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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恐怖分子說話,必須靠恐嚇和暴力嗎?

(李子李子簡訊/譯,Ent/校)2013 年,一名英國人因為謀劃綁架和謀殺軍人而被逮捕。這個人曾在自己的社交網站上有非常激進的「聖戰」發言,而警察在他的包里發現了鎚子、刀,和一張標有軍事設施的地圖。這是一名試圖發動恐怖襲擊的嫌疑人。

他隨後接受了反恐警察的審訊,警方想要知道他的動機、計劃、以及是否有其他人參與。這位化名為迪奧拉(Diola)的男子態度非常強硬,拒絕提供任何有關於他自己的信息,而是口若懸河地對英國政府進行了長達40多分鐘的批判。不管警察問什麼問題,他都輕蔑地說:「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政府有多腐敗——如果你也不關心,那麼我就要詛咒你。」

如果你事後再看這段詢問的錄像,你會很容易發現,迪奧拉是願意說話的。作為「主的兒子」,他內心「想要為英國人民謀福利」,而只有讓他站在「教育者」的位置,他才願意跟警察開口。他對審訊者說:「詢問不是為了讓你完成工作的。如果你只是按部就班地問完了事兒,那我一個字也不會說。」

恐怖分子也「好為人師」。圖片來源:Pixabay

審訊現場的氣氛非常緊張。迪奧拉不斷起身、離開房間、又返回,他的律師告訴他什麼都不要說。的確,迪奧拉說的都是對審訊毫無用處的廢話。

審訊者說:「我問你這些問題,是因為我想調查這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你在其中的角色是什麼。」

迪奧拉:「不,那只是你的工作——不是你的理由。你到底為什麼要知道這些,為什麼對你這麼重要?」

審訊進入了僵持。然後,這名警察的上司進來替換了他,繼續對迪奧拉進行詢問,而迪奧拉的態度,似乎因為這名新審訊員的一句話而有所軟化了。這名新審訊員說:「我相信你想殺掉一名警察或軍人,但我不知道其中細節,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覺得這麼做是應該的。這隻有你知道,迪奧拉。如果你想告訴我,那麼你可以說;如果不想,你可以沉默。我不能強迫你告訴我什麼——我也不想強迫你。我想讓你幫我理解這件事。你會告訴我嗎?」他說著,翻開前面的筆記本,上面一片空白,「你看,我一個問題都沒準備。」

「很好,」迪奧拉說,「你關心我,尊重我,那好,我可以告訴你。但是只是幫助你知道,這個國家究竟發生了什麼。」

暴力是審訊的關鍵嗎?

許多年以來,「審訊」一詞對我們來說都有些可怕,夾雜著恐嚇,對對方士氣的無情打擊,以及必要的時候施行的暴力手段。美國前陸軍上校、最有經驗的審訊員之一的史蒂文?克萊曼(Steven Kleinman)坦承,不僅僅是公眾,包括政客和高級軍隊官員在內的人,都對審訊一無所知,卻也一廂情願的認為,恐嚇和暴力是有效的。軍隊和執法者長期以來的觀念很難被扭轉,而因為審訊工作的嚴格保密性質,很少有研究者能夠接觸,所以也很難通過研究證明哪種審訊更有效。現有的心理學研究大多建立在實驗的基礎上,即讓被試假裝罪犯,然而有多少實際用處值得懷疑。

而最近,兩個來自英國的研究者正在打破這個現狀,為審訊的研究帶來了突破,他們是勞倫斯?阿里森(Laurance Alison),利物浦大學犯罪心理學教授,以及他的妻子艾米麗?阿里森(Emily Alison),一名專業心理諮詢師。兩人和英國公安部門密切合作,研究了超過1000個小時的真實審訊記錄。這裡面有恐怖分子、暴力罪犯,而這些資料第一次得以走入科學家的視線。

我在得到反恐警察的允許之後,和兩位科學家一起觀看了迪奧拉的錄像。艾米麗評論道:「我把這類審訊稱之為『漢尼拔審訊』(註:漢尼拔?萊克特是《沉默的羔羊》里極其冷酷無情的連環殺手)。對方彷彿想撕咬下審訊員的一塊肉一般。我第一次看這段錄像的時候簡直怒不可遏,可以想見,身臨其境的審訊員感到的情緒衝擊可能會大千百倍。他想要控制你,而你想要控制他。『你才是那個該被問話的人吧?』然後事情會變得更糟。」這樣下去,審訊就失敗了。

