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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仕沛教授與德國狄特馬先生對話談經方

《經方》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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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80321期

黃仕沛教授與德狄特馬先生

對話談經方

翻譯/婁莘杉 楊森榮

記錄/梁嘉恩

2018年3月16日,德國經方中醫狄特馬先生到廣州拜訪黃仕沛教授,並針對經方醫學與臨床方面問題向黃教授提出問題,以下為兩人對話的記錄摘要。

狄問:

您是什麼時候,因為什麼原因開始專註經方,並開始用經方治療各種疾病的?

黃答:

我是60年代初學醫,沒有上正規的中醫學院,我們那時候叫「中醫學徒」,當時全國中醫學院的教材還沒出,我們多用南京中醫學院的教材。當我們快畢業時,中醫學院試用教材出版了,適逢當時提倡「中醫溫課」口號,因此我們重讀了經典,內經、傷寒論等。我們學習的時候,是上午跟診,下午上課,所以臨床見得多。70年代時,我去了衛校當老師,當時教內經、中醫內科學、方劑學等。80年代初,一次偶然機會,我去會診一個病人,此病人是席漢氏綜合症。這個病人看起來很虛弱,其他會診醫生說開補中益氣湯、歸脾丸等補益劑,她極度消瘦,吃不下東西,閉經,看她的皮膚髮現肌膚甲錯,就聯想到《金匱要略》干血勞的大黃蟅蟲丸的方證,我提出此方後,其他醫生也覺得有道理,後來用了大黃蟅蟲丸後月經來了,病好了。這是最初方證對應給我的印象,雖然當時我還沒有聽過「方證對應」這個名詞。感覺到經方裡面的特異性癥狀,是直接指向某個方,指向性很強,感覺到張仲景的書來自於臨床,與後世醫書不一樣,後世醫書有些是重於推理,甚至是遐想、臆想。80年代、90年代,我就逐漸轉向經方去了,因此我用陶淵明《歸去來辭》的一句話「覺今是而昨非」來概括。

我雖然沒有系統學習過日本的漢方,但章太炎在陸淵雷《傷寒論今釋·序》寫道「吾道東矣」。徐靈胎說:「仲景之學自唐而一變」金元四大家其實變亂了中醫,說什麼「古方今病不相能也」。因而源於臨床的傷寒論就慢慢地被淡化了,主流醫學變成了一個支派,被邊緣化了。所以章太炎先生說:「中國醫藥,來自實驗,信而有徵,皆合乎科學。中間歷受劫難,一為陰陽家言,摻入五行之說,是為一劫;次為道教,摻入仙方丹藥,又一劫;又受佛教及積年神鬼迷信影響,又受理學家玄空推論,深文周納,離疾病癒遠,學說愈空,皆中國醫學之劫難。」

狄問:

在您的一生中,有沒遇到對您行醫影響特別大的人?請介紹一下?

黃答:

我父親。因為小時候就耳濡目染,從小就立志成為中醫。1958年,我父親曾到南京進修針灸,南京中醫學院的校長是承淡安。南京辦了一個廣東針灸師資班,我父親學習回來後,「逼」我去學針灸,當時我都還沒學中醫啊。我父親還是廣東藥材公司的顧問,他對藥材的鑒別很有研究,所以小時候都對中藥有了一些感性認識。所以父親對我影響比較大。

狄問:

在您一生學醫和行醫的過程中,對您幫助或影響最大的書籍有哪些(包括非中醫書籍)?能否向我們介紹一下?

