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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買強賣,振振有詞

2018年3月15日

(續)

一張紙,上面寫著我提出來需要重新評估的內容。我對照著項目,要求評估師一一解釋。在我的小院子里,我和一個毫不相識的人討論我的小院價格,而我根本不想賣。這殘忍的場面,像一個血液被抽光了躺著地上的人,可憐巴巴地向抽血者乞討一點食物填飽肚子。

這次王站在我這一邊,在評估師面前幫我說好話。我明明知道他們穿一條褲子,但還是有些許感激。

我:「首先,我很佩服評估師,不容易,把房子里一個個那麼複雜的東西巨細不漏評估一遍。我特別感動的是,居然注意到我們家後院有一隻狗窩,還給了150元。」

評估師:「我們應該做的。你說說你們家哪兒評的不對?」

我:「第一,隱形紗門漏了。不怪你們,可能是冬天看的,沒太留意。」

評估師:「給你加上。」

我:「自來水初裝費,我們家自來水是自己裝的,自己付費。」

評估師:「這個是統一賠償水表價格,不要為難我們。」

我:「我們家接電的時候,自己買了一根電線杆,在巷子里。」

評估師:「可以,給500塊。」

我:「所有燈具都沒有價格,難不成讓我將燈具卸掉拿走?」

評估師:「是的,可以拆走。家家都這樣,你家不能特殊。」

我:「我們家院內外有各種植物:竹子1叢、葡萄1架、月季2株、薔薇1株、芍藥1叢、枇杷樹、櫻桃樹、杏樹、棗樹的各1棵,桃樹5棵,但是評估師說直徑大於20公分才賠償,我覺得沒有道理,畢竟一草一木都是主人辛辛苦苦栽植起來的,都有感情。」

王上來幫忙說話,說是的,這個不給賠償說不過去,幫忙一下吧!

評估師:「給你們補上就是。」

每一棵250元,哪怕僅僅是一棵芍藥。這令我很吃驚:評估的水分有多大?

我:「關於室內裝修,我總的看法是價格太低。籠統地說,254平方的房子,裝修價格才8萬多,這個有點不合情理。」

評估師:「具體哪兒不合理?」

我:「比如乳膠漆,演算法比較奇怪,是用建築面積乘以3再乘以0.85,那個0.85,應該的扣除門窗打的折扣,三倍的意思呢?一座房子就是一個長方體,有六個面,去掉地上一個面,還剩下五個面;如果有隔牆,又要加上兩個面,想一想,這房子需要做乳膠漆的地方有多少?不信我們做個獃事,拿尺子去量一下樓下的實際刷乳膠漆的面積,與你們計算出來的面積同不同?」

評估師:「這個沒有辦法,就這樣規定的計算公式。還有不?」

我:「當然有。還有瓷磚,所有的單價都很低。舉個例子:50乘以50的地磚,十塊錢一塊,一平方需要四塊,就是四十,貼瓷磚的工錢是三十一平方,成本就70了,還要買水泥黃沙等等材料呢?你們賠償的標準就是70元,怎麼貼得起來?」

評估師:「這個也沒有辦法,就這個規定,80*80的統一按照100元一平方,50*50的按70算,你貼差了就賺,貼好了就虧。——還有不?」

我:「還有門。你們只算了門套價格,每套220元,我的門難道也卸走?」

評估師:「這個與房價一起算了,有門有窗才叫房子。」

我:「還有,我們家陽光房裡的石頭桌子,你們算可移動物品,確實可移動,問題是,我們如何移得動?何況我們這樣的家庭?」

王組長出來幫腔,說這石頭桌是固定的,沒法搬走。

然後給我800元了結。

總評估補了8800元差價,王組長一路跟著說好話。我知道他在和我拉近關係。

我:「雖說有了一點增加,但杯水車薪,大方向基本沒有改變:還是太低,8萬元根本裝修不起來。」

評估師:「這裡有折舊價。好比車子買回來,哪怕只開一天,就是二手車了。」

我:「問題是我不想賣二手車呀!」

看著那評估表,感覺那就是一張審判書:強盜要搶我的東西,還列出了要搶的理由,振振有詞。拆遷,就是一幫人合起伙來,將住戶的房子強買強賣。所謂雞蛋碰石頭,就是這個意思吧?

