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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賽博朋克的未來東北,來一場機械格鬥(上)

數十年後的東北,經濟隨戰爭而一度繁榮,但又再次衰落。昔日的英雄消防員陷入困境,為了維護自己的高價機械義體,在一個神秘聲音的指引下,走上了機械格鬥的不歸路,未知的命運在等待著他……這是趙壘《傀儡城》系列小說中的獨立一篇,帶給你一個極具幻想而又無比現實的未來東北。

*全文約30000字,分為上下兩篇。回復關鍵詞「痛覺循環」閱讀全文。

Till I Collapse (Instrumental)

 Lost Cause Instrumentals

Sinima Beats 

00:00/03:29

【 痛 覺 循 環 | 上 篇

作者 | 趙壘

1

秦輝在把人打殘之前經常會回顧那場毀掉他生活的大火。他清楚的記得金黃色的火焰將防火大衣烤化,阻燃纖維和鋁膜變成發光的液體,那液體帶著溫暖的痛楚,迅速而又無聲無息地融進血肉。

燒傷與凍傷有一點很相似,就是會體驗到完全相反的感覺。凍傷會讓你發熱,而火焰把你包圍以後你會發冷。特別是當痛楚消失以後,那些金屬液體附在血肉上,那就只剩下了徹骨的冷。

來源:Samuel Silverman

有時他會做一個夢,夢中他的義體不是在實驗室里裝上的,而是被火燒出來的。就像是某種超級英雄電影里的反派,因為一件意外獲得超能力而過上刀頭舔血的日子。電影里那些壞人最後要麼死於同類的背叛,要麼死於好人的正義,其實他覺得這兩者也沒多大差別。

就在秦輝的神識越游越遠時,一個用變調器處理過的女聲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將他拉回了現實。

【準備好,要開始了。檢查一下系統,活動活動,看看有沒有連接不正常。】

【我一直在想,你不願意露面,或許是因為你是個AI之類的玩意。不過就算是AI你也可以搞個虛擬影像出來呀,光說話是個什麼意思。】

那聲音沒有回答。秦輝挺直脊樑,啟動義體診斷程序,一股輕微的刺痛從指尖與腳下開始,過電似的湧進腦子。他閉著眼活動雙臂,感受背上的柔性支架一點點被沉重的機械臂繃緊,疼痛與束縛感重新連接起了四肢知覺。屋外傳進來的寒氣讓他腦袋涼涼的,如果他還有汗毛的話一定會一根根的豎起來。

他正在一間廢棄的軍用倉庫里,沒有窗戶,屋裡一片漆黑。他能感覺到十米外還有一個跟他一樣的義體人在安靜地等著,所以當燈光驟起時他並沒有感覺到驚訝。儘管那個人的樣子足夠讓人驚訝。

那人一米六齣頭,年紀三十有四,臉又長又枯,軀體佔了大部分的高度,兩條與上半身不協調的短粗義腿讓他看起來像是腿被砍掉了半截。不過這還不是最怪的地方,他的右臂分了好幾個關節,而杵著地的手端卻是支改裝過的電鎬。如果他兩隻手都杵著地倒是有點像猩猩,只不過他左臂卻是一支短小的機械臂,那隻手臂上倒是有個正經的手。

【小心手。】神秘女人提醒道。

秦輝見過不少怪異的義體人,這樣的勉強排上前五。不過他還是裝出了一副驚訝的樣子。

「哎呦,這是什麼造型,右邊黑猩猩,左邊小矮人?所謂的不對稱藝術?」

那男人彎起嘴角回報以同樣的冷笑。

「我這種窮老粗談不起藝術。倒是你搞這麼整齊一套奢侈的仿生型上這幹什麼,有錢燒的慌?你要擺造型可以去玩模擬遊戲嘛。」

秦輝沒料到那男人看著一臉木訥,嘴巴到挺厲害,他擺出拳擊的姿勢往男人右側移動。那支電鎬是打牆用的,別說肉身,怕是普通義體挨一下都得廢掉。不過,重型工程義體破壞力強大,但動作緩慢,需要提防的反而是那支看起來沒什麼用的短手。

「你打了幾場了?」男人問。

「嗯?」

秦輝距離他約兩米,這漫不經心的一問讓他有片刻的走神,而就在這時,長臂驟起向他的胸前戳去。電機過載運行的嘶鳴給這一擊造出了無形的氣勢。秦輝側身險險避過尖銳的鎬頭,男人一擊不中便橫過手臂猛撞過來。秦輝扒住機械臂想出拳擊打關節,但那雙短粗義腿在一瞬間卻爆發出了野馬似的蠻力,他被死死壓住,片刻間後背已撞在了倉庫的鐵皮牆壁上。

想要擠死一個義體人起碼得需要一輛重貨車的動力,秦輝穩住姿勢,身體的本能讓他反擊,但他抬頭看向男人的短手,只見手掌正對著他的面門。他心裡一驚偏頭向下倒,只聽耳邊噗的一響,一根長鋼釘擦過臉頰沒入鐵牆。

他在地上連翻了兩個身才勉強逃過電鎬的追擊,雖然有些灰頭土臉,但激增的腎上腺素讓他感覺良好。更何況那半隻猩猩手裡有什麼牌他已經全知道了。

他俯著身子盯住那支能射出鋼釘的手說:「這是第三場。」

「你運氣還真是不錯,廢物能連著碰到倆。」

「俗話說事不過三。」

射釘槍有半秒的延遲,秦輝朝左側疾奔向男人身後,那男人抬起長臂作勢要擋,中途跟不上速度便虛晃一下曲起手臂回身以手肘去撞他的腰。秦輝料到有這一招,他剎住腳步擺出姿態接住那支鋼鐵手肘,隨後揮拳猛擊脆弱的關節處。長臂咔的一聲斷裂開來。工程義體幾乎都沒有痛覺模塊所以不存在吃痛脫力,一招得手秦輝立刻扔掉半截長臂轉身抓住男人的短臂,並以掌做刀劈斷了他的手。

沒了電鎬和射釘槍男人就已放棄了抵抗。因為偷襲和嘲諷而一肚子火的秦輝把將他踹倒在地,隨後抄起地上的斷臂猛砸男人的膝蓋。飛散的零件和斷裂的四肢讓他的思緒被奔涌的血液所佔據,他打碎男人的腿,又將男人的短臂生拽了下來,接著他盯著男人的後腦勺,心想只要砸下去就那張討厭的破嘴就永遠消失了。他越來越喜歡那個想法,不經意間雙手已把那支斷臂當作棍子高高舉起。

