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濟南街頭，我再也沒見過那個靠賣唱救白血病弟弟的九歲男孩

晚上九點二十，我接到了王磊鑫父親的電話，他跟我說了兩個孩子的近況，中華骨髓庫找到了一個合適的配型，王長路想給還沒有完全發病的大兒子，他的抵抗力好一些，但是誰也不能保證後續的治療會發生什麼。

再看看小兒子已經治療了這麼長時間，感染也越來越小，他也想給小兒子做。在僅有的一個骨髓面前，這個父親為難到根本無法做出選擇。他諮詢了醫生，北京的醫院有種新的治療方法，他想讓還沒有發病的大兒子試試。如果兩個孩子同時治療，這個脆弱的家庭根本無法承受巨額的醫療費，沒有足夠的錢，醫院不收。

和這個家庭相識源於去年十一月初，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個兒童基金會的記者，為了給孩子籌錢去報道「九歲男孩扮小黃人唱兒歌救弟弟」的新聞。十一月份的濟南，天氣反覆無常。第一次看到磊鑫是在泉城路的一個十字路口，我在馬路對面看著他的「街頭表演」。我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脫下了「小黃人」的外套，頭髮已經被汗水浸濕。

磊鑫之前賣過愛心山藥，後來又扮成卡通形象在繁華的商圈唱歌給弟弟籌錢，這個年僅九歲的的孩子，過早過多的暴露在鏡頭前。有人理解有人質疑，孩子的父親不願解釋什麼，他知道，讓兩個孩子活著比什麼都重要。一場風過後，一切又回歸平靜。

閑聊時磊鑫對我說了一句話：「就算我爸把我一個人留在濟南，我自己一個人也能活下去。」我從沒想過竟然能從一個九歲的孩子口中聽到這句話，他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長大。

為了方便兩個孩子的治療，磊鑫的父母在醫院附近找了一間臨時的居所。走過狹窄昏暗的過道，走進這間有些混亂的屋子，桌子上擺滿了進口葯，冰箱里塞滿了從北京帶回來的中藥還有給孩子做飯的食材。桌子上有幾本書，那是磊鑫平時不出門的時候在家看的，他偶爾用媽媽的手機玩遊戲、看動畫片。除了不能上學，他看起來似乎和同齡孩子沒什麼兩樣。

兄弟倆因為畫筆產生了爭執，弟弟瘋狂地大喊，不依不饒。磊鑫的弟弟因為腦部真菌感染壓迫到了神經，經常不受控制亂髮脾氣。我把磊鑫拉到一旁的陽台上，陽台門後面有一捆山藥，磊鑫說那是之前賣愛心山藥的時候留下的，準備給弟弟吃。

每天上午，磊鑫都會跟爸爸一起騎著900塊錢買來的二手三輪車到繁華的商圈唱歌，帶著小黃人的衣服，小音響和事先印好的「大板報」。他父親身上隨身背著一個小黃人的兒童書包，裡面裝滿了兩個孩子的病例。來往的車輛川流不息，駐足的人三三兩兩。夜幕降臨，有個好心人塞給磊鑫100塊，他把錢攥在手心，在爸爸的提醒下說了聲謝謝，磊鑫的父親在一旁向好心人鞠躬。

我和他一起去爬山，他說自己以前只爬過老家附近的小山丘。在半山腰休息的時候，我問他將來想做什麼。他抬頭看著天，說以後想到天上開飛機，他從沒坐過飛機，但是他想看看天上什麼樣。他對我的相機很有興趣，我把相機遞到他手裡，讓他試一試。他開心地拍個不停，還跟我說長大了也想像我一樣，拿著相機給弟弟拍照，拍很多很多照片。

磊鑫對我說他最喜歡下雨天，那樣他就不用出去唱歌，可以在家裡玩遊戲看電視，但是不出去就沒錢給弟弟治病。太陽越升越高，一束強光迎面打到他的臉上，他被刺得睜不開眼。那一刻，我覺得這個孩子似乎承受了太多本不該他承受的東西。

下山後我帶磊鑫去了文具店，他對店裡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不停地問這是什麼那是什麼，還拿起相機給老闆拍了一張照片。我給他買了一副五指手套讓他出門唱歌的時候帶著，他選了一副七巧板，一盒小象棋和一個打俄羅斯方塊的老式遊戲機。

吃飯時他一直在發獃，我問他在想什麼。磊鑫說他在想弟弟，弟弟很想吃外面賣的好吃的，但是弟弟不能隨便吃外面的東西，對他的病不好。

我帶著他去創意市集，他的目光被VR遊戲體驗吸引了，跑到攤位前一邊排隊一邊看著其他小朋友玩遊戲。他獃獃地看著顯示屏上的遊戲進度，興高采烈地跟我說那個男孩在玩迷你世界。排到他的時候，他沒有像一開始那樣激動，反而有些小心翼翼。

屏幕上遊戲里的巨人在毀壞著城市的一切，道路橋樑、高樓港口，甚至生命。屏幕的另一端，一個九歲的孩子在操控著這一切。有那麼一瞬間我感到很害怕，覺得這個遊戲對孩子來說過於粗暴。或許這就是為什麼那麼多人會沉迷於遊戲吧，它能滿足人類自我在現實生活中無從獲取的快感，釋放壓力。這種感覺，無論對一個成人還是一個孩子而言，都有種致命的誘惑力。

我帶他走進書店兒童閱讀區，他找到一本書向我介紹書的內容，然後獨自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兒童區有好幾個孩子在玩耍，他們歡快地喊著一起過家家，磊鑫和他們的年紀相差不大，呈現在我面前的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天快黑的時候我準備送他回家，他說把剩下的書看完就走。離開的時候磊鑫問我這裡是哪裡，他對我說等以後弟弟病好了，他要帶著弟弟來這裡玩，玩好久好久。公交車上我問他累不累，他搖搖頭沒有說話。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伴著不願說出口的疲憊，他開始昏昏欲睡。我在他對面看著他，突然有些心疼。

快到家的時候，我小聲叫醒了睡夢中的他。他有些搖搖晃晃的下車，走到巷口的時候他突然開始跑起來，他說想趕緊回家告訴弟弟今天看到的一切。那一刻，我感覺他是個巨人，與遊戲里的巨人不同的是，他沒有掌控和毀壞，他在用心呵護著脆弱的生命，呵護著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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