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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醫生和外科手術

作家李雪今天發博談論了自己的一段經歷,講述了一個「最勇敢最艱難的決定」,就是腰椎骨折後放棄了北京某著名醫院的手術建議,而選擇了中醫正骨治療獲得成功的故事。或許不是作家的本意,但卻因觸及到「敏感」的話題,使得評論區淪為爭論的戰場。

孩子還小的時候,我拜讀過李作家的《愛與自由》,她的感性、睿智和優美的文筆也曾令我感動,今日的博文文采依舊。作家經歷萬般痛苦,幸運地從創傷中康復,的確勇氣可嘉,令人慨嘆。但作為脊柱外科醫生,我的關注點卻不得不轉到作家作為病人的那個部分。

儘管作家把拒絕手術歸因為「聆聽了內在的聲音」,源自崇高的人性深處,實質上還是對「手術」的恐懼。絕大多數患者都會對手術感到恐懼,無論對手術帶來的額外痛苦,還是對手術存在的風險,抑或是手術後不確定的療效。我能理解,談到手術,多數人腦中浮現的是血淋林的恐怖場景,患者失去意識躺在手術台上,像是一件損壞的機器,任人處置。其實只要進入醫院成為病人,與消毒水、橡皮手套、帶血的針頭、排泄物之類打上交道,人就會感到被剝去了所有的尊嚴和光輝,失去了獨特性,還原為生命體原初的樣子。手術台上更是這一過程的極端。

避免手術,採取保守治療,或許就成為了病人保存個人尊嚴和獨特性而採取的傾向性選擇。這種傾向性沒有問題,哪怕在演化過程中,趨利避害的本能原本就是一種競爭優勢。億萬年來,疾病始終是萬千生命不可與之抗爭的宿命,然而大腦的發展和社會協作的強化卻使人類獲得了空前的改變自然命運的能力,這就是醫療。但是,至少在現階段,醫療的過程並不美好——吃藥是苦的,打針是痛的,手術的血腥的,康復是艱難的,連住院也是不自由的。醫療本身的痛苦甚至大於疾病所帶來的痛苦,醫院就成為一切負面情緒的聚集之地。

藥物治療效果不好或許不會引發病人太多的質疑,接受這種來源於食物的治療方法,並不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氣。但手術治療效果不佳,甚至出現併發症,則可能導致病人巨大的沮喪與憤怒——病人克服了心裡深處的障礙、違背了演化中形成的本能,選擇信任,並將身體託付給此前並不熟識的醫生,付出的不僅是經濟上的、身體上的代價,還有生而為人的尊嚴以及獨立於世間的特性。所以外科手術必須交給頭腦清醒、眼睛敏銳、雙手沉著、內心強大的人來實施,所以我們需要充滿責任感、訓練有素的專業的外科醫生。

醫療的不美好,正是為了延續生命的美好,這是病人的希望,又何嘗不是醫生的祈願呢?可是,暴風雨之後不一定有陽光,也可能是毀滅。我們的醫療遠未達到完美,或許永遠達不到,只能儘力而為,不能違抗大自然最基本的規律。不過,大自然從來沒有準備善待人類,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人類自己在幫自己,醫生和病人相互扶持,身處於人類命運的共同體中。

匆匆寫就,這是我對疾病、病人和醫療的理解,也希望病人認識自己、了解醫療、理解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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