除了影視領域,漢尼拔在犯罪領域也頗有「地位」。圖片來源:figures.com

他們在對反恐警察審訊員進行培訓的時候,再三強調的一點就是,「不要帶入你自己的個性。」儘管這很困難,警察們通常都習慣了處於控制地位。

科學家如何走入警方視野

艾米麗的家鄉在美國威斯康辛州。艾米麗在來到利物浦大學、遇見勞倫斯之前,她曾經有機會加入家鄉的警局,並把進入 FBI 作為目標,但在最後時刻選擇了去英國深造。利物浦大學是僅有的幾個有「審訊心理學」課程學位的大學之一。而當時的勞倫斯則是犯罪心理學系的一名博士生。他曾經目睹過英國一起案件中,審訊人員是如何使用卑劣的手段企圖讓嫌疑人就範的,而這名嫌疑人最後被證實無辜。警方不斷的恐嚇、威脅、侮辱對方,問的問題根本不是想讓他說出他所知道的事實,而是迫使他承認。此案最終直到2008年才成功翻案。

1998年,勞倫斯和艾米麗結婚之後,艾米麗在一家監獄裡做心理諮詢,後來自立門戶為家暴案件提供諮詢服務,而勞倫斯則繼續他的學術之路。英國警方有時候會求助於勞倫斯這樣的學者,來解決一些棘手案件的審訊。而勞倫斯則會向艾米麗尋求建議,因為她的諮詢工作中,曾面對不少「難對付的人」。他們會一起分析錄像,讀筆錄,有的時候甚至會一起觀看實時的審訊畫面,分析雙方對峙時的動態,並尋找讓被審者開口的方法。這些經歷為他們增加了一些聲譽,而2004 年,他們第一次接手了一件涉及愛爾蘭共和軍的反恐案件。

勞倫斯和艾米麗。圖片來源: Christopher Thomond/Guardian

反觀美國,長久以來,審訊心理學一直都被美國警方所忽視,而最近一次政府對研究審訊的投入要追溯到1956年,生生地錯過了這半個世紀行為心理學的黃金髮展期。在9?11襲擊之後,美國警方面對反恐的嚴峻挑戰,在審訊這方面可謂是捉襟見肘,美國中央情報局(CIA)在阿富汗就曾經犯下過嚴重錯誤,使用各種殘酷的方式卻沒能達成效果。

因此,奧巴馬政府建立了高等嫌犯訊問組(High-Value Detainee Interrogation Group, HIG),期望做出改變,而他們把目光投向了英國。他們向勞倫斯和艾米麗提供了一筆資金,讓他繼續在英國進行研究。夫妻倆決定,這次要動用一些「真傢伙」了。勞倫斯花了兩年時間,打了100多通電話,向英國相關部門請求使用真實的錄像資料作為研究材料,並向他們介紹自己的研究,承諾這些研究能夠極大地幫助警方的工作。經過了一遍又一遍的遊說和商討,他們終於拿到了800多個小時審訊材料的觀看許可——其中包括了北愛軍事分子,「基地」組織恐怖分子,極右暴力團體,以及各種被捉拿歸案的危險人員。

決定審問質量的,是雙方的「融洽度」

警方不允許勞倫斯和艾米麗帶走這些資料,於是兩個人只好輪流去約克郡的一個有著層層守衛的警方機構,在一名警方研究助理的陪同下,花上一整天一整天的時間看資料。每一場審訊都會按分鐘分析,審訊員和被審者之間的互動,會依據一個複雜的行為分類模式進行標記,而這個模式是勞倫斯和艾米麗共同開發的。他們記錄下被審者的抵抗策略(是不說話呢,還是小聲哼哼),審訊者問話的方式(是衝突性的,命令式的,還是被動的),對方的整個舉止(想佔據主動,還是完全不理會),然後把這些模式,與審問出來的有效信息做比對,整個數據矩陣包括了150多個變數。

觀看所有的錄像、編錄數據用了8個月。之後,勞倫斯請利物浦大學的數據專家幫他做了數據分析。他發現,最重要的兩個元素,是審訊之後得到的清楚的信息數量,和審問者、被審者的關係質量。這是第一次有建立在真實材料上的模型,而不是假說——而起到決定性因素的,是審訊雙方之間的「融洽度」(rapport)。

他們把這個研究計劃命名為「Orbit」(Observing Rapport-based Interpersonal Techniques,融洽度基礎上的人際技巧觀察),剖析「融洽度」中的要素,且明確什麼行為能夠建立雙方的融洽,而什麼行為會摧毀這種關係。

實際上,也有越來越多的資深審訊員同意這樣的觀點。很多參與過伊拉克和阿富汗軍事行動的資深審訊員,匿名參與了2012年的一項心理學研究。他們曾面對世界上最為強硬的恐怖分子,而事後,很多人都總結了「融洽」這個詞的重要性。比如,「態度好」「能夠與對方共情」「建立能支持對方的關係」「(即使是恐怖分子)也想講出他們的故事」。

