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我們遇見的不同臉龐
為我們遇見的不同臉龐
LYFan
No.37|2018.3.18
「原來你的眼睛這麼清澈。」
「其實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但我看見你了。」
為我們遇見的不同臉龐
為我們遇見的每個村莊
為一切消逝了的和即將消逝的
為我們曾來過
停留過——
在這個漩渦般加速發展的社會裡,不但每一個人的故鄉都在淪陷,每一個人的臉龐也在稍縱即逝。這部由法國新浪潮祖母阿涅斯·瓦爾達導演紀錄片《臉龐,村莊》,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會愛上它。一直以來,對於文藝清新又帶點藝術感和溫暖色彩的影片便毫無抵抗力,略帶素描畫風的影片開頭與具有田園牧歌氣息的法國鄉村,恬靜中帶點活潑與俏皮的背景樂與開頭出其不意的台詞,一切的直覺都在告訴我,這將是一部吸引我的片子。
這是一部特殊的紀錄片——
這是一部為藝術的影片
這也是一部為生活的影片。
片中的主演88歲的瓦爾達和33歲的讓·熱內同時也是這部片子的導演,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城市一鄉村(熱內遊走於城市,街頭是他的藝術畫廊,瓦爾達則熱衷於鄉村景觀),一靜一動(攝影藝術與電影藝術),一年輕靈動一步履蹣跚,單單就這樣站著,就是一幀絕美的具有鮮明反差感與藝術感的畫面。
他們沒有相遇在村道上。
他們沒有相遇在車站。
他們沒有相遇在麵包店。
他們也沒有相遇在舞池。
就像生活本身一樣,沒有那麼多巧合,有的只是一次次的錯過,但有趣的靈魂終會相遇,不知為何,我對此總是有種莫名的相信。
「想拍點有趣的照片」
「為我遇見的臉龐,拍下照片,這樣我就不會在不久後遺忘他們了」
於是有了他們的出發,沒有計劃,沒有行程——
瓦爾達說:「偶然性是我最好的助手」。
那輛印著巨大灰黑色攝像頭的小麵包車賓士在法國郊外的村道上,沿途的薰衣草帶著法國獨有的浪漫在風中輕輕搖曳,遠處的空曠的田野,頭頂上微瀉的金色光芒,車內緩緩流淌著的法國田園民謠,伴隨著爽朗的笑聲和有趣的對話,所有的這一切,彷彿一首浪漫短詩。
他們為每一個村民拍下巨型相片,由小麵包車沖洗出來,擺好腳手架,打好熱水,在村民的幫助下一同粘貼到房子的外牆上去,我仍清晰地記得,當看到自己的巨型照片粘貼在自家的房子上時,老奶奶尼娜先是驚愕得瞪大了眼睛,再是忍不住用手捂住嘴,最後眼眶裡流出滾燙的熱淚來——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什麼都不用說了,來個擁抱吧!」
一直以來,聖人習慣於偉大,明星習慣於耀眼,普通人總是習慣普通。
當他們發現自己被沖洗成巨幅影像張貼於公眾的目光之下,他們驚訝、欣喜,甚至有些不安與惶恐。就像那個拿著陽傘的咖啡店女招待員,巨幅臉龐改變了她無名者的命運,同時也讓她覺得心裡不適,因為她還沒有學會以偶像的方式看待自己。
在瓦爾達與熱內的鏡頭下,村民、郵差、敲鐘人,市場里的魚、有角的山羊、渾濁而清澈的眼睛、乾枯年邁的腳趾……一切人、一切物、這個世界上存在的一切一切都可以成為他們拍攝的主角,都有資格成為藝術,被放大、被張貼、被人看見、被人欣賞。我想,這與他們懷有的萬物平等的觀念是分不開的,他們關心每一個人,而是整個人類共同體、整個宇宙,每一個擁有生命的主體,不問身份,無論美醜,都有被呈現在高處的權利,都有被放大成偶像的權利。
「滯留在即將拆遷的礦區村莊的老婦人的臉與已逝的時尚攝影師居伊?布丁的影像一樣重要,鹽礦廠區與布列松墓地一樣值得往返流連。這種張揚的、懸掛在高處的普通民眾的巨幅肖像,以藝術的名譽,顛覆了建築空間的權力意識,影像就此成為存在的證據。」
村、牆壁、火車、水塔、集裝箱,那些潛伏在我們生活中的一切,就此在藝術家的魔法棒下,變為攝影藝術的臨時載體、一個普通民眾的群像呈現碑、一座以村莊為場地的廣袤的攝影展覽館,甚至是一輛流動的美學火車。
