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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可能完成的夢想

不相信有絕望,

不感覺到猶豫,

像亡命的旅程,

每天一樣繼續,

這就是我的生活現狀,

也是我的終生夢想。

————陳業偉

2010年10月,印度大吉嶺,遠處是世界第三高峰干城章嘉

2013年6月的一天上午,我習慣性地坐在電腦前。20年來,如果可以,我從來都是以這樣的方式開始一天的生活。當時,我剛從西藏珠穆朗瑪峰東坡徒步出來,回到上海辦理簽證,準備前往巴基斯坦拍攝巴爾托洛冰川(Baltoro Glacier)。巴爾托洛冰川坐落在巴基斯坦北部地區的巴爾蒂斯坦,長66公里,貫穿喀喇崑崙山脈,是世界上除極地之外最長的冰川之一。突然,網上的一則新聞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也改變了我接下來的行程:好朋友,著名民間登山家楊春風在巴基斯坦南迦帕爾巴特峰山腳下的酒店裡被塔利班武裝分子槍殺。

老楊的離去,是中國民間登山界的損失,在哀痛的同時,我也開始思考自己的尋夢之途。

自從2003年,我揣著未知第一次踏上中國西藏、尼泊爾、印度、巴基斯坦的土地,十個年頭已去。隨著年紀漸長,每一次出行,都是危險的開始。幾次遇險的經歷,更讓我有劫後餘生之感。不知從何時開始,心底就有一個聲音提醒我,拿起筆,整理照片,對自己的這十年做一個總結。老楊的離去增加了我的緊迫感。

我一直堅持稱自己是「業餘」攝影師。我對攝影愛好者這個身份十分愛惜。因為「業餘」,才讓攝影的目的變得更為純粹,它展現的是一個普通人的夢想,求證了堅持就一定能實現的美好,曾經世俗的人生因此變得沒有任務的壓迫、沒有利益的誘惑,一切只為了夢想出發。

我出生在廣西嶺南一個小山村,祖輩都是不經世面的小人物,父親是郵遞員,因為工作關係,他非常喜歡看報刊,在我兒時的記憶中,晨光中父親擺弄報刊的身影總是那麼高大。但是,即便他身處小山村也知天下事,雪域高原對他來說,仍舊是那麼遙遠的一個不可知世界。我從事高山攝影這麼多年來,在我的刻意隱瞞下,父親無從了解他兒子的瘋狂舉動。每次當我在電話中,故意用平淡的語氣說起前往尼泊爾、巴基斯坦或是印度的時候,電話那頭,年邁的老父親總是沉吟半晌,不知該叮囑什麼,半天,才淡淡地說:兒啊,小心點!或許,對父親來說,他不能再像我兒時,用父親的臂膀為我在他所不知曉的那個地方,撐起一片安全的天空。所以,他只能如此。我從來沒有問過他是否會為我的遠行擔心,但是我一直認為他知道兒子的每次出行都是與危險相伴。我所能做的,就是努力為他編織一個又一個善意的謊言。

我是因為對山的痴迷而走上對攝影痴迷的這條路的。我是大山的兒子,從兒時開始,我就夢想著能夠把它們的影像留存下來。在上海工作後,由於從上海到黃山的距離可以支持我短時間的快速往返,所以我把大部分的休息時間都灑在了黃山的土地上。二十幾年來,我已經無法統計自己登上黃山的次數。正是從黃山開始,我逐漸從謀生的職業中剝離。四川、西藏、新疆,一個個令人備感誘惑的地理名詞進入了我的人生軌跡。現在回想,我猛然意識到,痴迷攝影之前,曾經令我工作了十幾個年頭的證券行業是我完成的第一個夢想。從它在中國生根發芽,年輕的我就一起陪伴它經歷風雨,當中國已經擁有億萬股民的時候,也正是我離開的時候。記得當我最後一次離開辦公場所,回望夕陽下的熟悉環境,那一刻我告訴自己,我該告別年輕時的夢想,開始新的人生了。

從此,非物質追求的純粹攝影成了我這十年的唯一追求,沒有其他愛好,攝影成了我生活的全部內容,成了我信仰的宗教。背上相機,等待一張去往遠方的特價機票變成我新的生活內容。我成了很多家航空公司的金卡會員,在飛機上,我不時會遇見熟悉的笑臉。我終於可以自由地進入屬於自己的領域,雖然我離開城市,漸行漸遠,但興奮與滿足與日俱增,從未有些許的黯淡。每年,我都會用七八個月的時間,於各個季節出現在從日喀則去往獅泉河的塵土中;出現在康馬往亞東的、7月還在盛開油菜花的多慶錯的岸邊;出現在薩嘎到吉隆的海拔5000多米的吉隆山埡口;出現在伊斯蘭堡去往吉爾吉特的塵土飛揚的、顛得我五臟六腑都要挪位的大巴車上。對未知的興奮是鼓舞我每天都在籌劃新的旅程的重要動力。

有一首歌這樣唱道:「很多事來不及思考,就這樣自然發生了。」自2003年,我開始了無數次從上海到尼泊爾的飛行,從拉薩到加德滿都的顛簸。喜馬拉雅山脈成為我重點拍攝對象,而加德滿都也逐漸成為我所熟悉的城市。尼泊爾是一個成熟度很高的旅遊國家,尼泊爾人大都善良而樂觀,以大山為生。每年,加德滿都都會聚集成千上萬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背包客和登山者。世界上大部分登山者都會選擇從喜馬拉雅山脈南坡登頂。同時到來的還有世界各地的攝影師,他們都聚集在EBC(珠穆朗瑪峰英文名是Everest,EBC即珠峰大本營),記錄喜馬拉雅山脈的南坡故事。