【夠了,你已經贏了。】

女聲再度響起,即使是變調器也壓不住語氣中的厭惡。秦輝啐了一口痰,把斷臂丟掉然後把那男人翻過身拖到牆邊讓他靠牆坐下。

「你還不如給我個痛快。」男人的嘴破了,血沾著灰抹在嘴角,語氣卻絲毫不弱。

「憑什麼?」秦輝冷笑一聲「你活著才能繼續受苦。」

機械搏擊是誰組織的,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秦輝不知道,也不關心。最初聽說這玩意時他以為是個閑著沒事的傢伙受了某些老電影的啟發,而組織一幫人來釋放真我。來之前他覺得這可能是個玩笑,不過當他打完第一場就明白那幫人是玩真的,機械搏擊本身沒有任何規則,最後能走出去的人就是贏家獲得獎賞。

出了倉庫秦輝向東走向主路,這片位於瀋陽高花以西的舊倉庫無人居住,自動化工廠也開不過來,新鐵西的工廠已經夠多了,向那邊遠望可以看到參差不平的樓房亮著燈連成一片,像是一隻伏地沉睡的光斑巨獸。35年鴨綠江邊起衝突的時候整個遼寧的工廠開的到處都是,結果戰爭打了一年就宣告結束。從那成片的工廠里出來最多的,是憤怒的義體工人。

他走了十分鐘,然後回頭看向倉庫,裡面的燈光已經熄滅,倉庫外的節能燈只能勉強照亮車道,黑暗裡有什麼沒人知道。

秦輝忍不住去想那個男人會怎樣,是有人會去幫他,還是說他就會那麼死在那裡。他想了一會,後來發覺他其實想的是自己。如果他有哪一天打輸了,那個從來不曾露面的女人會來幫他嗎?或者說,她會來幫忙收屍嗎?無論哪個答案他都不太想知道。

在黑暗中穿行許久後他終於來到了昏黃的路燈下,一輛才鍍膜不久的無人出租等在路邊,大概是為了壓住嘔吐物或者血的味道,車裡的檸檬清新劑味道很重。他關上車門時收到信息,十五萬元已入賬。他沒做多想,把七萬五轉到那神秘女人的賬號,然後把出租的目的地定到了自己家。

收入對半分是他們的協定。當初是那女人做聯繫人讓他加入的搏擊,並且她還以遠程操縱的方式幫他維護義體,自居是他的機械師。秦輝搞不清那個女人想幹什麼,如果只是單純的利益關係,那等錢賺夠了大家好聚好散,也不會有那麼多負擔,然而第一次拿到錢那女人就開始給他買義體配件和個人維護工具,甚至還自作主張的給他的小公寓添了幾件傢具。

秦輝有一段時間覺得她可能是他的某個崇拜者,畢竟作為一個前消防員他也有過光芒四射的英雄瞬間。可問題是他們的關係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處處針鋒相對。她反對他抽煙喝酒,反對他半夜吃燒烤,還有義體一定要定期清洗維護。秦輝沒有結過婚,但這陣勢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家裡有一個結婚七八年卻看不見摸不著的老婆。

回到家,他發現客廳那躺椅型的義體維護艙已經亮起來進入了待機模式,他瞄了一眼牆上投影出來的鐘,九點十二分,他到衛生間把身上的灰用毛巾擦乾淨,之後坐上維護艙,取消原本的檢查項目,換下加固裝甲片貼上帶有知覺感測器的仿生皮膚,然後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就又出了門。

【你幹嘛去?】

不帶感情的變調音說出這句話來感覺很奇妙,秦輝想像出了一個面帶怒色的女性機器人。

【找女人去,誰叫你又不來陪我。】

他再度坐進無人出租,這一次他把目的地設到了附近的一家高檔會所。車子開動時他突然想起不久前玩過的一個模擬空間,那個空間劇本的標準開頭就是落難的男人被神秘女人搭救,古代版那女人的真身是女神,舊世版是某組織的特工,未來版則是獲得意識的AI,當然,AI是以女性形象出現。他仔細想了想,直到車子駛入一片燈紅酒綠之中,才覺得不管是哪個版本,放在他身上都不太搭調。

2

秦輝有一段時間被稱為英雄,消防英雄。2040年一間停工的化工廠發生火災,當消防隊到達時橘色的火焰已經燒塌了外牆,他的生命探測器到外邊的配電室有反應,便不等救援機器人啟動就沖了進去。關於救人的記憶他有一部分很清楚,有一部分又很模糊,醫生說那是因為有一桶氯酸鉀噴在了他的身上,防火大衣燒化以後疼痛干擾了他衝進火海的記憶。而事實其實剛好相反,秦輝不太記得自己衝進去的時候在想什麼,出來時的記憶到是一清二楚。他抱著一個女孩,在冰冷的火焰中一直走到感覺不到自己的腿。

隊長的記錄儀拍下了最後的畫面,他跪倒在地,死死抱住懷中的女孩,雙腿幾乎被燒成兩條焦炭,烈火還在舔舐他的後背,彷彿自豪地炫耀自己的造物。從畫面中看,他像是剛從鍊鋼爐里爬出來的一隻怪物。

這段畫面一度佔領各大網站和自媒體的頭版頭條,他被冠以消防英雄的稱號,接受表彰,還收到一筆不小的捐款,同時瀋陽最大的義體公司智遠科技還提供了全套的義體和仿生皮膚。

在是否義體化這件事上他沒有太多的選擇,不過後來關於整容,傳媒公司來跟他商量整容事項時,他堅持要把臉整回原來的樣子。火災發生前他身高一米七二,體重七十五公斤,體型只能算是壯碩。至於他的臉,沒有被害妄想症的人隔天絕對不會記得。整形醫師在看過他用照片復原出來的臉部模型以後重複確定了三遍。

傳媒公司開出來的條件無比優厚,但秦輝有自己的底線,他的四肢,部分臟器,還有全身的皮膚都換過了,如果臉再換成別人的,他相信自己早晚會成某些東西手中的玩物。那幫人明天給他換臉,後天就會教他騷首弄姿,唱歌跳舞。捐款給了他不少底氣,傳媒公司的要求他都一律拒絕,然後呢,一個月以後他們就找到了新的警察英雄。他這個消防英雄瞬間就過氣一文不值了。

以前說時事造英雄,現在應該說媒體造英雄。再然後40年底,市政開始建設智能化城市,首先開刀的就是消防局。為了再避免英雄出現,大部分現場滅火搶險都由機器人完成,不少消防員都拿著微薄的收入轉業做了後備操作員,但他只有一個選擇,拿著遣散費另謀出路,畢竟新型仿生義體的維護費可不是鬧著玩的。

