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蓮採的真是蓮嗎？
江南
漢樂府
江南可採蓮，
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
魚戲蓮葉北。
嬉遊得時
常讀我文章的人知道我一向擅長把簡單的事複雜化，今天也不例外。
問，「江南可採蓮」這首樂府詩的主題是什麼？
這算什麼問題？
如果只有一層，就是景色秀美，如果還有第二層，那就是講勞動愉快唄。
還有什麼別的可講的？
也是，即使考察古籍，比如郭茂倩的《樂府詩集》，它也引了《樂府解題》的說法：
《江南》 古辭，蓋美芳晨麗景，嬉遊得時 。
好像真沒什麼問題。
但是，有人有不同意見，比如聞一多先生。
按聞一多先生的意見，你以為採蓮真的是採蓮嗎，真是naive：
「蓮」諧「憐」聲，這也是隱語的一種，這裡是魚喻男，蓮喻女，說魚與蓮戲，實等於說男與女戲。
魚水之歡
這觀點是在《說魚》里提出的，聞一多先生指出魚在中國古代總是跟性有關，這倒很符合我們今天人類學的知識。
《說魚》里有不少例子，我先搬運兩個，一個是南北朝的《子夜歌·常慮有貳意》
常慮有貳意，歡今果不齊。
枯魚就濁水，長與清流乖。
翻譯一下：
我常擔心他有二心，如今果然移情別戀。
那乾枯的魚兒總跑去濁水玩耍，跟清水無緣。
這詩用的女性口吻，所謂「枯魚」應該是那移情別戀的男人，「濁水」就應該是小三，而她自己則是「清水」。
照這說法，男人跟女人真的是魚水之歡是嗎？
月下魚戲
另一個例子是一首唐詩，魚玄機的《寓言》：
紅桃處處春色，碧柳家家月明。
樓上新妝待夜，閨中獨坐含情。
芙蓉月下魚戲，螮蝀天邊雀聲。
人世悲歡一夢，如何得作雙成。
先給冷僻字作一下解釋，所謂螮蝀（dì dōng）就是彩虹。
看「閨中獨坐含情」、「如何得作雙成」，可以猜測「芙蓉月下魚戲」、「螮蝀天邊雀聲」應該都是虐狗的戲碼。
蓮子清如水
聞一多主要是從魚切入，其實我們也可以從蓮切入。
古詩詞里寫到蓮也多跟愛情有關，比如我們熟悉的《西洲曲》（太長，就不全錄了）：
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所謂「蓮子清如水」，潛台詞很有可能是「憐子情如水」。
但不管有沒有潛台詞，這首詩肯定是女子思念愛人的，這一點讀完全詩沒有疑問。
余花任郎摘
再舉一個神奇的例子，南北朝的《讀曲歌·千葉紅芙蕖》
千葉紅芙蕖，照灼綠水邊，
余花任郎摘，慎莫罷儂蓮。
先說冷僻字，所謂芙蕖（qú）是古時蓮花的另一種叫法。
這裡插一句，我懷疑之前引的那首魚玄機的《寓言》，裡面的「芙蓉」可能是「芙蕖」之誤，但我沒有證據。
這首詩的意思是：
綠葉簇擁著紅蓮，紅蓮照耀在水間。
你摘別的花我也沒什麼意見，
但你一定別忘了我這朵蓮花。
這就是這首詩神奇的地方，仍是女性的口吻，仍是花心的男性，但這位女性的要求很低——拈花惹草可以，記得回家就行。
相和
不過，聞一多的觀點也不一定就對，畢竟人們創作《江南可採蓮》的具體環境已不可考。
我們今天查這首詩的最早出處，是《宋書·樂志》，它只說這是一首「相和」的歌：
相和，漢舊歌也。絲竹更相和，執節者歌。
雖然後世也有採蓮曲，它們的資料倒是有不少，但它們能在多大程度上作論據呢？
不過我寫東西一向發散，最開始的問題的答案並不那麼重要，所以下一篇文章我要談一下後世的採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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