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執意帶母親飛北京就醫，我真的錯了嗎？」
這個患者
有點特殊
急救車風馳電掣呼叫而來，又一個重症患者進入搶救室。經檢查、診斷，患者為急性腦梗塞、呼吸衰竭，同時伴有心臟內巨大血栓。在急診科，這類的患者我們幾乎每天都見到，但這個患者有點特殊。
她是一位來自海南的60多歲的女性，因為胸部不適，在當地醫院被診斷為心臟內巨大血栓（直徑4厘米）。患者本應在當地立即手術，把血栓取出來，否則血栓可能脫落隨血流栓塞到其他器官，造成繼發性損害，甚至危及生命。但患者家屬考慮北京的醫療條件最好，執意帶老人飛往北京就醫。不幸的是，在來京途中，患者的血栓部分脫落並栓塞了大腦，造成嚴重的意識障礙、呼吸衰竭。
在給予患者積極治療後，我們找家屬進一步說明病情。搶救室門口人來人往，我們喊了好幾聲才見兩個人跑來。一個是患者的女兒，頭髮蓬亂，眼睛紅腫；另一個是女婿，也滿臉疲憊，眼圈烏黑。我還沒開口，患者的女兒立馬眼中噙滿淚水，焦急地問道：「大夫，大夫，我媽媽還有救嗎？」那沙啞的聲音表明她已經哭了很久。我低沉地說：「病人腦水腫嚴重，需要觀察幾天看看，近3天肯定很危險。」
「是不是我耽誤了我媽媽的病啊？如果在海南做手術，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吧？」她擦著眼淚，哽咽著，看來腸子都悔青了。患者女婿摟住了妻子的肩膀，表情凝重地遞上紙巾。我安慰道：「話不能這樣說，來北京手術，你們不就是想給老人最好的治療嗎？只要出發點是好的，就別自責了。咱們一起把接下來的事情盡量做好吧，這才是重點！」
「對，對！現在需要我們做什麼？我們全力配合。」患者女婿趕緊表態，女兒也使勁點著頭。我思忖一下，說：「耐心等待，病情緩解需要時間。另外，一旦腦栓塞穩定需要儘快聯繫心外科手術，否則再次發生栓塞就雪上添霜了。」
「明白，也就是說我媽媽還有希望，對嗎？」
我不置可否：「讓時間來說話吧，你倆要保重身體，這不是個短時間的事情。」
患者女婿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謝謝您，我們會堅持住的，我媽媽就交給您了。」
我拍了拍他的手，「咱們一起祈禱吧」。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會在搶救室門口跟他們交代幾句病情。看著兩人日漸憔悴的面容，我的內心感情很複雜，有憐憫，也有埋怨。近些年，社會公眾的就醫觀念問題非常突出：有小毛病不早早就醫——扛著，需要治療時一味迷信大城市的大醫院，無論啥病都要找最知名的大專家。為此，多少人在就醫的路上付出慘重的代價。所以，作為醫生，我們不僅要看病人，也需要藉助各種平台和機會做科普宣傳，否則，病人越看越多，越看越難……
轉院後的意外
一個月過去了，患者病情逐漸穩定，脫掉了呼吸機，甚至能夠和兒女簡單交流。家屬欣喜若狂：「謝謝，你們是我們全家的救星！」但我們沒有盲目樂觀，提醒道：「老人心臟里還有個大栓子，那是顆炸彈，隨時可能會爆，我們只有祈禱老天保佑這個栓子不要掉下來！」
終於，我們盼來了那一天，患者已經明顯好轉，家屬也聯繫到了心臟專科醫院，順利轉院。轉眼，患者轉院已近半個月，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了家屬的電話，聽筒那邊是熟悉的帶有哽咽的求救聲：「郭主任，出事兒了，出事兒了，我媽媽病情加重了。」
原來患者轉到那家醫院後，先是在神經科治療，想再鞏固一下，再手術取栓。可就在治療一段時間後已轉到心臟外科，準備手術的頭一天，患者突然再次出現意識障礙，又發生了腦栓塞！
我感嘆老人命運的不濟，更同情那好心卻把事情搞砸的兒女：「你們跟那邊病房的醫生說一下，如果他們同意，我去看看病人。」電話傳來類似喜極而泣的聲音：「真的嗎？我立即去求求外科醫生……」
我如約趕到那家醫院的心外科病房，好幾個家屬侍立在電梯間迎接，那期盼的眼神帶給我巨大的無形壓力。診斷是明確的——再發腦栓塞，根據臨床評估，預後……
當我從心臟外科病房出來的時候，患者女兒一路送行一路念叨：「我耽誤了我媽媽，是我害了我媽媽！如果她在海南手術的話，就不會出這事兒了。」我只能反反覆復地勸慰他們：你們都是好心，你們都是孝順。只要出發點是好的，這樣的結果我們只有接受，不必太多自責。
但是，我的內心真的難以接受這樣一個結果。又一以生命為代價的案例告訴我們，單純出於好心或者過於積極的態度，未必能夠換來疾病治療的最好結果，因為最好的未必是最適合的。唯有客觀冷靜、全面理智的分析，並結合每位患者的實際情況進行理性選擇，才可能得到最優的治療效果。
文/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天壇醫院急診科 郭偉
編輯/管仲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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