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或夢終(下)
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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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或夢終
張小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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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一切往事都在夢中。
——北島
混混沌沌地,分不清時日,辨不明早晚。樹芽漸漸恢復了意識,她發現周圍都是濃厚墨綠色的一片,像是調上了多重濾鏡,只能依稀辨別出座椅桌板的輪廓,卻什麼都看不清。樹芽借著窗外微弱的光,一寸寸坎坷緩慢地摸到帘子的位置。她拉開厚重的帘子,外面滿目的驚心的赤紅的天際。樹芽想起老人家常說的諺語,這是暴雨的徵兆啊。而今天,的確是會有暴雨的。
突然之間,樹芽的手機響起,打破了這沉睡般的寂靜。那是大提琴拉奏的慢速的《天空之城》,音色沉鬱頓挫,曲調悲愁難遣。在這種沉寂的場合中有種詭異的感覺——像是安魂的葬曲。樹芽擔心這聲音吵醒了正在熟睡的乘客,便手忙腳亂地打算去接電話。不料在漆黑的環境中,她看不清她手機的九宮格鎖,一次次解鎖又一次次解錯,紅色的錯誤提示刺目。她不知道按到了什麼按鈕,手機發出了母親的聲音,母親一刻不緩地問,一直問:「樹芽啊!聽得見我的電話嗎?樹芽!」
樹芽很想說,她是聽得見的,不料九宮格仍未解開,她無法發出聲音。只能聽到母親在那裡急切的聲音。樹芽心中大吼:「我在我在我在啊,我就對著電話!我聽得到的!」但是都是徒勞無功。樹芽急得跺腳了。
電話那端的母親好似很失望,第五十多次的響鈴過後,她哽咽地把電話給掛掉了。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樹芽這才聽到自己喘喘的呼氣。樹芽心中莫名的鬆了一口氣。想著,等大家醒來了,我再去回個電話吧。
樹芽靠著椅子上,平復了心情,又往窗外望去:
她看到了一番很詭異的畫面:一個很是年輕的女孩,她的上半身從樹榦中探了出來,下半身卻融入了樹榦樹根當,中旁邊有一個坐著輪椅的癱瘓的老奶奶。女孩對那個老奶奶說:「奶奶啊,你是我的腿。」
「替我前行吧。你把一路上的風景講給我聽吧。而我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我身後的景象。」於是老奶奶便眺目往她身後看去,猝不及防地跟樹芽對上了眼。
很不合時宜的,樹芽心裡油然生起有一種「白頭人送黑頭人」的錯覺。
樹芽耳畔邊回想起兒時父母對她名字的注釋,他們說:「樹,生於斯,死於斯,安土重遷。女兒家又何必浪跡天涯?」
「芽,柔小卻會成長壯大。春風拂過之際,萬樹又會吐露新芽,不盡的生命力奔流不息。」
樹芽又想起方才所目睹之景,心裡不禁顫抖:「倘若一生拘禁在方寸之地,即使青春年少,也是沒有意義的。」
列車飛快地行駛,樹芽目不暇接。樹芽又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幽幽的潭水邊生了一棵巨大的榕樹,榕樹的枝幹舒展至譚面上,枝幹上垂下了許許多多粗壯的氣生根,直插入水中。一個女孩走近譚邊,猛然發現自己步入了一個「牢籠」。但是她低頭卻發現,潭水中許許多多遊動的小鯉魚,自由自在地在那些根旁穿梭。一個聲音似一縷遁入了山野的青煙,迂迴地飄浮著,在她耳邊悄悄地說:「天地日月而成的牢籠,攔得住的只是肉體與皮囊。等融入了山川自然,便再無束縛。」