黃答:

經方方證對應最關鍵、影響最大的就是經方家的醫案,最早的方證對應醫案是宋代許叔微的《傷寒九十論》,就是90個醫案,按照仲景條文來用方的醫案,所以是方證對應最早的醫案。近代比較有代表性的就是曹穎甫的醫案,還有嶺南四大金剛(易巨蓀、陳伯壇、黎庇留、譚星緣)的醫案。研究《傷寒論》有很多不同派別,比如氣化、五運六氣等等,到臨床還是離不開方證的。例如陳伯壇,他講氣化、升降的,但又不同於陳修園、黃元御,但是用起經方來還是方證,包括曹穎甫也是,曹診一人「脈結代,心動悸」用炙甘草湯,後此人買舟到廣東找陳伯壇,也是用炙甘草湯。所以曹氏說:「此仲景不易之法」。傷寒論的條文其實就是張仲景對臨床真實記錄。我經常說的,心悸,是一個自覺癥狀,仲景書中表述就不單只有「心悸」,實際上就是病人怎麼說,仲景就怎麼記錄。例如「氣上沖」、「胸滿」、「胸悶」、「心動悸」都是心悸,所以研究傷寒論,方證都是在字裡行間中表達,方證的研究是很重要的,不要輕易放過,每一個字都是要去推敲的。就如我昨天說的黃連阿膠湯,「心中煩,不得卧」與「不得眠」是不一樣的,「不得卧」是卧不著席,躺下了就翻來覆去,「不得眠」就是安靜地躺著睡不著,這個動態就表現出來了。所以要從傷寒論和金匱要略的字裡行間去推敲,但不是考證,而是從臨床中去體現仲景的東西。

狄說:

就像虛煩,腹診時腹部是軟的,因為是虛證,如果腹部是實的就不一樣了。

黃說:

所以腹診就補充了傷寒論里的一些東西。

狄問:

運用經方取效的關鍵,除了「熟記原條文,據證以選方」與「掌握方證病機,熟悉方劑功效」之外,還要注意一些什麼問題?

黃答:

熟記原文是基礎的,但不能受注家的左右,我們可以從臨床中體會,陳伯壇有句話說「恥與注家為伍」。很多注家都是從理論上來推敲,就像陳瑞春教授說的「我們學傷寒走了很多彎路」,什麼彎路呢,就是強注、臆斷。傷寒論有300多家注家,如陳伯壇說的「一家有一家之傷寒,一家有一家之仲景」,而條文是不變的。但是條文有一些是錯簡,我的觀點是能理解到什麼程度就什麼程度,不要隨意地去否定它,可以從臨床上去慢慢體會。舉一個例子,麻杏石甘湯的條文有兩條「發汗後,不可更行桂枝湯,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下後,不可更行桂枝湯,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歷代注家覺得不可理解,汗出為什麼用麻黃?無大熱為什麼還用石膏?注家就很多想法,隨意發揮了。離開了臨床就沒辦法解釋這兩條條文,見過了,就知道「汗出而喘,無大熱」是有的。張錫純認為麻杏石甘湯中,麻黃與石膏的比例是1比10,但是他又覺得解表力不夠,所以又加了阿司匹林,就是麻杏石甘湯加阿司匹林,這樣就不是傷寒論原來的意思了。條文中已說「不可更行桂枝湯」,表明不是表證,不是表證還加阿司匹林發汗?所以張錫純可能沒看到麻杏石甘湯的這種「原始方證」,他用十倍的石膏來監製麻黃髮汗,沒用的,臨床上用多少石膏都監製不了麻黃的。張仲景用麻杏石甘湯,麻黃是用四兩,分2次服,每次二兩,二兩是什麼概念?是大青龍湯、越婢湯等方用麻黃最重的一類。用六兩,分3次服,每次二兩。而麻黃湯、小青龍湯只用三兩,分3次服,每次一兩,麻杏石甘湯的麻黃比麻黃湯的麻黃還要重。大青龍湯、麻黃湯服一次,好了就不用繼續服,而麻杏石甘湯沒說,就是要服完的。所以麻杏石甘湯中麻黃的量就不是張錫純說的一錢,是用大量的麻黃,這麼大量的麻黃不光是用來平喘,平喘最出名的方是小青龍湯,小青龍湯的麻黃用量不需要那麼大。

狄問:

那麻杏石甘湯中那麼大量的麻黃是用來治什麼的呢?