評估師走了,三人陪我說閑話。王說得最多。此人頗有一套做思想工作的藝術,心理學掌握得不錯。

王:「張老師不簡單,一個大學生,又是教師,那麼高的身份,卻能受得住鄉下這樣的生活,我看見你家廚房那麼簡陋……」

我:「謝謝誇獎。我喜歡簡單的生活,不喜歡鋪張、高調。我喜歡這個院里的一切,所謂敝帚自珍。況且,我們這樣的家庭,我必須低到塵埃生活。在這個院子里過日子,生活成本很低,我可以一周不上街買菜,照樣天天有菜吃,因為家前屋後長了不少;如果實在沒有,到左鄰右舍一轉,立馬又有菜了。」

王:「張老師一個月多少工資?」

我:「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具體多少。不瞞你們說,我的工資卡一直都放在我家先生那裡,工資都是他拿。一是因為,我當初要砌這個房子,家裡所有人都反對,我只好以交出工資卡作為代價;二是因為,先生身體不好,自己一大半工資都扔進醫院和藥店了,我的工資給他拿,是一種心理安慰,他會活得有底氣一點。」

王:「你兒子和兒媳在哪裡工作?聽說兒子很優秀。」

我:「孩子是不錯。兒子在一家外企,兒媳在家帶孩子。說起來不好意思告訴人家,兩個孩子四年前技術移民澳大利亞,就在那一年,他爸爸開始透析了,孩子第二年回來探親,看見爸爸這樣,連江蘇省都出不了,出國堪比登火星,他們就放棄移民回國了。那麼好的機會放棄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總之,我們家所有人所有事都圍繞一個病人轉。我們砌房子也是為了病人,怕他隨時會癱瘓,所以我如此在乎房子,捨不得離開。」

王:「不簡單。張老師也有眼光,房子砌了不虧啊。」

我:「我砌房子不是為了換錢的,是為了住的。你們也看到了,我們家到處都是生活用品,每一間房子都有具體用處,不像有的人家,很多房間空著。我們的建築面積也小,這個莊子上不封院子等拆遷的恐怕沒有幾戶了。」

王:「張老師單位上沒有分房子?」

我:「沒有。我們學校本來位於曹王,比較偏僻的鄉村,有集體宿舍,我們的孩子在那裡長大。2009年,幾所學校合併到一起,教育局要求我們交出房子,只給900元搬家費。我們只好出來租房,同時著手砌房。這房子花了多少心血你們難以想像。你們大約了解,鄉村裡砌個房子多麼艱難,來自各方面的阻力,明著房子的造價是三四十萬,實際花費遠遠不止!」

王:「我懂。」

我:「我希望你們諒解我前兩天的不合作,我實在是太著急,絲毫沒有賣房子的準備。本想就此在祖先的土地上養老,誰知道又要突然被趕走!」

王:「我們非常理解,所以能幫的我們一直在幫。」

我:「其實我也理解你們的苦衷,做的就是這份工作。前幾天得罪了,希望諒解。」

王:「張老師,理解萬歲!到底是做老師的,溝通起來就是輕鬆。——那麼張老師,這兩天是不是和先生商量一下,把協議簽一下?」

我:「等兩天好不?第一我還要努力讓自己腦子拐彎,接受殘酷的現實,無論如何抗爭,拆遷是最終躲不開的;第二,明後天是周末,我先生不用去醫院,我們要找房子去,既然知道要搬家了,總不能搬到橋洞里吧?第三,周一上午他要去醫院,恐怕也不行。你們放心,應該不會超過下周二,肯定有個結果。」

他們激動得站起來和我握手。

人家也不易。突然又有點不忍心起來。

我的房子早就租好了,我在撒謊,為了換得我周末兩天的寧靜。

(未完待續)