「你的腳和你的眼睛在講述一個故事,這列火車將代替你去很多你無法抵達的地方。」
以普通人的視角切入,關心普通的人的生活,打破原有的權利觀念,讓普通人在人生中也擁有備受矚目的一刻,這是這個紀錄片打動我的一個地方。但更為打動我的,是影片中所流淌著的一種看不見的溫情,他們潛藏在樸素的台詞深處,潛藏在鏡頭裡人物的舉手投足間,就像送完信的郵差歸來時口袋裡仍是滿滿的一袋,就像善良的女主人每天準備好新鮮的食物餵養家貓,同時也為另準備一份給每天按時在她窗前等待的野貓,就像瓦爾達看牧羊人擠奶時所感慨的:「擠奶原來是一個如此安靜平和的時刻」……他們採訪每一個走進他們鏡頭的人,而讓我驚訝的是,那些鏡頭前的人並沒有像我想像中的那樣因鏡頭而畏縮與拘束,他們的表現是那樣自然隨和,彷彿是一起勞作了一天的人們回家路上碰到時的閑聊。這讓我想起瓦爾達與熱內的拍攝,他們同樣也是沒有目的,沒有行程,沒有計劃,沒有初衷,他們是拍攝者,同時也是被拍攝者,瓦爾達與熱內,他們鏡頭裡的人兒,以及影片真正的攝影師,鏡頭前的鏡頭,人物里的人物,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即興演奏,戲裡戲外,都構成了一種驚人的默契與自然,那就是影片的真實與自然,也許這就是生活本身。
與此同時,臉龐村莊的拍攝項目同時也是瓦爾達的一次「追憶逝水年華」影像之旅,他們開著那輛小麵包車,走過一個又一個法國的村莊,追尋著瓦爾達年輕時的足跡,這是一位暮年之人對於人生的一次故地重遊。影片中他們回到她年輕時來過的那片海,瓦爾達告訴熱內,她年輕時就是以這個角度取景為居伊拍下了那張照片,於是,他們把那張照片放大洗出來,粘貼在諾曼底海灘上一座從懸崖上推落下來被遺棄的德國碉堡上。為此,他們事先測量了碉堡的尺寸,估計漲潮的時間,抬來一大桶白膠,搬來腳手架將巨型照片粘上去,一切完畢後,他們站在遠處欣賞這件廢墟上的藝術品,身後是茫茫大海,陣陣濤聲此起彼伏,瓦爾達說,照片上的居伊看起來就像是在搖籃里一樣,似乎所有破碎的東西最後都將有個完滿的結局,可是,似乎所有完滿的結局也終將再一次成為破碎,只是,他們沒有想到會這麼快。第二天一早他們就來到這,碉堡上的人像已被潮水沖刷得無影無蹤了。
臨時的影像展覽有著曇花一現的傷感之美,熱內說他已經習慣了自己所創的藝術品的轉瞬即逝。
「海總是有它的道理。」
瓦爾達說得那樣輕描淡寫,卻又那樣意味深長。
海的深處,是時間。
在時間面前,我們都將消逝。
阿甘本在《論戈達爾》一文中曾言:「一個人將通過圖像得到拯救,並且看一個人的圖像就意味著拯救。」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東西抵不住時間的侵蝕,也總有一些東西能抵擋住時間的侵蝕,得以保留,瓦爾達與居伊共有的青春記憶,在影像中復活,雖然影像本身也將逝去,可影像所承載著的記憶卻就此銘刻進所有觀者的記憶。
「對我來說,每次相遇都是最後一次」。
這是88歲的瓦爾達的肺腑之言了,也是影片中若有若無滲透著的對死亡的思考,這是影片讓人略感沉重的地方,而影片的處理是,在所有黑暗席捲的地方注入一絲光亮,在黑暗的反面永遠是光明的所在,正如熱內說的:「但我們仍可以像貓一樣一躍而起,再出發。」我想,這也許是影片想傳遞的某種價值觀,隱隱地感到某種力量在周身流淌。
影片的最後,在結束了這一場追憶逝水年華的影像回憶之旅後,瓦爾達感到有些感傷,眼眶裡含著淚水,那滿是歲月痕迹的臉上,每個溝壑里都流淌著關於時間、關於生命、關於生命中的每一次遇見的欣喜與感傷。
一向不願意摘下墨鏡的熱內此刻為她摘下了墨鏡,一件只為你做的事,人與人之間的最後一道隔膜被打破了。
「原來你的眼睛這麼清澈。」
「其實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我看見你了。」
GIF
The End?
Sweet Dreams
?|LYFan
?| R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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