黃答:

重用麻黃,其實是用於呼吸衰竭、重症肺炎,用來興奮呼吸中樞的,喘只是表象。重症肺炎合併呼吸衰竭的時候,本來應該是發熱的,因為汗出,所以無大熱,不等於沒熱,這個汗,既是呼衰,喘憋引起的汗出。當然我們治療一般的感冒時,可以用張錫純的,但是到了危重病時就要回歸張仲景,大量用麻黃,興奮呼吸中樞。所以條文很重要,並且一定要結合臨床。北京熊興江醫生,在廣安門醫院ICU工作,經常與我討論,提供了幾個病例給我,他遇到重症肺炎、呼衰的病人,真的是「汗出而喘,無大熱」。麻黃的興奮作用,不容忽視。《金匱要略》中有一條還魂湯,其實就是麻黃湯。舉一個病例,我們醫院梁副院長的母親,有抑鬱症,經常吃安眠藥,曾自殺2次,用的是麻黃湯,還有煤氣中毒案,就不講了,在書里有。說明了麻黃的興奮作用。

狄問:

因為我們那邊很多阿爾茨海默病(老年痴呆症)者,麻黃對於提高他們的記憶力有沒有幫助呢?有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黃答:

老年痴呆症如果嗜睡的話,有用。因為老年痴呆症大多是血管性的,不可逆的,有短暫的作用。初期發病,嗜睡的,可以用少陰病的麻黃附子細辛湯這一類。如果「病如狂狀,妄行,獨語不休。」則是防己地黃湯證。

黃答:

關於病機的問題。其實方證的背後就是病機,不等於講方證就不講病機,只是我們省略了病機。病機是要的,方證包括了病機。很多人以為方證對應就不講病機,其實是錯誤地理解我們。我們說的這個病機,跟後世醫家說的這些病機不一定一樣,因為後世醫家發揮了理論,離開了仲景的意思來講病機。所以病機還原不了方證。舉一個例子,木防己湯的方證「膈間支飲,其人喘滿,心下痞堅,面色黧黑」,如果用病機來分析,可能是「腎不納氣」、「瘀血」等等,這樣就還原不了木防己湯。所以方證對應還是方證為主,不是病機為主,方證裡面是有病機,要以方證來理解病機。

狄問:

請談談葛根湯診治強直性脊柱炎的經驗?在這裡運用葛根湯的治療目標是什麼?如何分辨葛根湯證的「典型癥狀」與次要的「非典型癥狀」?

黃答:

強直性脊柱炎葛根湯可以改善癥狀,可能還會阻遏病情的發展。我治的幾例強直性脊柱炎,多年了都沒有發展。

葛根湯的治療範圍很廣,除了「項背強几几」之外,循太陽經所過之處的病症,幾乎都可以用。當然除了太陽經之外,有些病證也可以用。關鍵就是麻黃,沒有麻黃就不是葛根湯了。傷寒論14條「太陽病,項背強几几,反汗出惡風者,桂枝加葛根湯主之」、31條「太陽病,項背強几几,無汗惡風,葛根湯主之」,著眼點在「反」字,「反」就不是常規的,常規的就葛根湯,不是常規的就桂枝加葛根湯。正常人不會無端端出汗的,出汗的是一種特殊的體質。所以桂枝湯是治療的特殊體質的人群,不是一般的感冒。所以聯繫到,麻黃湯證、大青龍湯證比桂枝湯證更常見。一般高熱是無汗,汗出肯定是「無大熱」、微熱,麻黃湯、大青龍湯是高熱,桂枝湯是低熱。又引申到白虎湯證,一般教科書說是「四大證」,大熱,大汗出,大渴,脈洪大,是錯誤的,是後世總結白虎湯證的時候錯誤地歸納。這四大證基本上不是白虎湯,「脈洪大」是白虎加人蔘湯證,白虎湯是脈滑,「大汗」也是白虎加人蔘湯證的,而白虎加人蔘湯是無大熱。所以大熱肯定是無汗的。所以我剛剛說的麻杏石甘湯、白虎湯都是一個道理。葛根湯的應該範圍很廣,關鍵就是麻黃,不是逼不得已,不要去麻黃,變成桂枝加葛根湯。「膀胱足太陽之脈,起於目內眥,上,交巔。」關於葛根湯治療循經疾病,我舉一個病例,我們治癒了兩例眼外展神經炎的患者,就是用葛根湯,所以就不單只是「項背強几几」。

