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沒有光明

兒子眼睛不舒服帶他去醫院檢查，等候的間歇里陸陸續續有人過來問診，如果不是來醫院，永遠不會去想一天里會有多少人生病，不管是什麼樣的病，生在別人身上無感，只有生在自己身上才有切身之痛。

就在我不知如何打發無聊的時間時，又來了一個看眼科的，確切地說，是兩個人。一男一女，男人個子不高，又非常瘦弱，有些駝背。女人中等身材，體型適中，卻明顯要比男人大一圈。她帶著一副眼鏡，看樣子問診的是女人了。由於離診台近，所以很容易就能聽見門診護士和患者的對話。一般，眼科患者要先進行視力測試，那個女人，護士把手指舉到她的眼前，她說她看不到。聽到這，我心裡有些吃驚。我以為，到這裡來就診的，大多都是視力有問題或者有些小眼疾的患者，雙眼幾乎失明的，我沒想過，更沒有料到會碰到。那個女人看上去真不像失明的樣子，雖然穿著上已擺明不是富裕人家出身，但還是蠻考究的，穿的花色上衣和黑皮褲子，顯而易見的，她是個挺愛美的女人。愛美的女人多半自尊心極強，這也就很好解釋了她為什麼帶著眼鏡來掩飾自己看不見的真相。

簡單的視力檢測後，她男人把她慢慢扶向空座位前。剛好我身旁有一個空的，她就這樣徑直向我坐過來。男人趕緊抓住她，小心提醒她旁邊有人。看樣，她是真的什麼都看不見的。孩子爸爸示意要我坐到他那邊去，我說沒關係。是啊，有什麼關係呢，我身旁的女人，她無法知曉旁邊人的存在，她活在她的一片漆黑世界裡，當被拆穿看不見的事實後，她看起來很沮喪，垂下頭，雙手捧著臉，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這是一張普通的臉，絲毫不會引起人注意的臉，因為知道她是盲目，卻忽然覺得不同了。有些心酸，看著她，想著沒有光明的世界，從失明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與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體進行殘酷的捉迷藏遊戲。睜開眼和閉上眼沒兩樣，用於洞察世界的窗口失去了功用，該如何去了解世界呢？這是不可想像的惶恐不安，猶如被籠罩在巨大的黑暗裡，不論如何抗爭，卻始終找不到出口。於是，惶恐不安過後，只得放棄對出口的尋找，慢慢適應沒有光亮的生活，抱著膝蓋蜷縮在黑暗裡，孤獨無助感襲來，以為自己活不下去，卻最終在黑暗裡坦然，忘記外面的燈紅酒綠，草長鶯飛，漸漸變得沒有慾望。

人的慾望，大概先是從眼睛裡長出來的，人的慾望，始於對外面世界的探知。所以，盲人的世界裡總像充滿了睿智的光，他們平和平靜地生活下去，寵辱不驚。

這世界上有些東西還是看不到為妙，可這對於視力正常的人來說非常難。眼睛可以作為證人，眼睛防止自己受騙。世人都怕被當作傻子，時刻擦拭雙眼免得吃虧上當，也只有真的看不見時才會得過且過般放棄某些執念。一個註定在黑暗裡生活的人，上帝會很公平地在他心裡注滿陽光，來彌補眼睛失明後所不能享受的視覺快樂。

一個妻子當場撞破丈夫與人偷情，那一刻她多希望自己是個盲人，什麼都沒看到，否則也不會髒了雙目。夜晚10點半，睡意漸濃，慢慢雙眼變得模糊。一個沒有視力的人是不需要經歷從清晰到模糊到看不見的過程的。那麼，人生豈非是一直如做夢？記得小時候看一部武俠劇，女主角中毒雙目失明，男主角拚命找解藥，後來女主角雙目被醫治好，男主角卻又被毀容。我想大概編劇是要表達一種人間慘象，與患絕症和突然的交通意外相比，讓人心裡更加難受。不是極端的不好也不是極端的好，可惜中帶著可憐。失明確實是件可怕的事，因為除了睡著，人死時也是什麼都看不到的。我對於死亡的恐懼，一直是因為死後無法再看到這個世界才產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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