41年之後他嘗試去工地做工,但義體勞損太大,入不敷出,保安飯碗難搶,轉業的軍人到處都是,其它雜七雜八的工作他也做過不少但都不長久。他發現自己對任何事情都難以提起興趣,即使是無比精彩的模擬空間和與真實無異的知覺模擬都沒辦法讓他找回從前的感覺。

神秘女人找他加入機械搏擊以後這個問題消失了一段時間。現在他不得不再次面對這個問題,因為他到會所找女人時,領班給他推薦的是一個包著硅膠的機器人。

來源:pinterest

「怎麼?看不起我啊,怕我給不起錢嗎?」

秦輝憤怒的聲音很快就被牆壁上的軟性材料給吸收掉了,正在前台結酒水錢的幾個獨臂醉鬼連看都沒往他那裡看。

「不,不,先生,絕對沒有。」

看著年過三十的女領班陪著笑,眼睛悄悄斜了一眼門口的保安。

秦輝坐在單人沙發上翹起二郎腿,保安有兩個,一個在門口,一個在往裡去的走廊邊上。兩人都穿著義體專用的大號服裝。他估算了一下,就算沒有加固裝甲片,同時動手他也有七成把握能打贏,如果先下手為強打掉一個,勝算能提到九成。但他今天已經打過一場了,現在沒那個心情。

「我要玩這機器玩意不能自己租嗎?上你這來不就是為了找找真感覺。」

他掏出跟煙來叼在嘴裡,轉頭看向通往包間的走廊,幾個穿著包臀裙的小姐躲在裡面,探出可愛的小腦袋。其實要論模樣來說,他眼前的機器人才是傾國傾城,但假的就是假的,用著這張臉的機器人到處都是,指不定現在就有一個正被男人壓在床上。這種共享式的靈魂交流他可不需要。

「我們的姑娘都很膽小。」

話到半截停住,領班拿出一個鍍金的老式登喜路打火機給他點上煙。

「怕是見到義體人放不開手腳,你也不舒服。」

「我看起來很兇么?」

「那倒不是。」領班無聲的一笑說「就是怕你到時控制不好自己的功率。」

「這話說的,比起普通男人來說,我還真的特別擅長控制自己。特別是下面。」

「是嗎,那你的電動小兄弟到什麼程度才會開心呢?」

領班的聲音里有一股勾人的低沉甜膩,她的臉有點寬,臉頰內凹形成一條堅毅的線條,看起來頗有成熟風韻。可惜的是她打扮的實在不怎麼樣,挑染成暗紅色的長髮用發箍盤在腦後,一身黑紗連衣裙外面披了件彩色披肩,好像是要故意打扮成老鴇的樣子。

「我小兄弟什麼時候開心那就得看你們的水平了不是么。」

秦輝小口抽著煙,四處打量前廳里的傢具。這間叫做天堂之夜的娛樂會所位於和平區,比起渾河對面瀋水路的一眾皇家會所,這裡要小的多,不過也更精緻,布滿紋路的暗色軟牆配上幾把舒服的沙發,比那些拿投影錨點假裝皇宮城堡的地方強多了。

「先生既然這麼能控制自己,那應該能等一等吧,等到明天,我們找一個做了義體的姑娘來。」

「那我要是沒空等呢。」

秦輝仔細看著領班的笑臉,想像她發起怒來會不會拿高跟鞋踹他。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穿灰色休閑西服的男人,前台的小姐看到他以後立刻低頭致意。秦輝撇到那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認識他,但他想了半天卻沒想出來在哪見過那西服男。

西服男並沒有過來,秦輝注意到領班有片刻的出神,隨即明白他們在進行腦內通訊。

「好吧,既然這樣,」領班收起笑容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就跟我來吧。」

秦輝把半截煙按進煙灰缸便跟著她一路走進一間泰式的按摩房,那個機器人留在原地沒有動。

領班打開燈,覆著仿皮的按摩床散出柔光,旁邊碩大的鏡子把空間變得很大。那鏡子下面有個沒放化妝品的梳妝台,當然,沒有人會在這鏡子前補妝。喜歡這鏡子的多是愛站在後面還要看著正面的男人。

「我親自來服務,你覺得如何?」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選你呢。」

「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領班笑著關上門,把燈光調暗,然後脫掉披肩露出黑紗下的豐盈身體。最後,當她到梳妝鏡前拿下發箍,讓一頭長髮滾落肩頭,秦輝才明白她的自信不是沒有道理的。

3

「原來你不是有錢沒處花的公子哥啊。」

「裝仿生義體就這麼受歧視嗎?」秦輝心想今天已經第二次聽到這話了。

「普通人很少有需全身做仿生義體的嘛,沒錢怎麼養的起。對了,你從消防局出來以後做過保安,還做過保鏢,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給人做私人健身指導。」

「女人吧。」

「你不如直接說我是吃軟飯的好了。」

秦輝感覺到一股歡快的氣息吹拂上他的後頸。他花了幾分鐘講述了那場火災,還有他漂泊不定的一年時光,領班文麗華的態度軟化了不少,不過秦輝覺得也有可能是她故意表現出來如此。她的按摩手法堪稱藝術,從脖子到腰間,每一塊人工肌肉她都沒有放過,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如何適度的激活仿生皮膚的觸覺感測器。秦輝有一年多沒有這種被人觸碰的感覺了,他想把文麗華攬進懷裡吮吸她每一寸肌膚,只是方才已誇海口,他只得控制住自己等按摩完了再說。

「這些年你吃了這麼多苦,吃點軟飯也沒什麼不好。」

她粘著按摩油的手沿著小腹向下滑動,秦輝只覺空蕩蕩的身體里湧出了久違的熱流,而那熱流好似受磁力吸引似的跟著外面柔軟的手來到了兩腿間。

「別找了,那兩個球挪到肚子里去了。」

「噢,那真是太可惜了。」

「你很喜歡玩那個嗎?」

「是啊,現在的文玩核桃可不好買。」

秦輝忍不住笑了。他翻過身,昏黃又溫暖燈光撒在她的紅髮上,他一時分不清她的臉是被反射的光映紅的,還是被自己的笑話給臊的。

「全身仿生義體的人,就算是有錢的公子哥你們也不接待嗎,真的?」他問。

「我們賣身又不賣命。」

「你真當我是什麼開膛手么。」

「你不是也有很多人是。」她微微嘆了口氣,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怎麼看也是裝工程義體的更危險吧。」