狄說:

我也經常用葛根湯來治療鼻炎、頭痛。

黃說:

鼻炎用葛根湯很好,我也經常用,如果膿鼻涕,可以加敗醬草。

狄說:

我經常加辛夷花、川芎,黃涕多就加石膏。

黃說:

是的,黃涕可加石膏、敗醬草。

狄問:

您對續命湯的運用得心應手,請您談談運用續命湯治療脊柱病經驗與掌握這個方證的要點是什麼?續命湯和小續命湯有什麼區別?

黃答:

我們用的續命湯是《金匱要略》裡面《古今錄驗》的續命湯。續命湯在《金匱要略》是一首附方,是宋代林億整理《金匱要略》的時候,從《古今錄驗》中收錄進去的。有人說不是仲景的方,從用藥的風格來看,應該是仲景的方。從漢代到唐以前,續命湯是一首非常流行的方。《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外台秘要》、《小品方》、《古今錄驗》有很多的續命湯,起碼有30多首,組方規律都是相似的。我曾經寫文章評過有人解釋續命湯的主葯是什麼,說續命湯治痿,是脾病,脾主四肢,脾主升,胃主降,所以用乾薑、石膏,乾薑升,石膏降,關鍵是乾薑石膏的配伍。我說他們是錯的,雖然他們用續命湯也用得很好。如果拿30多首續命湯來對比一下,可以發現,可以沒有乾薑石膏,但是不能沒有麻黃。關鍵就是麻黃。《金匱要略》裡面說的「中風」,並非單指現代的「中風」。《內經》沒有「中風」這個名詞,「中風」首見於《金匱要略》。到金元四大家,開始懷疑張仲景的「中風」,李東垣認為是「氣」,劉河間認為是「火」,朱丹溪認為是「痰」,陳修園說:「火氣痰,三子備,合而言,小家伎」。離開了張仲景就從四大家開始。明代的趙獻可,對中風又進一步懷疑了,他認為仲景所說的「中風」是「真中風」,而我們所見的是「類中風」。張景岳認為乾脆叫「非風」,不是「中風」。所以就是在文字里轉來轉去,用自覺的觀點來決定臨床,所以才產生那麼多學說,都是想出來的。清代葉天士就認為是「內風」,是臟腑引起的,腎陰不足,肝風內動。所以從此續命湯就遺棄了。

用此方的要點是什麼呢?原文說「治中風痱」,「痱」是痿證,或者是下肢不能動、截癱等。所以張仲景的「中風」包括了現代醫學的中風,也包括了痿證。「治中風痱,身體不能自收持,口不能言,冒昧不知痛處,或拘急不得轉側」,中風也可以見到,痿證也可以見到,是以痿證為主,現代的中風也可以用。「身體不能自收持」就是軟癱。

狄說:

我有一個朋友,他運動神經元相關的疾病,也有肌肉無力,我沒有用續命湯,他有頸椎疾病並且做過手術,他有時覺很冷,甚至不能接觸冷水,頭暈,我用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大約3周,雖然走路沒好,但不怕冷,頭暈也好了,十分有意思,可能用續命湯更好。

黃說:

續命湯的組成,其實分成四類,一類是麻黃、桂枝這一類溫通葯,第二類是補氣葯,第三類是養血葯,第四類是清熱葯。不管什麼續命湯,都不出這四類。看情況加減,但是都離不開麻黃。

狄問:

請您談談防己地黃湯治療神經系統的疾患的要點?請問如何使用金匱的風引湯?

