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偏偏是八戒
為何偏偏是八戒張國鍾
《西遊記》第六十四回「荊棘嶺悟能努力 木仙庵三藏談詩」,是小時候最不願意看的一回,也是至今最不願意看的一回。
小時候不願看,是因為不熱鬧。
長大了不願看,是因為不忍心。
但是,這一回,卻是豬八戒牛逼閃閃放光芒的一回,也是隱喻重重、頗耐尋味的一回。
先看前半回——荊棘嶺。
「那嶺上荊棘丫叉,薜蘿牽繞,雖是有道路的痕迹,左右卻都是荊刺棘針。」
唐僧叫:「徒弟,這路怎生走得?」
行者道:「一望無際,似有千里之遙。」
三藏道:「這般怎生得度?」
八戒笑道:「要得度,還依我。」
八戒見了笑道:「等我老豬與他添上兩句:自今八戒能開破,直透西方路盡平!」
這裡就開始一系列的隱喻了:什麼是「荊棘」?為何不說「過」而說「度」?為何要依「八戒」?為何八戒能「開破」?
有些佛教常識的,自然一點就透:荊棘,人生煩惱、困苦也;若要「度」,需要「破」;若要「破」,需要「戒」;若要「戒」,有時候還真需要他那種「呆」勁兒呢。
諸君請看:
好獃子,捻個訣,念個咒語,把腰躬一躬,叫:「長!」就長了有二十丈高下的身軀,把釘鈀幌一幌,教「變!」就變了有三十丈長短的鈀柄,拽開步,雙手使鈀,將荊棘左右摟開:「請師父跟我來也!」這一日未曾住手,行有百十里……
三藏欣然下馬道:「徒弟啊,累了你也!我們就在此住過了今宵,待明日天光再走。」八戒道:「師父莫住,趁此天色晴明,我等有興,連夜摟開路走他娘!」那長老只得相從。……
八戒上前努力,師徒們人不住手,馬不停蹄,又行了一日一夜…
這哥們兒一旦性起,幹得多麼歡實!簡直剎不住車了。當然,後面六十七回裡面,又是他勇闖七絕山臭烘烘的稀柿衕,用嘴拱出一條八百里通道來,這是何等令人敬佩。
魯迅先生說:「聰明人不能做事,世界是屬於傻子的……由傻子去支持,由傻子去推動,由傻子去創造,最後是屬於傻子的。」大概說的就是八戒這樣的吧。
怪不得唐長老對這呆貨憐愛有加,原來是都有一股獃氣,惺惺相惜啊!
不過呢,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呆」也會害了他的。緊接寫來,他就由「呆」而「渾」、大煞風景了——這一回的好戲在後面「木仙庵」。
又是環境暗示,又是寫詩暗喻,幾個吟風弄月、附庸風雅的樹精登場。
不能不說,到這一回,吳承恩狠狠地展示了一把自己的詩詞才華——在場的每個人,所作詩詞,不僅符合自己的身份、個性,更是文采不俗。當然,更可貴的是,這場戲,也使古板迂腐的唐長老形象一變,讓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唐長老藉此機會放了一通光輝,禪機、詩才盡顯無疑,著實火了一把,什麼「禪心似月迥無塵」,什麼「半枕松風茶未熟,吟懷瀟洒滿腔春」,拽得不要不要的——
結果呢,不僅令松、檜、柏、竹四怪肅然起敬,也惹來杏仙:
正話間,只見石屋之外,有兩個青衣女童,挑一對絳紗燈籠,後引著一個仙女。那仙女拈著一枝杏花,笑吟吟進門相見。那仙女怎生模樣?他生得:
青姿妝翡翠,丹臉賽胭脂。星眼光還彩,蛾眉秀又齊。下襯一條五色梅淺紅裙子,上穿一件煙里火比甲輕衣。弓鞋彎鳳嘴,綾襪錦繡泥。妖嬈嬌似天台女,不亞當年俏妲姬。
平心而論,杏仙這個生於僻野荒山的文藝女妖精,詩寫得也還中看,人長得也是妖嬈,再加上一群老男樹精的捧角兒效應,自然少不得顧影自憐、悶騷不已,可惜沒見過多少世面和人物,今兒一見上方聖僧風流倜儻、錦心繡口,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矜持與嬌羞、什麼和尚不和尚,挨挨蹭蹭、上頭撲面而來,就要「趁此良宵」「耍子去來」!
這幾個樹精,若是止於吟詩作賦、悟道參禪,定是一段佳話。而最後竟然起了邪念。然而也未傷人,雖說未必情有可原,但也罪不至死。
可惡的是,二師兄上場,不顧師父勸阻:
不論好歹,一頓釘鈀,三五長嘴,連拱帶築,把兩顆臘梅、丹桂、老杏、楓楊俱揮倒在地……那獃子索性一頓鈀,將松柏檜竹一齊皆築倒,卻才請師父上馬,順大路一齊西行。
至此,不由人心生感慨:玉兔精、老鼠精也曾強逼唐僧成親,也沒見被打死,看來妖精也論身份和背景啊,誰說英雄不問出處!可惜了這一群有文化、有詩才的妖精。
打殺這些生於草莽的樹精,悟空只是教唆了一下,沙僧根本就沒吱聲。
而能夠忍心下此狠手、被人當了槍使的,自然就是那個獃子;而且,有且僅有那個獃子。
這就是獃子們的命運吧。
《西遊記》里這一回,一定是八戒。
至於現實版的《西遊記》里,就不知是誰了。
二師兄啊二師兄,真格是二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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