「裝工程義體的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們通常都會要求他們卸掉義體。」

她的話到一半又停住了,秦輝一邊安靜的等,一邊感受她靈活的手在沿著腿遊走。

「有些裝了仿生義體的是不把人當人看,他們以玩弄肉身的人為樂,刺激永遠不嫌夠。」

「這說的有點誇張了吧。」

「你知道這幾個月有我們多少人做過修復手術嗎?」

秦輝無話可說。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得聽到慘叫才會興奮了,好像別人不疼他就不爽似的。說實話,真的不是誰都想賺那個錢的。」

不疼就不爽。秦輝覺得正常人和義體人對疼痛的定義應該不太一樣,但隨後又想起那神秘女人沒事就讓他做痛覺測試,是不是除了校準知覺精度以外她就有這種私心呢。秦輝正想著下身突然吃疼。

「尺寸還算正常嘛。」文麗化狡猾的笑著。

「我就當你這是在恭維我了。」

他想起當初手術前那位醫生私下推薦的一個型號,金箍棒,可大可小,完全人工控制。他不明白為什麼這種器官都是高端定製產品,明明技術落後其它人工義體很多,而且用的頻率最少,但卻價格最貴。醫生說為了家庭美滿,能裝最好的就裝最好的,別無選擇。他聽從了建議,不過在尺寸問題上他選擇了自己過去的尺寸。

「看來你對自己的技巧很有信心嘍,你的女人挺愛你的吧,待會,要不要我叫你老公?」

「免了。我又沒結過婚。」

「怎麼,出事以後就跑了?」

「出事之前就跑了。那時我們還訂了婚,我有時會想要是不結婚,說不定她還不會走。你覺得呢,對女人來說逃婚是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文麗華聽完若有所思的歪過頭,喉嚨里發出了野貓似的呼嚕聲。秦輝本意是想說這個話題是禁區,不過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一絲皎潔的光芒後,他就明白自己那點水平可嚇不倒她。

「這麼說的話……」文麗華俯下身子湊到秦輝的面前「叫你老公不是正好滿足你的心愿嗎?」

「免了免了,你好像比我還大點呢,叫老公感覺怪怪的。」

聽到這話文麗華鼻子一哼,把手收回去故作賭氣道:「虧我還為你著想,什麼大大小小的,真是沒大沒小。」

「好好,是我不對。」

秦輝趕緊抓住她的手。是到辦正事的時候了,但他從文麗華臉上看到了顧慮,兩人誰都沒有動,只有房間里的溫度在悄悄下降。

「你要不想做就算了。」

「不做收費也不會變的噢。」文麗華笑著掐了一下他的手背。

「剛才那個穿西裝的是你老闆?」

「嗯。我還以為你倆認識。」

「看樣子他認識我,不過我不記得見過他。」

「你也算是個名人嘛,也許他以前看過你的新聞呢。」

「照這麼說他不該給我免費么。」

「免點酒水可以……」

話說一半文麗華又補充到可以免點吃的。秦輝知道她在怕什麼。

「你剛才說你不賣命,但他讓你來你不還是來了。」

「我覺得既然你倆認識,那你就不會是那種心理有問題的人。再說了……」

文麗華低下頭攏了下頭髮「我也是管事的,放別人來,我自己來也更放心不是。」

「你真偉大。」

「這話從你這救人的消防英雄嘴裡說出來咋這麼不對味呢。」

「不,我是說真的。那時候我是傻,要是有空多想兩秒我肯定就不會進去了。」

「男人和女人還是不同的呀,你是出於本能,而我就得想一想。」

文麗華斜著坐到了按摩床邊上,她長長的睫毛微合,將一雙銳利的眼睛藏在迷離之後。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秦輝等著她問,但她卻拉住他的手,他順從的起身隨她進到裡屋。那裡有一張雙人大床。秦輝沉重的身軀隨著纖弱的手躺了下去,而她側卧著躺在了他的身旁。

「如果你結婚了,你老婆睡在你的旁邊,你能保證即使你睡著了,做噩夢,也不會傷到她嗎?」

秦輝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但一些久遠模糊的記憶哽在他的喉嚨里讓他說不出話來。而他旁邊那個久經沙場的女人對他的反應很是滿意。她早已看破那些張口就來的謊言,這來自內心的矛盾,反而是安全的保障。

「你會,傷到我嗎?」

「我盡量不動。」

「哎,那你是要累死我啊。」

秦輝感到耳邊一熱,他側過去伸手摟住她的腰,她掙扎似的伸展了一下身體然後依偎進了懷抱中。透過黑紗裙,他僵硬的皮膚觸碰到了溫潤的柔軟。她朝上從臉頰吻向耳朵,而他朝下從嘴角滑向脖子。他們的吻都很貪婪,但又都默契的避開了嘴唇。

秦輝用盡了所有精神去控制身體,這比打架累多了,不過獲得的快感也多的多。即使是肉身還在的時候他也很少有這種身心交融的感覺。

但隨著快感毫不減弱的一波一波的過去,他不得不面對一個問題,應該何時結束?電子腦牢牢控制著開關,他甚至還能加快速度,而文麗華已經沒了剛才的氣勢。她的喘息逐漸變成了痛苦呻吟,身體因為疲憊而變得軟綿綿的。秦輝心頭泛起一陣憐惜,抬手將黏在她臉頰上的長髮理至肩後。可就在這時,他摸到了文麗華後頸介面上正插著一個小裝置。

那小小的像是從枕骨延伸出來的裝置是情緒控制器。秦輝立刻明白她之前的陶醉和愉悅都是偽裝的,或者說,調整出來的。頃刻間他體內的愉悅蕩然無存,他的手像是死人似的耷拉下來,感覺全部消失了,身與心分離開來,冰冷的空虛開始蔓延。

4

從會所出來以後秦輝想去大醉一場,然後一直閑逛到天亮。喝點小酒壓馬路是他過去為數不多的愛好,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部隊里,只要得閑他就會約上三五損友喝的醉醺醺的到處閑逛,騷擾一下路人還有在街上拉客的小妹妹。那時路上還沒有那麼多機器人,裝的起投影錨點的大樓也只有世博園那邊的科技公司,調節情緒還得靠醉生夢死。

如今一切都變了,不管怎麼折騰服務機器人它都只會道歉,而遍布的投影錨點讓人即使從模擬空間里出來也分不清世界的真假。當然,最重要的是,現在義體人喝醉了走在街上會被警察拉去強行醒酒。

他去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買下兩沓青島,然後打車去了蘇家屯。雖然時間已過午夜十二點,但他知道老隊長張季康肯定還沒睡。車子行至繞城高速時他給張季康發了消息,大約五秒後一個模擬空間的連接就發到了他的電子腦里。他放倒車子的靠背然後閉上眼連上車載處理器登入了空間。當他再睜開眼時簡陋的汽車駕駛艙已經變成了豪華遊艇的內艙。