黃答:

金匱要略的中風篇裡面的四首中風的方,即續命湯、侯氏黑散、風引湯、防己地黃湯,可以看作是兩類,一類是續命湯,一類是後三首方,陳修園說:「滋填竅方,宗金匱」就是指後三首方。另外還有一首附方,叫《千金》三黃湯。這些就包括了治療中風、風痱的一些治法。清末民初的「三張」,張伯龍、張山雷、張錫純,他們對中風的論述都是內風,肝腎不足、腎水不足,水不涵木,肝風內動,其實張仲景已經是這個方法,已經有內風了,只是他們沒用仲景方而自己組方。侯氏黑散、風引湯、防己地黃湯就是後世的平肝熄風、平肝潛陽。風引湯的特點是八味金石葯(龍骨、牡蠣、寒水石、滑石、赤石脂、白石脂、紫石英、石膏),符合葉天士所謂的「介類潛陽」。葉天士治中風有幾句話「凡肝陽一證,必須介類以潛之,柔靜以攝之,味取酸收,或佐咸降,則升者伏矣」,其實經方裡面已經有了。葉天士領悟此有一個過程,在《徐批臨證指南》有一句話,大概意思是,葉天士看到徐靈胎用風引湯這一類葯,說這位醫生不行,組方凌亂,直到他看到《外台秘要》的風引湯才領悟,原來徐靈胎學有所成,所以才產生「介類潛陽」這個理論。「柔靜以攝之」就是防己地黃湯了,地黃汁一斤,我看用三斤的鮮地黃都未必能絞成一斤地黃汁,就是葉天士說的補腎水。還有一個就是侯氏黑散,主要就是菊花,菊花用量最大,四十分,就是葉天士他們說的平肝、涼肝熄風。這三首就是後世所說的平肝熄風潛陽。我常三方撮其要合用,自稱曰「三方互聯」。常治中風,或者神經、精神癥狀的。我在《經方亦步亦趨錄》中載了三例典型案例,可參考。

狄問:

我讀《千金》三黃湯,我不能理解麻黃和黃芪為什麼在一起。

黃答:

這個問題很多人問,我用續命湯也經常加黃芪,很多人批評我,麻黃是發汗的,黃芪是止汗的,幹嘛要放在一起。我們要溫習一下徐靈胎的思想,「一葯有一葯的性情功效,在此方取此長,在彼方取彼長」,麻黃在麻黃湯中是發汗的,在麻杏石甘湯湯不是解表,不能一見麻黃湯就是解表的。在續命湯中就不是為了發汗解表,續命湯方後說「汗出則愈」,是指出了用麻黃的「度」,「以知為度」。所以麻黃可以與黃芪一起用,不矛盾。防己地黃湯除了治療中風之外,還能治療精神病、中風的精神異常狀態。防己地黃湯除了治療「狂狀,妄行」,還可以治療皮膚病,因為有地黃、防風、桂枝、防己,都是祛風養陰,所以很多時候都用於皮膚病,皮疹啊、皮膚乾燥啊。地黃本身就是養陰的,補陽明,196條「陽明病,法多汗,反無汗,其身如蟲行皮中狀者,此為久虛故也」。仲景沒說方,其實可以用這個方。

狄問:

請問嶺南經方學派的特點是什麼?對你的經方思維影響大嗎?

黃答:

其實沒有什麼嶺南經方派,經方就是經方,其實是有些人想打自己的旗幟。嶺南的經方家陳伯壇他們,與上海的曹穎甫互相呼應,有曹穎甫的病人去香港找陳伯壇看病,都是用同一個方,用了炙甘草湯。所以沒有南北之分。

狄問:

請您談談學習《金匱》與學習《傷寒論》的側重點,好嗎?