盤根結虯的粗壯的樹根在潭水中露出了小小的一節,少女著了魔似的走過去,踩在上面,好似在水中凌波輕步,徜徉恣肆。少女不拘地張開手臂,放肆開朗地大笑。
她又見到列車穿過了一片片竹林,竹林頂端尖銳得好似一根貫天入地的長矛。人在林間走著,好似魚兒在砧板上的菜刀旁跳動。
最後她夢見列車穿過一片平靜的幽深的湖面,湖面旁邊有一間歸隱者的茅廬。列車然後猛地跳躍,她回首,平靜的湖面陡然垂下,儼然是一個壯麗的巨大的瀑布,萬千瑩瑩水珠傾撒,如夢似幻。
然後列車又墮入水中,窗戶旁冒起了萬千流螢的氣泡,許多斑斕的小魚四處游戈。樹芽自己好像也變成了一條魚,想要不停地不停地往水底的深處游去。
伍
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
一切苦難都沒有淚痕,
一切語言都是重複,
一切交往都是重逢。
——北島
她想呼朋引伴地一起來窗外看這神奇的景象,回首卻望見那個婦人竟然穿上了網友的那身服務裝。她在過道上對各位旅客說:「旅客們,下一站就是終點站,可能旅途比較長。我很遺憾不能陪大家一起去了,我必須在此站下車。大家放心,到達了終點站後,會有新的服務員來為大家服務的。」
她一本正經地經過樹芽的時候,樹芽拉著她哈哈大笑:「你怎麼把我朋友的一身行頭穿上了?心血來潮想扮演一下服務員啦?還裝得有模有樣嘛。」
樹芽抬頭望著她,發現她神情卻是如此的木訥,悻悻然討了個沒趣。樹芽又活躍起來打趣,道:「你剛才說會有新的服務員給我們服務,有什麼好玩的服務啊?」
對於這個問題,她一板一眼地回答了:「引路。」
樹芽哈哈大笑:「真當我們都是路痴啊?看站牌就會路啦!」
她回復道:「終究會迷茫。」又喃喃道:「不幸也得信。」
樹芽吐舌頭,道:「真是個怪人,不信就不信啊!為什麼一定要強求自己去相信。」
她置若罔聞,又說:「世間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佛曰:蒼生難渡。」……
她獃獃地走到過道,跟大家說:「接下來列車會依次熄燈,大家睡一覺就會到站了。好好休息吧。」
樹芽忙拉著她,說道:「哎等等先別熄燈,我還沒給我爸媽打個電話呢!我得告訴他們,我已經到了新的天地啦哈哈哈。」
那個婦人無言,獨留下她這列車的燈沒關,這燈光在四周一片漫漫黑暗中格外顯眼。
樹芽打開手機,發現來電顯示非常之多,好幾十個呢!她以一個勝利者的傲慢的姿態回撥了電話,卻發現話費快不夠了。她匆匆地聽了一下大家說了些什麼,便打算以微信的方式回復。
她聽見媽媽說:「樹芽啊,我的樹芽!你別走。」
她聽見爸爸說:「樹芽,我們再也不強迫你干你不喜歡的東西了,人各有志,也有很多其他的路可以走。只要你能回來。」
她聽見老師說:「樹芽,我一直都覺得你是個聰穎的孩子,我再也不會以分數來斷定優劣學生。在老師心中,你也是個好孩子啊。」
樹芽聽著這些慚愧的話語,心裡頓時開心起來,她想著:「終於逮住你們對我百般奉承百般讚揚啦!放心啦,我只不過去出去遊歷一番,又不是永遠都不回來。」
樹芽望著列車前進的方向,心裡篤定地想著:「我以後一定要好好活著。」
心裡這樣想著,也越來越困,四周越來越暗,越來越沉寂,服務員把她這盞燈也熄滅了,一切都是漫長的黑夜。在墮入沉睡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著,等她醒來,便能看到旭日東升。
「我以後一定要好好活著。
不枉今生瀟洒闖天涯。
真假是非是模糊的。
是錯的亦是對的。
人生大夢一場。
嘆旭日東升。
未來光明。
成真的。
妄想。
夢。
…」