張季康懶散的坐在船首的一張躺椅上,空中漂浮著一塊巨大的幕布,幕布上正放著上個世紀的美國老電影《禁閉島》。

「上一次你半夜跑過來好像是未婚妻跑掉的那天吧?」張季康頭也沒回地說。

「陳年爛穀子的事咱們能不能別提了。」

從未上過船的秦輝扶著欄杆走出內艙,船舷兩邊各有一個比基尼美女,左邊那個東歐人趴著在等人給塗防晒油,右邊那個亞洲人戴著蛤蟆鏡正曬太陽。兩個程序對他的到來都沒什麼反應。

「我才知道你這麼喜歡船,以前你不都喜歡在車裡搞么。」

「這裡著火你不會燒死啊。」說完張季康抽冷子似地笑了起來。

秦輝四處望了一下,周圍是一望無際的海,不過海面沒有浪,空中也沒有風,海面平靜的像一塊鏡子。秦輝從小就不喜歡海,自從他父親有一次把他忘在海邊以後,他對那塊看不到邊際的藍色平面就有深深的畏懼,而義體化以後他更是連河都不再靠近。

「一年多沒見了吧,」 張季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說,「你老了不少哇。」

「你倒是一點都沒變。」

張季康今年三十,比秦輝大兩歲,又黑又硬的頭髮讓他的板寸看起來像是一張釘床。他的臉稜角分明,僵的像是一張古銅做的面具,他還拿過局裡的健身比賽冠軍,那身糾結的肌肉配上臉說他是舊型號的機器人大多數人也會信。他這一年多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實際上,秦輝覺得他根本就是用的一年前的虛擬形象。

「聽你說這些客套話我就難受。」張季康打了個呵欠說,「你是不是又被哪個女人甩了?」

「找老隊長聊聊天都不行啊。」

「得了吧,沒事你能來找老隊長?」

「行了行了,我帶了啤酒,烤串還是老樣子?」

「嗯,五十個串,五十個板筋,六個腰子,誰沒吃完誰付賬。」

就算你這麼說不還是得我付嗎,秦輝心想。從模擬空間登出來以後他就下了單,自助餐館的送餐機器人到的比他還快,當他從車裡出來時那個披著雨披的機器人已經在等電梯了。張季康住的是以前消防局的宿舍樓,那棟五層的矮樓有將近四十年歷史,只有一個運貨的電梯,灰色的外牆刷了又刷,玻璃的雨棚補了又補,整棟樓看起來就像是個長了老年斑的老頭,得讓搞藝術的人來看才能看出點後現代的抽象美。

來源:pinterest

消防員集體下崗之後還有不少人都還住在原先的宿舍樓里,他們要麼是轉業成了操作員,要麼乾脆就是賴著不走。張季康結婚以後在沈北新區有一套房,但還是把宿舍留下來做自己上夜班的辦公室。

秦輝跟著機器人走上四樓,機器人按響了門鈴,門打開的一瞬間秦輝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門後的男人臉胖得像充過氣似的,肥碩的下巴幾乎跟脖子融為了一體,又油又軟的頭髮貼在頭皮上,要說這人拿過健身冠軍恐怕不會有人信。

那男人看了眼秦輝然後又看了眼機器人,隨後咧開嘴笑著說:「哪個才是你?送酒的還是送串的?」

「靠,別說我了,你這個吊樣子也太要命了吧。」

「你也好不到哪去。」

張季康接過裝烤串的餐盒,機器人點點頭便轉身走向電梯。秦輝拎著兩沓啤酒進屋,一股微弱的酸臭味慢慢灌進鼻孔,他知道自己的嗅覺很差,如果他都能聞到味,那普通人多半會被熏出去。宿舍的大小跟剛才遊艇的內艙差不多大,不過要論起格調那可差的有十萬八千里。而且這一次沒有比基尼美女。

餐盒放在了滿是煙灰的桌子上,秦輝本想把酒放在地上,不過看到地上的情況他就改主意放到了旁邊沒人睡的行軍床上。張季康把自己肥碩的身軀擠進辦公椅,看著他的動作秦輝突然覺得半夜找他來喝酒可能是個壞主意。

「說吧,又有什麼事兒。」

說?怎麼說,說被小姐欺騙了感情?秦輝拿出罐啤酒遞了過去。

「先喝點吧。喝完再說。」

「你還不好意思啊。」

「好吧,好吧,我是認識了一個女人。」秦輝好好琢磨了一下自己跟那個神秘女人的關係說,「我不知道該不該跟她繼續。」

「有什麼好猶豫的,要麼結婚,要麼分手,你也過了到處玩的年紀了。人家都不嫌棄你那沒卵用還一年花幾萬的仿生義體,你有什麼好猶豫的。」

張季康轉過頭,投影器放出的光印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像是電影里出來的人物。

「是一年十幾萬。」

秦輝做到行軍床上,義體的重量壓的彈簧嘎吱嘎吱直響。

張季康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問:「你覺得現在是你重還是我重。」

「我有五百多斤,你說呢。」

「除掉義體呢。」

「你這不是廢話嗎。」

秦輝一口氣喝掉半罐酒,然後轉頭去看投影,投影器總共投射出了兩小一大三幅畫面,大的那幅在放電影,餘下兩幅一邊是區域內消防機器人的檢測情況,另一邊是火警調度中心繪製出的蘇家屯區域平面圖,沒有通過消防安全檢測的區域標註成了黃色,目前還沒有紅色在閃。

秦輝仔細打量了下張季康說:「你吃成這樣你老婆不生氣么?」

「生氣?她高興還來不及,肥成這樣哪還有小姑娘願意跟我上床。就是我兒子挺煩我身上的味,等他以後長大搞不好會以為消防員就是一幫臭烘烘的宅男。」

「哦。」

秦輝僵了一會不知該說什麼好,當酒過二巡他頹然發現自己與昔日好友再無話可講,口中的酒與肉也食之無味,兩人沉默無聲的看著電影,他不禁心想,也許在那個模擬空間里不出來才是正確選擇,那個健美冠軍才是他的老隊長,現在這個人只是被生活填滿的殼子。