黃答:

其實本來就是一本書,側重點不一樣,《傷寒論》借外感來談雜病,《金匱要略》就講雜病,雜病中也有外感。最終還是回歸到方證。

狄說:

一位四十多歲的女性病人,10年前坐著生了小孩,從此之後就不能自己站起來,需要別人幫助才行,一個月之後行走困難,肌肉僵硬,有時候會痛,頸椎有錯位,非常怕冷,面紅暗很多痘痘,大小便可,納可,睡眠一般,雙上肢、雙下肢麻木,沒有肌肉萎縮,近十年有加重,不過近兩年比較穩定,西醫查不出什麼問題。我用了小續命湯,麻黃量不多,大約3周,其他沒什麼變化,麻木感就好了很多。

黃說:

說到續命湯的問題,我認為其實是麻黃為主,凡是有麻黃,都可以當作是續命湯,就是兼證不一樣。比如越婢湯,也有麻黃,治「肉極」,「下焦腳弱」。比如麻杏薏甘湯,都可以當作續命湯。關鍵是麻黃的用量,一定要到位,不然就會打折扣。

江西有一個病人,走路的時候很熱,在河邊洗澡,結果大汗出就癱瘓了,需要別人背他去名醫姚荷生那裡看病,看了幾天都不好,他就按《內經》的痿證來治療。聽說有一個草醫很會治這個病,病人就請了他來治病,因為也不太相信這個草醫,所以請姚老來監督一下這個草醫。草醫用了20多味葯,麻黃用了四兩,草醫本來想用更多的麻黃,不過因為知道他們怕麻黃,所以只用了四兩,姚老看著處方覺得亂七八糟,不知道是什麼方,也不好說反對。草醫說兩劑就能好,結果病服一劑就好了。後來姚老先生分析此方,原來是麻杏薏甘湯,所以,其實也是續命湯了。那個病人汗出當風,天熱汗出,洗冷水,「久傷取冷」,所以出現癱瘓,草醫就是根據這個來用藥的。

「有汗用桂枝,無汗用麻黃」是針對外感病,而雜病是不一樣的。當心率快、失眠,麻黃用量需要注意。還有一個就是中老年的男性患者,用麻黃可能會引起前列腺肥大,影響排尿,就是第88條的「汗家,重發汗,必恍惚心亂,小便已陰疼,與禹餘糧丸」。這是麻黃的副作用。每次加麻黃3克,有不良反應,可以減3克,每個人的耐受能力是不一樣,沒有絕對的標準,跟葯配也沒什麼關係。桂枝可以監製麻黃,麻黃湯中桂枝不是助麻黃髮汗,而是制約麻黃引起的心悸。石膏是不能制約麻黃的發汗作用。

第64條「發汗過多,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桂枝甘草湯主之」,其實就是吃了麻黃的反應。我有一個病人是紅皮型牛皮癬,用防己地黃湯加麻黃,以前沒汗,現在可以出汗,就是之前說的陽明病196條。病人覺得好多了,因此很有信心,但是現在還沒好,還在治療中,很難治癒,但可以控制。我還叫他用豬皮煮生地,就像豬膚湯。

一個天皰瘡的病人也是,原來無汗、非常疼痛,堅持不吃激素,後來好了,如果他用了激素未必有這麼好的效果。

還有一個病人是血管性蕁麻疹,激素慢慢減下來,用的是防己地黃湯合桂枝茯苓丸加麻黃,但是還沒有汗出。麻黃的使用真的說不盡了。黃煌老師也說「不會用麻黃不是一個好中醫」。其實我們現代的中醫受後世醫家的影響,對麻黃有偏見,有點怕了,其實把握了麻黃的副作用就行了。

狄問:

對於體質與方證辨證的關係,您是如何認識的?

黃答:

我對黃煌老師的體質認識不深,在學習中。其實方證已經包含了體質,傷寒中的風家、酒家、汗家等就是體質的體現。麻黃體質者是粗獷的、體型壯實的、毛髮多的。但臨床上需要用麻黃的時候就用,不一定是無汗。

狄問:

你對於六經辨證的作用是如何看待的?

