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去世了，我很高興。

原標題：姥爺去世了，我很高興。

圖片來自《入殮師》

今天我想寫一件明明很喪，但卻給我力量的事。

我姥爺去世了，是和「人類之光」霍金同一時間去世的。

那天，朋友圈裡都在議論和紀念霍金，同一時間，我就接到媽媽電話，得知姥爺去世。

那一瞬間，我有些恍惚，然後默默翻出很早以前轉發的一條微博，看了又看：

那一天有那麼多的人去世。

對全人類來說，「今日死亡人口」就是一個人，霍金；對我來說也是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我姥爺。

這條微博一直是我的置頂微博，原本是用來提醒我自己，很多眼下過不去的事情，熬不過去的情緒，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以此來安慰自己（其實是麻木自己）。

但當我發現我姥爺成為了上海自然博物館裡「今日死亡人口」一欄的一個數字時，最大感受就是：自己還是太年輕，動不動就把生死掛在嘴邊，可當它真的來臨時，我根本沒有招架它的力量。

慢慢接受姥爺去世了這件事時，我卻很高興。因為發現自己情感沒有麻木，因為每當和人聊起姥爺去世，我還是會忍不住流淚。

這讓我很高興。

我和姥爺的關係其實沒那麼親密。我也很長時間沒見過他了，甚至連拜年我都懶得去看他。今年過年，我媽反覆說：「你姥爺老了，想多見見你」，我硬是不為所動。

因為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可能是連姥爺去世，都不會傷心的人。

十年前，我舅舅30出頭，忽然雙腿不能走動，所以姥爺和姥姥60多歲了，還要被兒子所拖累。

但我和舅舅的感情很深，所以我常常去照顧他。那幾年，我每見姥姥姥爺一次，他們就老一次，腰一次比一次彎的低，皺紋也一次比一次深。

但有一天，我舅舅趁姥姥姥爺都不在家的時候，服藥自殺了。

因為忙於高考，家裡人沒有告訴我，兩個月之後，我高考完，才去的姥爺家。

去之前，我想了很多安慰姥姥姥爺話，但是一見面，卻發現姥姥姥爺紅光滿面，還都胖了，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根本不需要我安慰。

我問姥爺：「你兒子去世，你是不是又難過又輕鬆？而且主要是感到輕鬆？」

姥爺沉默沒有反駁，我以為他是為自己的這種輕鬆而內疚，所以後來我媽再怎麼勸，我都不再去姥爺家。

我一直認為，自己兒子去世之後，都會感到輕鬆的人，對我的情感，也一定不是真的，「姥爺想見我」這樣的話，在我聽來，就是個笑話。

但是前幾天姥爺去世後，我就徹底後悔之前那麼對他了。

在得知姥爺去世那一刻，我問我媽：「姥姥還好吧？」我媽說：「姥姥告訴她，自己在這邊陪剩下的三個孩子，老頭子先過去陪他們的小兒子，不難過，是喜事。」

聽到這句話，我沒忍住，一下子哭了。

我想起小時候吃飯，看著我剩在飯桌上的米粒，姥爺會一粒粒撿起來吃完；想起媽媽常說姥爺小時候遭受饑荒，長大後遭受不公，一輩子受了太多苦。

姥姥姥爺那一代人，受了太多苦，苦到兒子去世，都覺得是可接受的，苦到我去質疑姥爺對自己兒子的情感，他都能默默吞下這委屈。

在一次又一次的經歷中，他們那代人的情感越來越遲鈍。他們不在乎不公，不自由，被誤解，他們只知逆來順受，不知道為自己爭取。

所以，在姥爺去世後，我一邊後悔自己不該誤解姥爺，一邊下定決心，不要成為像姥爺一樣的人：

不要因為這一生曾受盡委屈和磨難，你就從此麻痹了神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都是一副看慣一切，逆來順受，理所應當的樣子。

昨天晚上，我和長島冰茶聊姥爺去世後自己的感受。

她也有同感。

今年春節，她奶奶去世了。

她發了條朋友圈，說：「奶奶去世了，爸爸沒有媽媽了」，很多人安慰她。

但我知道，她一點都不難過。

她奶奶重男輕女，不喜歡她甚至牽連她媽媽，諷刺她打擊她罵她，還會騙她爸讓他爸罵她等等。

可冰茶的媽媽又是個特別善良的人，無論奶奶怎樣對她媽媽，她媽媽都尊重和孝順她奶奶。

但隔代情，在冰茶這22年的生涯里，未曾感受到一分一毫。

她奶奶去世時，她在殯儀館，平靜地給她奶奶三鞠躬。

然後，她爸爸在旁邊紅著眼眶說，奶奶在去世前對她爸爸說了兩句話：第一句「謝謝」，她爸莫名其妙道：「我是你兒子，你謝我幹啥？」

她奶奶搖了搖頭說了第二句「我要謝謝你」，然後就睡著了。這一睡，就再也沒醒過來。

她奶奶從來沒有對爸爸媽媽說過一句謝謝，快要走的時候，留了一句「謝謝」。

她一下子就哭了。

冰茶的爸爸曾告訴她，她奶奶年輕時遭受過虐待、饑荒、瘟疫等等，幾次死裡逃生，過得很苦，所以才會想盡辦法讓自己不要受委屈。

她當時很不屑，覺得這都不應該成為苛待她的理由。因為死亡，永遠不是原諒一個人的借口。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奶奶的這兩句「謝謝」，卻突然讓她忘記了此前種種，選擇原諒奶奶。

真心原諒。

因為她明白自己不要成為奶奶這樣的人：

不要因為這個世界或者社會對你不公，歲月讓你受盡磨難痛苦，就報復給這個世界最大的惡意，讓親人朋友受到傷害。

我們同時感概：

像我們一樣，擁有這樣歷經痛苦，飽經磨難的親人的我們，都是在分別時，才能感受到他們的不容易和我們的稚嫩。

但我們也想說：無論如何，都不該像他們一樣，丟掉人類最基本的感情。

因為真正的善良，就是感同身受，就是對他人痛苦的想像力。

希望在經受人事磨難，在歲月蹉跎之後，我們都還擁有善良這個能力。

就算這個世界不會對你好，但你要相信，善良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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