破碎的意識逐漸被黑夜吞噬,直到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陸
一代過去,一代又來,地卻永遠長存。日頭出來,日頭落下,急歸所出之地。風往南刮,又向北轉,不住地旋轉,而且返迴轉行原道。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卻不滿。江河從何處流,仍歸還何處。
——《傳道書》
噩耗如窗外的雷擊在耳畔邊驟然炸裂。明知道在下雨期間,打開電視、撥打手機都是不明智的選擇,但是樹芽爸媽卻沒有其他任何一條路可以走了。電視、電話似乎是一隻在巨浪前搖搖晃晃的小船,它們從此岸出發,漫漫前路、渺茫希望、大海撈針,卻仍義無反顧地前行,去尋找落難在水中的親人。
電視報道員冷靜而不帶感情的聲音讓樹芽爸媽心底發寒:「今日傍晚五點三十六分,序號為G80的從上海開往廣州的高鐵發生了特大事故,專家指出事故發生誘因是今日珠三角地區的暴雨,暴雨誘發了洪水,洪水沖毀了軌道,整倆高鐵墮入水中……有關部門正在嚴令核查軌道質量……在特殊天氣下高鐵不停止運行而導致的事故責任該由誰來負責?有關部門正在追查。更多新聞追蹤請看晚間新聞……」
樹芽爸媽神色可怕地一遍又一遍地撥電話,母親哭喊著:「樹芽啊樹芽,你聽到我聲音嗎?」然而卻總是無法接通。
嘩嘩的電視播放著新聞報道的最新消息:
「……遺憾的是,在洪水發生的那時候,列車上所有服務員都無一不喪生……
搜救隊大力搜捕,目前只發現一位被水推至岸邊穿著白袍的婦人,救生員正竭力搶救當中。……直播窗上是白白的病房,那婦人現已醒來,不過她神色恍惚,語無倫次,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她喃喃道:「此生苦命信來生……今我若得生……」
「不是樹芽!」父母悲痛欲絕。
日後的葬禮上,父母按照老鄉的習俗把樹芽的遺物都焚燒了。
葬禮上,母親哭喊道:「樹芽啊,我的樹芽!你別走。」
父親沉聲地哽咽著說:「樹芽,我們再也不強迫你干你不喜歡的東西了,人各有志,也有很多其他的路可以走。只要你能回來。」
樹芽班上的老師流淚地懺愧道:「樹芽,我一直都覺得你是個聰穎的孩子,我再也不會以分數來斷定優劣學生。在老師心中,你也是個好孩子啊……」
想起以前總是用力地扭著樹芽的耳朵,在她耳邊咆哮般地責罵她,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連他自己語氣底下難掩的鄙棄與厭倦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如今樹芽卻已經遠隔天涯,再也無法多聽一句話了,那怕他們跪在地上虔誠地懺愧著、竭力地哭喊著。
柒
有如樂音和明光,心和琵琶與燈盞並存,心靈彈不出歌唱。假如那精氣已經消沉;沒有歌,只是哀悼,像吹過一角荒墟的風,像是哀號的波濤,為已死的水手敲喪鐘。
—— 《當一盞燈破碎了》
雨後,一陣長吁的風吹過大江南北,吹過這依舊熱鬧的人間。
樹芽的遺物中有著樹芽的一本日記本。日記本正在焚燒,尾頁用著稚嫩的字體信誓旦旦地宣告著:「高鐵到達了那裡,便是我樹芽新的人生。從此以後,我要好好活著。」
火苗似萬千白蟻蛀蝕著那張紙,不一會兒紙張便通體發黃至變灰變黑,破出數不盡的黑洞。燒至只剩下「樹芽」兩字可以依稀辨別的時候,一陣狂風吹過,破碎的紙片便隨風劇烈地翻騰,無依無附地被吹盪在江面上,隨後悄然地掉入水中,化成一縷青煙般的灰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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