黃答:

六經辨證是辨外感病的綱,裡面有八綱。六經辨證是外感病來說的,但經方不光是治外感病,雜病不應該用六經來歸納,雜病還是講辨病、辨方證。外感病有傳變,雜病就沒有。但《傷寒論》是借外感病來講雜病,有一半以上的方是講雜病。比如,瀉心湯、炙甘草湯,是雜病,難道把它歸去太陽病?這個問題徐靈胎早已說過:「不知此書非仲景依經立方之書,乃救誤之書」。剛剛說的炙甘草湯就是傷寒誤治之後出現的,不是外感,已經離開了六經了。所以徐靈胎說「蓋因誤治之後,變症錯雜,必無循經現症之理」,他認為張仲景當時寫書「不過隨證立方,本無一定之次序」。所以除了麻黃湯、桂枝湯、小柴胡湯、大青龍湯等這些是六經的方,其它都不是了,都是變症了。所以方證是關鍵,六經只是說理的方法,張仲景借六經來說雜病。《傷寒論》不光是傷於寒,所以陳伯壇有句話說「不要把傷寒論讀作寒傷論」。

狄問:

醫生在臨床上應該如何使用「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大塚敬節在慢性病有汗,關節痛不冷,尿少的時候談到過這個方。

黃答:

「有汗,關節痛不冷,尿少」這些都不是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的辨證關鍵,關鍵還是它的原文。我們還是從條文入手,從金匱要略的里看,有3條條文,要看「氣分,心下堅,大如盤,邊如旋杯,水飲所作,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主之。」的上一條,上一條最後是說「名曰氣分」,然後接著說「氣分」,就是講這條,辨證的要點反而在上一條條文,不是在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的這條。辨證的要點一個是陽氣不足,一個是水氣為患,手足冷,不是大塚敬節所說的「關節痛不冷」,所以才用附子,「腹滿腸鳴相逐」、「手足逆冷」是陽虛。所以枳術湯呢,與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的條文基本一樣,一個是「邊如旋盤」,一個是「邊如旋杯」,其實仲景是故意把這兩條條文放在一起,給我們鑒別的,枳術湯是氣滯的,這方是陽虛的。有些注家從「杯」和「盤」的不同入手,這種理解方法是不對的,斷章取義。傷寒論好多條文都是排比的,便於我們比較鑒別,例如厥陰病篇里,把四肢冷的條文放一起,但不代表所有都是厥陰病,只是給我們鑒別。陽氣不足,陽氣不展,所以就四肢逆冷、腹滿,條文里有一句話「陰陽相得,其氣乃行,大氣一轉,其氣乃散」是這個方的總結,關鍵也是麻黃,所以我把麻黃的作用歸納,除了發汗平喘之類的,還有一個重要的功用就是「振奮沉陽」。

有一次我治療一個頑固性的呃逆患者,就是用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用這個方也因為腹滿。這個病人很奇怪,呃逆三年,是香港的一個有錢商人,我和他吃飯的時候他總是打呃逆不停,還經常放屁,還腹脹,醫院照片提示整個結腸都是氣體。他每打呃逆一次,都要吞一口氣,呑進去的氣體多於打呃所排出的氣體,氣體留在腹里,所以就腹脹了,壓迫膈神經所以就打呃,惡性循環,手足冷、腹滿腸鳴相逐這些都有,用過代赭石什麼的都不行,後來我就是用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治好了。這個病例在《經方亦步亦趨錄(續)》里有。這個方除了治腹滿,還可以治病竇綜合症,我有一個病人西醫建議裝起搏器的,我就是用這個方,差不多十年了,現在心率都可以維持正常。

狄問:

防己黃芪湯和防己茯苓湯的臨床鑒別要點是什麼?防己茯苓湯的患者有沒有氣逆的癥狀?

黃答:

這兩個方很相似,防己茯苓湯是有氣逆,因為防己黃芪湯後面的加減就有「氣上沖者,加桂枝」,防己茯苓湯就有桂枝,它有桂枝的時候就是氣上沖的時候。所以我說的「氣上沖」就是心悸的另外一個表述。你想一下,炙甘草湯的主要是什麼葯?