在此前,美國警方在審訊時一直採用的是所謂的「雷德法」(Reid Technique),即觀察被審者的動作和表情,一旦看出撒謊的蛛絲馬跡(通常是不準確的),就立即進入強硬模式。這種方法長久以來一直和「假坦白」聯繫在一起,而且警方態度一旦變得強硬之後,所謂的「對話」就以一方的絕對強勢為標誌而結束。與此同時,雖然人們對「融洽度」有所認識,但認識卻非常模糊,而很少有人能掌握「度」,一不小心就變得過於軟弱,從而落入被審者的套路中——而好的審訊員則是能夠軟硬兼施。艾米麗和勞倫斯認為,體現「融洽度」最關鍵的,是雙方關係的「真誠」。

艾米麗在心理諮詢領域的經驗幫助了她很多。她認為,對成癮者進行諮詢,和對罪犯、恐怖分子進行審訊,有著相通之處。對成癮者進行成功疏導的一個要素,是讓成癮者自己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近年來,有別於傳統心理諮詢的套路,心理學家和諮詢師們更多地意識到,心理諮詢師需要擺脫高高在上的「專業眼光」,並時刻審視自己的控制欲。與其作為一個裁判者,諮詢師需要放下身段,不要將病人放在對立面,而是和病人一起尋找問題根源,病人需要有自主感。艾米麗認為,失敗的心理諮詢和失敗的審訊有異曲同工之處:將被審者看做「敵人」的審訊員往往空手而歸,而將對方看做夥伴的審訊員得到了重要的信息。最好的審訊員把道德審判先放在一邊,而是表現出對對方情況的誠懇的好奇。

另外一個重要的發現,是當審訊員告訴被審者「你有權利不說」的時候,被審者往往會更願意說話。「當你給對方壓力越大,對方更有可能守口如瓶,」勞倫斯說,並模仿起審問者的語氣,「聽著,你今天不一定要說。你開不開口,並不是我說了算,這是你和你律師的選擇,這要看你。」

「這並不是『小伎倆』,你必須要真正地好奇。對方坐在你跟前,是有原因的,並不僅僅因為對方是邪惡的壞蛋。如果你對此不感興趣,那麼你就不是一個好的審訊員。」

恐襲之後,警方如何應對?

2017年,曼徹斯特和倫敦先後遭受了恐怖襲擊。襲擊發生後,社會上對於迅速破案、找出恐怖分子作案網路的壓力非常大。任何與該恐怖分子有聯繫的人,都將被問訊,而這個重任,落在了一個專業審訊小組身上。這150名反恐警察接受了一個為期6天的密集培訓,正是艾米麗和勞倫斯?阿里森夫婦負責這個培訓的設計。而據他們反饋,這是他們有史以來接受過的最好的審訊培訓。

這個培訓的核心是角色扮演。一組專業的演員會扮演不同的角色,有的是有恐怖背景的黑社會老大,有的是散布極端思想的年輕女性,各自性格也十分不同,且都被設計成了狠角色。接受培訓的學員事先並不知道這些人的具體背景和信息,他們需要在這些情景下儘可能多地訓練自己的技巧,而培訓者則對此進行密切觀察和分析。

審訊會有專業人士扮演各種各樣的狠角色,包括女人和黑社會大佬。圖片來源:Amazon

真實社會中的極端分子都受過嚴格的培訓——比如,愛爾蘭共和軍的恐怖分子被要求盯著地板上一個地方什麼都不說;有的只給一個字的回答,或者乾脆背對審訊者(這在實際情況中能令審訊者非常沮喪)。而伊斯蘭極端分子則被訓練得時時刻刻可以開展長篇大論的說教。

但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對方說話。有的時候,即使撒謊也是好的,因為撒謊也會抖露信息。在這個過程中,一方面讓對方感到被傾聽、被尊重,另一方面感到能被理解、被喜愛。「力量和愛,這是所有人類行為的基礎。」

勞倫斯用一個父女的例子做了總結。青春期的女兒在外面浪,回家很晚了,而父親一開始就進入了對峙的姿態:「為什麼這麼晚?」而女兒感到自己被拒絕,很抗拒,擺臭臉,這又加劇了父親的憤怒。對話發展成權力鬥爭,就已然無法進行下去了。而如果父親一開始先共情,表露出自己的愛作為基礎,在這之上,兩人可能才會就約定和規則展開一番對話。但做到這點並不容易,小孩總是能夠精準地踩准父母的怒點,讓父母覺得「失去對孩子的控制」。對審訊人員,這個道理同樣也適用。

「我告訴警察們,如果你們能搞定青春期的小孩,你們就能搞定恐怖分子了。」勞倫斯說。(編輯:錦衣)

題圖來源: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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