加德滿都街道上到處都有中國餐館、戶外用品店,當然還有很多書店。書店是我每次都要光顧的地方,因為這裡有世界上最全的關於喜馬拉雅山脈的攝影出版物。有一天,我忽然意識到,所有關於喜馬拉雅山脈的記錄,都只是圍繞著南坡,甚至有的只是尼泊爾境內的一小片狹長區域,關於北坡的記錄幾乎沒有。雖然同為喜馬拉雅山脈,但是南坡與北坡的地理風貌大相徑庭。南坡植被豐富,常年鬱鬱蔥蔥;而北坡由於珠穆朗瑪峰及數百座海拔6000米以上的山峰阻擋了來自印度洋的暖濕氣流,被永遠留在了乾燥蠻荒世界中。並且,由於各種眾所周知的歷史與政治原因,能夠進入這個區域拍攝的外國攝影師少之又少。

難道迄今真的沒有一位攝影師為喜馬拉雅山脈做過一次全景記錄嗎?為了避免孤陋寡聞,我上網查資料,請朋友幫忙查找,還前往印度,從印控克什米爾進入大吉嶺,喜馬拉雅山脈位於印度境內的區域。但是我的搜尋一無所獲。

2007年的一天,我由喜馬拉雅山南麓的樟木口岸出境,輾轉二十多天後到達印度的大吉嶺。大吉嶺是印度西孟加拉邦的一座小城,與中國、尼泊爾接壤,由於氣候溫和,是著名的避暑勝地。此時秋天已經接近尾聲,英國殖民時期留下的別墅里早已沒有了人聲喧嘩。我背著相機閑適地在有些殘頹的建築中遊盪。在一家面朝雪山、沒有顧客的路邊書攤前,我坐下來要了一杯琥珀色的大吉嶺紅茶。從這裡向北方眺望,不遠的幾十公里外就是祖國。突然,一股強烈的使命感湧上心頭:我要逐一造訪隱藏在喜馬拉雅山脈和喀喇崑崙山脈中的所有海拔8000米以上的雪山,為它們留存影像,成為世界上首位的獨立拍攝全部8000米以上雪山的攝影師。

2009年2月,尼泊爾,安納普爾那南峰

我當時也覺得自己是瘋了。要知道這兩座彙集了世界上最高的14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雪山的山脈,還有著上百座海拔7000米及無數被冰雪覆蓋的不知名雪山,這些雪山,除了瘋狂的登山者曾經留下足跡,幾乎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是生命禁區中的禁區,憑我一己之力要完成這個堂吉訶德式的夢想,無疑是瘋了!尤其是喀喇崑崙山脈,有4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雪山位於巴基斯坦與中國接壤區域,進入這個地區的拍攝難度要比尼泊爾、印度甚至祖國的西藏更加艱辛,而且這裡還有著很多非地理因素的危險,比如各股宗教勢力和政治勢力就在這些大山周圍角力,但是,正是這個喜馬拉雅山脈、喀喇崑崙山脈與興都庫什山脈三座山脈交錯的區域,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山叢,是冰川縱橫的現實中的魔界,是世界上除極地外被冰雪覆蓋最多的區域,是真正一處雄性氣息瀰漫的區域!當然,更是地理大發現時代之後,獨一無二、未被攝影師完整探索的僅有的區域了。

我熱血沸騰!被這瘋狂的想法鼓舞著,在這個印度東北的喜馬拉雅山脈中的英式小鎮的路邊書攤前,確定了自己40歲以後的中年人生的第一個明確而瘋狂的夢想。我知道這必定是一次巨大的考驗,但是我對雪山的熱愛,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讓我堅信自己一定會在經歷無數磨難後,站到這些海拔8000米的雪山前,與它們欣然相對。我知道我必須完成這個夢想!

現在,六年過去了,夢想已經接近尾聲。這期間,我拍攝了一萬多張膠片、五萬張數碼後背照片,記錄了喜馬拉雅與喀喇崑崙這兩座世界上最高山脈中的眾多雪山風光,也記錄下了當年源於瘋狂,至今也不被大多數人理解的14座8000米雪山的拍攝夢想。

人的想法會決定他的人生走向,從事高山攝影,就意味著選擇了一種時刻在路上的生活方式,對攝影師來說,每一次出行回來都是一次沮喪,我笑稱這是一種「失戀」,回憶著在光線來臨的時刻做得不夠完美,心想著往前一步或者往後一步也許會更好,我相信這是每一個攝影師都有過的感情經歷——就那樣錯過了最完美的表達。而我卻從不為這些煩惱,我會從過去的旅程中找到更好的路線、更好的時辰,帶上更美的想像,隨時再次出發,所以我想我只適合光棍生活,沒有人願意嫁給我這樣的人,我也不忍心看著我的伴侶獨守空房擔驚受怕。

不相信有絕望,不感覺到猶豫,像亡命的旅程,每天一樣繼續,這就是我的生活現狀,也是我的終生夢想。

文章選自陳業偉著《因為山在那裡》自序

攝影師陳業偉與他的阿爾帕相機

陳業偉,一位十幾年行走在喜馬拉雅山脈與喀喇崑崙山脈,獨立拍攝完成14座8000米以上雪山的攝影師。他是丹麥飛思相機影像顧問,中國區講師;瑞士阿爾帕相機榮譽攝影師,影像顧問;小米手機獨家簽約攝影師;中國金犀牛最佳戶外攝影師獲得者。曾出版暢銷圖文書《因為山在那裡》。「山海天」是他的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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