狄說:

應該是桂枝甘草,因為可以幫助病人恢復心率。

黃答:

有些注家認為是地黃,有些認為是炙甘草,都是不對的。其實是桂枝去芍藥湯,所以桂枝才是主要。為什麼去芍藥呢?經方很多用的,如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桂枝去芍藥、桂枝去芍藥加蜀漆牡蠣龍骨救逆湯、桂枝去芍藥加附子湯。為什麼去芍藥呢,因為「脈促胸滿」,脈促其實是促脈,間歇脈的一種,快而時止為促,胸滿就是心悸。

這個桂枝去芍藥湯呢,其實就是脈結代,心動悸,不過這個胸滿比較輕微,炙甘草湯的就比較重。所以仲景用「心動悸」來形容,「動」是他覺,「其動應衣」,「悸」是自覺,說明比較重。所以經方醫家視桂枝為治悸的葯。仲景因病人的體質、基礎、兼症等,才在炙甘草湯中用生地、麥冬、阿膠那些來補氣補血。懂得這個道理你就知道怎麼治悸,氣血不足的就炙甘草湯,陽虛就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

再說這個炙甘草湯,吳鞠通的《溫病條辨》中有加減復脈湯,加減復脈湯就是炙甘草湯去人蔘、桂枝、生薑、大棗,所以我批評吳鞠通這個方,沒有了參桂姜棗,沒有桂枝,就不能復脈了,變成了一堆滋陰葯了。後世有很多方都是想出來的,不符合仲景的意思。我有一個病例,載在《經方亦步亦趨錄(續)》裡面,心衰糾正後,嚴重的房顫,氣息奄奄,明顯的陰虛,唇焦、舌紅苔少,心悸,按吳鞠通的理論,要用加減復脈湯,但我還是用了炙甘草湯,一劑就好了。仲景就是為陰虛的病人而設炙甘草湯的。

狄問:

甘草麻黃湯和越婢加術湯的臨床區別是什麼?一個有石膏一個沒有,一個患者感覺暖和,一個感覺寒冷,但兩者都是陽性體質。

黃答:

兩個方都是治里水的。一個是簡單的,小方,一個是比較多葯的方。兩個方都可以治一種病,可以看出仲景處方的方向,如果沒有兼證,我們就用小方,如果有兼證,我們就用複合的方。甘草麻黃湯是基方,基本方,其它方是從這個方而來,就如桂枝甘草湯。

狄問:

在傷寒論中麻黃附子湯很像麻黃附子甘草湯,麻黃附子湯的患者是不是和《傷寒論》中少陰病患者一樣屬於虛寒體質?

黃答:

節約時間,我建議你讀《吳鞠通醫案》,有一個水腫的案例就講到這個兩個方的問題,我的書中也有說。

狄問:

桂枝芍藥知母湯是桂枝加術附湯+麻黃+防風+知母。看上去像是一個有麻黃和防風,治療外感病的少陰方,這裡知母有什麼用?

黃答:

剛剛已說,不應該把這些方歸入少陰病什麼的。「諸肢節疼痛,身體魁羸,腳腫如脫,頭眩短氣,溫溫欲吐,桂枝芍藥知母湯主之」,它是治療痹症的一個複合方,多首治痹的方合起來的。仲景治痹症治風濕有麻黃加術湯、桂枝附子湯、白朮附子湯、甘草附子湯等。桂枝芍藥知母湯這是幾個湯組合起來。曹穎甫說過,這個方除了知母,所有葯都好理解。方中有「溫溫欲吐」,知母是止吐的。除了這個原因,我還認為,仲景很多方都是寒熱並用、消補並用的,特別是慢性病。所以知母除了止吐,除胃熱,治陰不足之外,還監製溫燥的葯,防燥。仲景的很多方都是這樣,在一堆的溫葯中加涼葯。其實麻黃是一味很好的止痛藥。好了,今天就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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