「我只是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秦輝說。

「什麼怎麼辦?結婚,想要的話去領養個孩子,你還想怎麼辦,上太空嗎?」

「宇航局要來找我,那我就上了啊。」

「那你還指望什麼,來個女人哭著喊著讓你娶她啊?」

「我這鬼樣子,誰來呀。」他捏了幾下把喝空的鋁罐擠成團然後從窗戶丟了出去。

「哎,行了,你有脂肪肝嗎?你有三高嗎?」張季康拿起最後一串腰子說,「你不舉嗎?」

「你有啊?這可都是病,得治啊。」

「治個屁。」張季康打了個難聽的飽嗝說,「錢賺夠就直接換新的了。」

「你這是活的都不在乎了啊。」秦輝放下手中的半罐酒。

「不在乎?」張季康昂起頭笑得像只疲憊的河馬,「你是沒了才在乎這點爛肉吧。」

凌晨,天還未亮,秦輝躺在床上感覺有人在拿電鑽鑽他的胃,但當他從半睡半醒間掙扎醒來之後,那股痛覺又消失的無影無影。喝完酒他就回到了自己家,他沒有醉,也沒有吃撐,這不是所謂的幻痛,他自己的胃還老老實實的在肚子里。過去他有不算太糟也不算太好的胃潰瘍,喝酒擼串隔天必然胃痛如攪。那場火災後醫生不僅為他換了義體,還自作主張的幫他修復強化了主要臟器。他想這種疼痛肯定是在做夢,當年談天說地的記憶已模糊不清,大腦能記起來的只有疼痛。

他坐起來望向窗外,過去的記憶就像外面的投影廣告一樣栩栩如生但又虛妄的像一團空氣,他感覺不到自己的手和腳,甚至連心跳也感覺不到。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就會這樣莫名的死去,但腦中的聲音一瞬間又把他拉回了現實。

【你做噩夢了?】

秦輝心裡一驚。

【靠,你是在我家裝攝像頭了?】

【你自己打開通訊說你好疼的。】

秦輝趕緊檢測腦內通訊迴路,發現還真是自己主動打開的。對話還留有記錄,他沒好意思聽。

【好吧,好吧,是做噩夢了,不好意思打擾到你睡覺了哈。】

那邊沉默了一會說【是又夢到火災了?】

【嗯。】

秦輝懶得解釋,他翻身下床去倒了杯水。當冰涼的水順著喉嚨流下去時,他想起過去每當胃痛時他的前未婚妻總會一邊指責他一邊燒熱水找胃藥。她去哪了?她過的是不是還好?

【我懂那種感覺,你不能當疼痛不存在,只要忍著慢慢就會消下去的,疼痛對你來說是好事。】

【得了吧,這種痛覺可不是你動動手指就能模擬出來的,你不懂。】

秦輝覺得不管從哪方面來說她都不懂,但想起來又覺得不該對她那麼刻薄。對誰都不應該的。

5

一周後秦輝接到了第四場格鬥的邀請,地點在沈撫新城一棟沒完工的大樓上,時間是下午三點。出發前神秘女人照例用遠程操縱幫他整備義體,這期間神秘女人沒有說過一句話。秦輝想把這種冷戰當成默契,但心裡卻總是憋著一股氣,要面對面說話他早就馬馬虎虎道歉了,腦內通訊他總是有種莫名的疏離感。要對一個人道歉可以,但對一個用變聲器的聲音?算了吧。

【我要是被打死了,不用來給我收屍。】

他從無人出租上下來,抬頭仰望面前的廢墟。這棟樓是三七年左右開建的,只建了十層,在周圍一眾被拋棄的爛尾樓里高度剛好排中間。樓里自然是沒有電梯,秦輝只得從灰塵密布還堆滿垃圾的樓道里往上爬。

這是一個很適合獨自死去的地方,他想,不會給人添麻煩,身上的部件不久後就會跟周圍的垃圾融為一體,沒被打壞的部分興許還能幫到附近的拾荒人。

事不過三,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自己今天會敗在一個狠角色手下死在這垃圾堆里。然而等他爬到樓頂見到對手,卻不禁啞然失笑。

那人看著是個老頭,不過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出來他只不過是裝成老頭的樣子而已。那人面相頂多四十歲,他卻把頭髮全染成了白色,而且還粘了圈誇張的白鬍子。他上身是藏青色的棉中山裝,下身是條灰色棉麻布,鞋是粗布鞋。看到秦輝上來,那人還抱拳行了個禮。

秦輝沒有動。

「怎麼著,你這是要拍武俠片啊?我是不是走錯地兒了。」

「你沒來錯地方。這只是我的一點小愛好而已。」

那人松拳把手負到身後,雖然模樣怪異,到還真有幾分俠士之氣。秦輝慢慢走上前去,保持著五米距離觀察那男人的四肢,他的衣褲大小合身,沒有鼓脹也沒有變型,可以看出來用的是仿生型義體。仿生型在抗擊打和出力方面都是不如工程型義體的,秦輝實在搞不清楚那傢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難不成這次真碰上個有錢沒處花的傢伙?

「你的義體是智遠科技的白藕2型吧。」那人打量了他兩眼說道,「裝加固裝甲片有點浪費呀,他們的設計更適合仿生皮膚。我的是塘藕2型,比你的差一些。」

「我們是來打架來了,還是比數據來了?」

秦輝越加迷惑起來,有了型號就能推算出具體的數據,提早亮牌對戰鬥可沒什麼幫助。這假老頭要麼藏的有按招,要麼就是對自己特別自信。

「我想既然能碰到就算是緣分,打完不論結果如何,總還能做個朋友。」

「聽這意思,你是想讓我每年今天都給你掃墓送花嘍?」

「這個嘛,誰送誰還說不定呢。」

假老頭露出一口黃牙笑起來,這時秦輝才發現特別之處,他的眼睛。按理說到他那年齡的人,眼睛早該變得渾濁內斂,而他的一雙眼睛雖然有光,但卻毫無神采,像是陽光下的廉價玻璃工藝品。那是一雙義眼。

「那就免了吧,我這種人就適合暴屍荒野。」

秦輝厭煩了再去揣摩那老頭有什麼招,生死一條命,勝負又如何。他握住雙拳以拳擊的碎步迅速逼近假老頭,左拳直擊面門,右拳蓄勢待發瞄準側腹。這兩拳無論哪拳打中都會立分勝負,然而那假老頭前進一步攤開雙膀,一手打中他左手關節,一手貼上他右臂,他瞄準側腹部的一拳就打空了。秦輝還沒來得及吃驚,假老頭的鐵掌就斜下劈向他的脖子。多年的訓練讓他有足夠的反應後退避開,但假老頭的另一隻手掌緊跟而上直刺咽喉,見此他索性就地躺倒抬腳去踹假老頭的膝蓋。不過見他躺倒假老頭就已後退拉開了距離。