附錄1

我的小院生活隨筆:《慢下來,看雞飛狗跳聽鳥鳴蟲叫》,發於2014年12月7日《揚子晚報》。

慢下來,看雞飛狗跳聽雞名蟲叫

又是一個深秋。休息日。早晨,我在窗外鳥兒的啁啾聲中醒來,打開大門,穿著睡衣,站到院子里,對著天空發一會兒呆。桃樹下有一片落葉。哦,天涼了。客廳木沙發上應該墊上軟墊子了;新稻草快下來了吧?我應該去找幾捆回來墊在狗窩裡;床上要換上厚一點的棉被了。我拿起高粱秸稈紮成的笤帚,慢慢去掃落葉,發出沙沙聲。我先生走過來,對著桃樹很粗的干,狠狠踹上一腳。我說你跟桃樹有仇啊?他說,幫你搖下枯葉子呢,省得你不停地掃。我說我喜歡掃落葉,一有空就掃。掃著掃著,我就看見日子明明白白藏在落葉里,我不用去查日曆,就知道是什麼節氣,該幹些什麼。我的小院好像就是一本日曆,每天自動翻著。早春里,我在超市看見桃子,就會聯想到我家桃樹正在開花,那桃子要麼是反季節的,要麼是冷藏了許久的,吹得再好我也不會去吃。我從城裡來到鄉間,住進這個小院,就是為了慢慢感受每一天,哪怕只是幾片落葉。

2010年8月8日,我們搬進新家。新家在郊區,祖宅的大院里:前後三進很破舊的房子,推到了,正中間建起一幢小樓。搬進新家的那一天,我爬到樓上,扶著欄杆往下看:樓下前後都是院落,一片斷磚殘瓦,像震後災區。因為進駐得匆忙,院子沒來得及整理。我妹妹替我擔心了半天:「姐姐,這院子夠你忙的。」我先生說,怕什麼,找幾個泥水匠來,前後都抹成水泥地坪。我當即反對,說,抹成水泥地就是死的了,到處堅硬冷漠,像城裡人的臉。我的小院,我應該讓它充滿生機,讓更多的生命融進我的生活。我們最後達成共識:水泥地坪做好之後,前後院子共留下三塊,用短牆圍住,貌似花池。

池子里仍然是亂磚。本來準備買兩車泥土來填上,一想可能會增加花池內部的高度。乾脆來個乾坤顛倒,把池子下面的土與表面的亂磚翻個身。這個工作量很大。那一年整個八月份,我都在院子里干著我的「土木工程」:一把大鍬,一隻塗料桶,將亂磚提上來,泥土挖上來,再將亂磚埋下去,泥土覆蓋上。整整幹了一個月,弄完了正是初秋。化糞池裡有農家肥,我用桶拎上來,澆上去。我嘗試著長許多東西:青菜、蘿蔔、大蔥、菠菜、茼蒿,到春天是茄子、辣椒、韭菜、各種豆子、瓜果。有時候收成不咋樣,我先生就笑我:「長的南瓜像蘿蔔,長的蘿蔔像黃豆,長的黃豆像芝麻。」我不在乎,照樣長好多奇怪的東西。只要我能弄到的種子,我都種上。有一次居然種了幾個荔枝核,但是枝葉長得怪怪的,一片前途渺茫的樣子,我只好跟它打招呼:「對不起,讓你們投錯胎了!」然後拔了。

小院給我帶來了喜悅無限。我最大的成就感是秋天裡種出嫩青菜大蘿蔔,我們自己吃不了,帶給同事吃。同事說,真好。有一年,一株南瓜藤上只有一個獨生子,不停長呀長,長成13斤重,我們摘回來,放在石頭桌子上研究半天:這大傢伙怎麼吃呢?後來就跟鄰居分而食之了。還有一年長了一棵葫蘆,藤蔓越過院牆,通過巷子里的一根電線杆,偷渡似的攀到鄰居院內銀杏樹的高枝上去了。一個夏天,我早晨起來老望著圍牆那一邊的葫蘆乾瞪眼。好像這後來我就開始遠視。我說就是這葫蘆離家出走鬧的。我先生說,拉倒吧,你跟我一樣,到了「眼睛看得越來越遠,尿尿尿得越來越近」的時候了。到深秋,鄰居噼噼啪啪打白果的時候,順便替我完成了摘葫蘆的高空作業。一共三隻,我拿回家晒乾。初冬陽光暖暖的下午,我在院子里鋸成六隻瓢,前後左右鄰居各送一隻。一個鄰居放在衛生間里,專門舀水桶里的廢水沖洗廁所。鄰居說,比塑料水舀子好用到哪兒去了,還不容易壞。

