力雙手挽著自始至終緊隨他的兩個他最得意的徒兒,哭了。

幾年後,魏大力在市體育局的支助下,參加了幾次全國殘疾人游泳比賽,獲得了幾次冠軍。

其實,知情人說,沒殘疾前,魏大力就獲得過幾次全軍游泳冠軍,只是他沒有跟人說而已。

魏大炮說要收拾我

1969年冬天,我父親帶薪攜我們全家從縣城機關下放到縣裡最偏遠的金涇村安家落戶當農民。

金涇村是個只有二十來戶人家的小村子,在澱山湖邊上。新中國建立前,這村常常遭湖盜侵擾,村民間常常很關照。村裡田多人少,村裡人常年在田裡忙碌,還算富足。我們是唯一的外來戶,村裡人都對我們不錯,老老小小進進出出都稱我父親為馬同志。我父親為村裡勞動不拿村裡一分錢的工分,村裡人對我父親很少計較。

我那年十歲,讀小學六年級。小學在銀涇村,叫銀金小學。我們每天得走二里地過去,又得走二里地回來。銀金小學是個複式班學校,只有兩位老師。上課時,我們高年級的學生,有一半時間是幫老師在教低年級的學生。六年級,才三個學生,一個大隊長,三條杠。我功課是最好的,沒多久,老師讓我當副大隊長,也是三條杠。當了副大隊長,我很忙碌,老師有啥事都讓我做。有時老師去鎮上中心校開會,就讓我和大隊長看學校。大隊長管紀律,我上課。其實,我們的老師也是不咋的,常常把課文上的字念錯,把一些地理歷史科技常識講錯。我上課時,低年級的同學就說我念錯講錯了,我就跟他們說,是我們的老師講錯了念錯了。我還信誓旦旦地給低年級的同學說,我可以向偉大領袖保證,是老師講錯了。後來,低年級的同學照我教的念了,老師說錯了,大發脾氣,嚇得同學們不敢喘大氣。

過了一段時間,有要好的同學對我說:魏大炮說要收拾你。我不知道魏大炮是誰,便問,誰是魏大炮?我根本不認識他,他幹嗎要收拾我呀?

後來,我聽大人們私下裡說起魏大炮,才知道魏大炮其實是我們銀金大隊的魏書記。其實,大隊部就在我們小學的邊上。聽別人一說,我對上號了,也就遇見魏大炮了。

魏大炮原先是個軍人,穿一身褪色的舊軍裝,人高馬大,走路一步一個坑,一臉絡腮鬍子,臉容凝固,從來沒有一絲笑容,人見人怕。我第一次見他時,他從我們學校廁所出來,高大的身板把廁所的門洞都給擋住了。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看就要上課,急得雙腳直跳。

魏大炮一臉嚴肅,沖我說:「新來的小子,跳啥跳?」

我不知道咋說,眼淚就快要掉下來了。一個激靈從他的大腿邊鑽了進去,趕在上課鈴聲停下來前返身進了教室,才稍稍緩過神來。這第一個回合,我就患上了「魏大炮恐懼症」。不知咋的,一見他高大的身影,我心裡就發怵。到了後來,一聽他的名字,我心裡就發慌。

然而,我愈是怕他,愈是常常聽人傳言:魏大炮說要收拾你。

我自此開始謹慎起來。走路,常常混在同學群里,免得單獨撞見他不知所措。讀書,我愈發用功,生怕功課掉下來,被人有個說由。做事,我愈發勤勉,對老師言聽計從,相信老師會公平對我的。尤其到了暑假,我第一天就為村裡看起了牛。看一天牛,村裡給三分工分,一分工分到了年終大約可以分得七分現金。一天算下來可以為家裡賺貳毛壹分錢的工錢。因為村裡田多人少,所有的小孩暑假裡都要參加勞動爭工分。只是沒人敢看牛。這牛是出了名的犟牛,光展開的牛角,就有一米多長,除了犁田的隊長和老看牛娃,它不服任何人。但它服我,跟我忒親,我喂它嫩草,它先不吃草,先用臉頰蹭蹭我,表示一下親熱。我看了一個暑假的牛,每天它吃得飽飽的,身體棒棒的,幹活壯壯的,更要緊的是它這段時間裡從不惹事,從不偷吃一棵稻穗。

臨開學,隊長帶著魏大炮(當然我們都不敢當面叫他魏大炮)來牛棚,先不住地誇我,繼而在書記面前發愁,說開學,又沒人能看牛了,主要是沒人敢看它。魏大炮一臉鐵青,絡腮鬍子根根直立著,誰也不知道他在想啥。

開學了,我以全校最好的成績考取了鎮中學。其實,我們全校才三名畢業生。只是每次學校放假回來,我還常常聽人給我傳話,說魏大炮說要收拾我。我真地不知道,我哪裡錯了,或者哪裡得罪他了。不管咋的,生怕被人抓住啥話柄,自此,我說話總是很謹慎,做事很勤懇,讀書很用功。

十幾年後,我大學畢業,回鄉在鎮政府給領導當秘書,竟然跟魏大炮成了同事。他當時任鎮人武部副部長。魏副部長做事雷厲風行,他的部下,個個怕他。有一回,我跟他一起喝酒,我問他:魏部長,我小時候常常聽到人家傳話說,你要收拾我,我哪錯了,你要收拾我。魏大炮一臉疑惑,絡腮鬍子根根直立,非常肯定地說,沒呀,你好好的一個小青年,我幹嗎要收拾你呀?

(原載於《天津文學》201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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