這一來一回秦輝吃了虧,可也激起了他的興緻。

「真功夫啊。」他爬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就當在鼓掌。

「不敢,不敢,一點老把戲。」假老頭半謙虛半譏諷的說。

秦輝不多廢話,揮拳繼續打。幾個回合下來他兩條衣袖幾乎成了布條,手臂上的裝甲片被打掉了好幾塊,左手的幾根手指也出現了連接不正常的情況。而那假老頭,毫髮無損。

「你模擬遊戲玩的不少吧。」

秦輝看出門道來了,但只覺得好笑。那假老頭的義眼能分析動作再調動設計好的腳本讓義體進行攻擊和防禦,過去有人拿機器人做過類似實驗,不過機器人在識別上、和調動上會差那麼幾毫秒,進攻者總是更快。這毛病到義體人身上到反過來了。

【喂,你還在么。】

秦輝有些奇怪那神秘女人怎麼沒來提醒,要早看出來不至於吃這麼多虧。他在腦海里只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通訊沒發出去,她已經離線了。

「我以前是做遊戲的,」假老頭聳聳肩說,「搞了那麼多年假的,現試試玩真的。」

「你這算是真的?」

「俗話說拳怕少壯,你總不能讓我這把老骨頭真的再去練武功吧。」

「心靈雞湯有說,夢何時開始都不晚。」

兩人嘴角上揚,笑話一過,假老頭錯開腳步擺出八卦掌的姿勢,秦輝故技重施直拳撲臉,勾拳瞄肋。假老頭輕鬆側身閃過,隨後兩手以擒拿拿住他左臂,接下來是扭是拉秦輝都會失去一臂,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秦輝卻自己斷開了手臂的連接。假老頭雙手正用力,突然失去支點讓他身子一頓,就在這電光火石間秦輝轉身到他身後用右手扣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

「認輸。」秦輝強忍住把假老頭脖子扭斷的衝動。

假老頭立刻放開斷臂並且斷開了自己的四肢。

秦輝也不多說話,撿起斷臂就要走。假老頭趴在地上奮力扭動脖子叫住了他。

「剛才說的話還算數么?」

「什麼話,掃墓?自己買個機器人去吧。」

「交個朋友。」

「怎麼個交法,我再給你拼回去?」

「我褲兜里有張名片。」

秦輝把斷臂夾在腋下,然後蹲下來從他褲兜里摸了一張電子名片,薄薄的軟性屏幕上記著一個縮放地圖,還有他的名字-章柄全。

「有空來喝個茶。」

「看心情吧。」

秦輝把名片揣進兜里,走下樓時遍布的垃圾再次在他腳下叮叮咣咣作響。他實在想不通,這樓根本就沒造好,是連廢墟都算不上的爛尾,沒有人住,垃圾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他邊走邊想,一塊裝甲片從斷臂脫落掉下來砸到一塊碎裂的瓷磚,脆響在空洞的樓里迴響了很久。

隔天下午,百無聊賴的秦輝就去找了章柄全。說是要看心情,其實他沒有任何心情可言。昨晚神秘女人堅持要給受損的義體更換零件,他覺得只要做好修復能重新連接就好。他們吵了半個小時,最後以神秘女人用自己的錢下了訂單作為結束。之後,他發現自己除了電子腦通信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聯繫上那個神秘女人。這讓他覺得被玩弄與鼓掌之間,而那女人不在線他又像丟了魂似的只能胡亂找些事去做。

章柄全在高官台開著一家小餐館,餐館的門臉和內部用投影錨點做成了古代客棧的樣子,周圍一眾小店都是一副破敗的現代裝飾,倒是它一古董立在那頗具未來感。秦輝到的時候是下午一點,餐館沒見食客,只有章柄全一人在用一套看起來很貴的紫砂茶具飲茶。

秦輝坐到對面的椅子上,沒貼假鬍子的章柄全頭也不抬的給他斜了一杯清茶。

「手修好了?」章柄全放下茶壺問。

「不是什麼大毛病。」

「義體不好好維護可不行啊。」

章柄全端起杯茶仔細看著,也不知是在看茶杯還是看自己的手。

「通常我更傾向直接換新的。」秦輝也拿起茶杯,紫砂細膩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得小心別捏碎了。

「那你為什麼不換更便宜一些的工程義體,或者乾脆去淘一套軍用義體。」

「如果這套打壞了我可能會考慮考慮。」

章柄全鼻子抽動了一下,隨後品起了茶。秦輝知道自己這話他沒當回。「你不會是推銷義體部件的吧,每個跟你打過的人你都發張名片?」

「不,我只給用仿生義體人的發。」

「哎,我以為義體人就夠慘了,沒想到內部還要搞歧視。那你給用仿生義體人發名片是想幹嘛?」

「我可以先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

「你為什麼參加機械搏擊?」

「為了錢。」

秦輝沒做太多思考,對於他來說唯一知道的答案就是最優答案。

「你沒想過這搏擊到底是為什麼而打嗎?」

「你呢?你參加搏擊是為什麼,你有店,有家,看著好像只是缺點樂子。」

「其實我是機械搏擊的發起人之一。」章柄全用那雙無神的眼睛盯著半杯殘茶說,「本來我們只是一個愛好者的小團體,為的是讓人能更熟練的控制義體,對於義體來說點到為止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只是後來有人引來了資金,打贏有獎金,打輸也給報銷維護費,那時候也沒打死人的情況。再後來人加入的越來越多,事情就開始變味了。」

「至少現在沒搞出個幾大門派來要定江湖規矩。」秦輝譏諷道。

「也許有規矩還是比較好。」章柄全嘆氣道。

「江湖早就沒了。」

「江湖一直在,只是現在換了個名字叫社會罷了。現在這世道對義體人並不算好,越來越多的犯罪不是義體人乾的,就是為了去義體化乾的。你知道嗎,前幾年有個專殺義體人的連環殺手現在網上都開始有人給他叫好了。」

秦輝不說話,小小的紫砂茶杯在他手中顯得格外脆弱。過去他還是肉身時這種感覺還沒有那麼強烈,即使他足夠強壯能把杯子握碎也得使出吃奶的勁,而現在呢,他只要關閉力反饋,輕輕握住和窮盡全力的區別並不大。那連環殺手他倒是聽說過,不過從他義體化以後那殺手就銷聲匿跡了。

「你當初是因為什麼換的義體?」章柄全問。

「火災,燒沒了。」他答。

「嗯。」章柄全也不追問而是說起了自己的事,「我是因為痛風。」

「痛風至於要截肢?」

「拖的時間太久,手上和腳上都長了痛風結石,疼的受不了。其實也怪我自己,在遊戲公司上班時得的痛風沒太在乎就用電子腦軟體抑制住了疼痛,等到手腳長出結石已經晚了。後來我去了智遠科技,手上攢了點錢,就用內部價換了身義體。」