我們養了一條高加索犬,名叫童童,它的窩就在前院。這傢伙發情的時候,喜歡深更半夜在池子里刨土,蔬菜就沒法好好長了。打算改長別的。我網購了四棵葡萄,兩棵棗樹。葡萄載在前院西側花池裡,第二年春天發芽了,結了幾串。我們搭起了葡萄架。第二年,葡萄有十幾串。第三年大豐收,吃不了,跟人家學做了一罈子葡萄酒。

前院東側池子內,我找來一叢竹子載上,學古人「不可居無竹」的矯情。這竹子一年四季都冒竹筍,但細細的,不好挖來吃。盛夏的時候,我摘下嫩竹葉,煮竹葉茶。又載上一棵水蜜桃。桃子一直沒有大豐收,可能是因為我沒有按時噴農藥治害蟲。我不在乎。春天桃花開的時候,我看著「竹外桃花三兩枝」,還有鳥兒、蜜蜂飛來飛去。這就夠了。有兩棵自出的琵琶苗,前後院各有一棵,今年都超出圍牆去了,雖然都沒有掛果,我也不在乎。大雪覆蓋了整個院子時,我在枇杷樹上掛上很多紅燈籠,大紅配大綠,我的院子就有了一派喜氣洋洋的中國傳統色彩。

朋友送給我們一對荷花缸。我找來睡蓮、荷花栽上,睡蓮有黃色和紅色兩種,荷花能開出很大的花朵。杜鵑只在嚴冬才搬進門廳,玻璃門裡投進陽光,比外面溫度高出十度左右。我養了兩株月季,一棵黃花一棵紅花,都直接養在地里,和大蔥長在一起,一批又一批開出很大的花朵。

我家二樓蓋著琉璃瓦,這種瓦有n形洞穴懸在檐口,在麻雀眼裡,這些大概是天然的窯洞,於是它們搞起了違章建築,在瓦楞間塞進各種裝修材料——稻草、棉絮、羽毛、蘆花。因為屋子沒有天花板,它們可以隨意進出屋內,飛旋、蹦跳,有時倒抓住椽子扭頭360度看四周,好像頸椎病人在鍛煉。周末我休息,在一樓上網,聽見二樓嘰嘰喳喳。我爬上去,打開前後門。檐口不高,我可以一個個鳥窩檢視過去。麻雀們站到鄰居的銀杏樹上,遠遠看著我,好像很不樂意我來打探它們的隱私。一會兒我下樓,不發表任何意見。少許安靜之後,麻雀們又快快樂樂地聒噪了,像通過了大檢查的小學生。院子里葡萄結果之後,吸引來更多的麻雀。去年,有一對白頭翁來我家桃樹上做窩,孵出三隻小鳥。今年白頭翁又來,改在葡萄藤下做窩,孵出四隻小鳥。我家童童剛來的時候,經常大白天莫名其妙地叫喊,大概鳥們吵了它的好夢。童童這傢伙十分自私,以為小院子里它是老大,可是鳥兒們不買它的賬,奈何?有時候我買回來兩隻雞,童童虎視眈眈前去,被我一罵,又很不情願地走開。雞也不是省油的燈,沒有我在院子里充當巡警的時候,童童前去騷擾,它們就支開兩翅,瞪眼張嘴舞爪,嚇得童童節節敗退。然後,戰爭宣布結束,小院恢復太平盛世。從此童童對有爪子有翅膀的東西心存敬畏,有一次,我曬了一個玩具企鵝,它也嚇得躲多遠。雞在我家院子隨時閑庭信步,倒是童童要繞著走。有時候,童童在睡覺,雞踱到童童的食盆旁邊,悠閑地吃幾口剩飯,滴篤滴篤,喙擊打著盆子鏗鏘有聲。童童睜開一隻眼看一下,又繼續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在這個院子里,慢下來,看雞飛狗跳,聽鳥鳴蟲叫,也是一種人生樂趣。

附錄2 小院生活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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