章柄全苦笑了一聲重新把茶杯斜滿然後繼續道。

「你知不知道校準義體知覺精準度,最好最快的辦法是什麼?」

「給校準程序附加痛覺測試。」

章柄全意外的揚起眉毛隨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你有個不錯的機械師。」他滿是無奈地說,「神經對痛覺的響應特別敏感,就算是沒有知覺模塊的義體用電子腦模擬疼痛以後反應靈敏度也會提升不少。哎,我要早知道疼痛這麼有用也就不會落得今天這個地步了。」

「你現在過的也不差,何必呢。」

說完秦輝心想搞不好在張季康眼裡,自己就是這麼個啰嗦的傢伙。

「也是,我一老傢伙居然跟你抱怨起來了。昨天那一場倒也是把我打醒了,這機械搏擊也不能打一輩子,總有打輸得那天,得想想以後怎麼辦。」

「要是打輸了也就不需要想以後怎麼辦了。」他一口喝掉半杯茶,木訥的舌頭告訴他那液體跟白水沒太大區別。

「你不殺人,卻想著被別人殺掉?」章柄全皺起了眉頭。

秦輝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最開始的一場打的是個只雙腿義體化的人,打完那人怕是也得去安兩條胳膊了。要不是那神秘女人總在最後一刻攔著,他肯定早已殺了人。他清楚自己沒什麼想法,除去吃喝拉撒睡還有找女人,有人告訴他什麼,他也就照做。那神秘女人正好撞上了這一點。

見秦輝許久不答,章柄全又給他斜了杯茶。

「你一個人住吧,義體化以後是不是覺得幹什麼都挺沒勁的。」

「這個嘛,你活的比我久,肯定比我懂。」

「我只是四肢做了義體,你是全身都做過,我們感覺可能不太一樣。我猜你的那種感覺可能更強一點,有興趣試試這個么?」

說著章柄全在木桌上放下了一個拇指大小的裝置,秦輝見過這東西,上一次正是這東西敗了他的好性致。

「情緒調節器?」

「準確點說是知覺調節器,試試吧,戴上,喝一口茶。」

秦輝不多問,拿起所謂的知覺調節器插進後頸的介面。待到設備接入電子腦成功,秦輝眨眨眼突覺周圍像是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他重新體驗到了醉酒時那種自以為是的清醒。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飄忽不定,一切也都充滿初見的新奇。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甘茶香,通體暢快,完全不似剛才那種寡淡無味。然而這種感覺並未持續太久,五秒後他便感覺五臟六腑被灌進水泥,頭也疼得像是要咧開,像是隔夜的宿醉。

他張口乾嘔,章柄全立刻過來取下了知覺調節器,那小東西斷開連接後宿醉便悄然消逝,只留下一絲絲痛覺的殘留。秦輝有一年多沒喝醉過了,這一來到讓他懷念起來。

「這個,還得適應一下怎麼控制,不然反應會很大。」章柄全把調節器放進兜里然後收拾起了茶具。「跟我來。」

來源:Neuromancer

秦輝跟著他上了二樓,這小店是兩層式的門臉房,二層大不到哪去,倒是投影錨點把二層變成了個有十幾間房的大客棧,只是除了樓體旁的兩間房,其它都是看得見摸不著。其中一間真房裡擺著躺椅和幾個特製的模擬空間連接器。

章柄全率先坐進躺椅把連接線連上後腦,秦輝緊跟其後,當他睜開眼時周圍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自己原本的衣物都變成了古時候的粗布衣。秦輝聽說過這種從實景投影向模擬空間過度的手法,以前他覺得這毫無必要,真實體驗了一番他才發現這感覺頗為有趣。他知道外面的投影是假的,看的見摸不著,裡面的東西雖然看的見也摸得著但那不過是電子腦模擬出來的,兩邊都是假的,可兩邊一過度到負負得正顯得真實起來。

「這是我朋友開發的模擬空間,裡面有跟知覺調節器類似的代碼,多玩玩這個再用調節器就不會出現排斥反應了。」

「網上好像稱這知覺調節器或者什麼其它之類的調節器叫電子毒品來著。」

「電子毒品,哈,你是10後了可能沒什麼感觸,過去被叫做電子毒品的玩意多了,搖滾,電視,我小時候是電子遊戲被叫成電子毒品,那些玩意現在不都活的好好的嗎。」

章柄全也是一身粗布衣,只是他進來時就是這一身,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兩人下樓,客棧外是初春的下午,周圍的建築不知是哪朝哪代。秦輝玩過很多模擬空間,但沒有一個比現在的特別,這裡的陽光,風,溫度還有空氣都細緻入微彷彿能從毛孔中滲入身體,而他的身體甚至感覺比外面還要真實。

他舒展了下筋骨,面前是條說冷清也不冷清說熱鬧也不熱鬧的街道,一輛由四個女護衛保護的馬車緩緩駛來。接下來就像大多數俗套武俠小說寫的那樣,周圍普普通通的人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而且還全都想見馬車裡的女子,兩撥人一言不合就開打還把周圍人都卷了進去。

秦輝和章柄全都是打架的老手,不消片刻就把所有攔車的人打倒,然後車裡的女子就出來道謝了。要說那女子漂亮,那確實是無可辯駁的漂亮,十八九歲,五官柔美清麗,氣質高貴聖潔。但那又如何呢,在這個世界裡人想要多漂亮就能有多漂亮,美麗毫無意義。

秦輝把那女孩的道謝當耳旁風,徑直走到剛才亂斗中被打傷的一個女劍客身前。那女劍客身穿一身灰衣,皮膚有常年風吹日晒的粗糙,但那粗糙給她的臉添了不少堅毅之色。她讓秦輝想到了文麗華。

女劍客見他過來一邊掙紮起身一邊說道:「多謝先生相救,在下……」

「啊,行了,行了。先別急著謝我。」

秦輝拉著她的手一把將其抗到肩上隨後轉身進了客棧。

「對了,」上樓之前他轉身朝章柄全問道,「這是程序對吧?」

一身俠士打扮的章柄全聳肩一笑,無奈之色溢於言表。

| 關鍵詞 |回復「趙壘」,可閱讀作者在本報發表的小說。回復「痛覺循環」,可閱讀本篇小說全文。

| 責編 | 宇鐳;| 校對|宇鐳

| 作者 |趙壘。未來局簽約作者,曾用筆名趙貓魚、布洛克,好散步與流浪,冷硬偵探愛好者。未來犯罪實錄《傀儡城》系列創作中,已發布《去往天堂的方向》《傀儡戲-大幕初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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