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國飲茶方式的「全面關照」

這是一個歷經五年的合作，前兩年由馬未都和石大宇攜手針對茶文化做細膩深入的調研，在順應中國文化脈絡的框架下脫胎出「觀復九宮壺」。後三年則是複雜的製作，四位日本頂級的工藝大師手工製作，每三個月出產三十套，計劃一共製作三百六十五套。

「觀復九宮壺」

攝影：樹 編輯：FUFU

採訪、撰文：XUAN ZONG

_______

先說為什麼要設計為九把一套。中國人的茶葉品種豐富，有明顯的區域性，潮汕人、江浙一帶、中國北方，各地都有自己的飲茶喜好，不同的茶葉對茶器的要求也有所不同。九宮壺的設計是對中國飲茶方式的「全面關照」，從功能上考慮到不同茶品，分別對應岩茶、普洱茶、烏龍茶、花茶、白茶、黑茶、紅茶、綠茶等，就連冰茶都也照顧到了。此外，「九」在中國文化中是個極數，是十以內的最大單數，而古人又以單數為陽，「九」是陽數之巔。馬未都以九宮格和「九九消寒圖」為靈感，決定設計成九把壺，同時還附加一把名為「古今」的獨立茶壺。「九九消寒圖」是古時候中國北方人用來消磨冬季時光的一種方式，一共九個字，每個字都是九筆，人們從冬至那天開始算起，一天寫一筆，寫完一個字就過了一九，九九八十一天之後，便是大地回春的時候。消寒圖形式多種，最出名的是藏於故宮，據稱由道光皇帝做的一幅雙鉤描紅書法「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馬未都重新創作了與茶有關的九個字，「盃淨茶香厚待幽品客」，印刻在每把壺的竹盒外面，無論縱橫左右，念起來都像一句順暢的詩句。「這幾個字也是查了很多茶詩之後想到的。」

▲九宮壺採用的一種叫做炻器的介於陶器與瓷器之間的材質，其吸水不過，透氣適度，質地堅中有柔，澀而不滯，天然為茶而生。

▲「疏香」的壺嘴類似單把壺的壺把設計，有兩層出口外翻，具準確的收水和斷水功能。

一套九把壺，每把壺被獨立安放在竹盒中。九個竹盒既可獨立放置又可以組合起來。九把茶壺造型不同，急須四把、執壺三把、提梁一把、無柄一把。中國的茶器隨著飲茶方式的變化發生了多次更迭，有些已經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不要說是現在，就是明代時候的文人考據唐宋時期的文獻時，對一些茶器的名稱也不得要領。在每套觀復九宮壺裡附帶的紀念冊中，開篇幾頁先圖文並茂地回顧了自秦漢以來茶器的演變，並在《茶之壺》中扼要說明了唐代急須、宋代注子以及明清飲茶方式的變化。這套取名為「觀復九宮壺」的茶器，不僅是對中國茶文化梳理之後的作品，更多的是他們對於中國當下設計的一次帶著歷史觀與責任感的思考。馬未都在自己的書里說，「我們了解歷史一般通過兩個途徑——文獻及證物。證物不言，卻能真實地訴說其文化背景，描述成因。文明的形成過程是靠證物來標定坐標，匯成進程圖表。」身為設計師的石大宇也始終認為，設計是用做的來證明，不是用說的——最後的實物才能說明一切。「古人做東西的時候，沒有意識要為後人留下什麼代表當時社會意識的東西。我們做這個是有很大的企圖心，希望代表一種極致精神。」石大宇這樣解釋項目的初衷。馬未都說得更加直接，「說是一千年以後還能留下點兒什麼，其實一千年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兒，我們就是想認認真真地做點兒事兒。」

左馬未都：著名收藏家、文物鑒賞家，早在1996年就開辦中國首家私人博物館，是中國文物收藏界的權威人物。

右石大宇：美籍華裔設計師，1989年畢業於美國紐約時尚設計學院，接受過嚴格的西方設計訓練，曾經連續四年獲得德國紅點設計大獎和其他多項國際大獎。

這次的合作，不僅基於各自學術背景的優勢，強大的執行能力，更主要的是兩個人對一起要做的這件事，有著難得一致的認同。相同的價值觀永遠是合作的基礎。

_______

不去簡單機械地仿古，

用 在 當 下

即便是一個外行人，也能看出觀復九宮壺源自中國歷史又有別於歷史。「不去簡單機械地仿古，要做出體現當代精神的設計」，這是馬未都和石大宇從設計初始就明確的目標。那何為當代呢？「所謂當代，就是以更接近當代的工法，更接近當代處理材料的方式，更接近我們所追求的功能，並對應當代的生活。」每一項設計都是為了實現前人沒有做到的事情。在石大宇看來，從設計角度上思考，我們現在處在一個歷史的節點上，「為什麼要找日本工藝師？急須源自中國唐朝，他們做得非常好，而且比我們還要好。到了這個時代，中國人開始有覺醒，我們丟了的東西，現在要揀回來。這時候醒過來就不一樣了。我覺得這就是一個開始。」

製作九宮壺的四位日本工藝大師年齡至少都是50歲以上，最老的一位都快80歲了。他們做了一輩子的手藝，製作一把壺，從調配原料、手拉胚、燒制，以至於最後的包裝都是自己完成。「有的人是和自己的太太一起完成，包裝的時候，老婆婆的手指舞動，好像舞蹈一樣。」四個人九把壺，每把壺在外形、色澤、肌理各個細節都呈現出多樣化的面貌。比如名為「千日」的一把急須上面有著不規則的圖案，實際上工藝師是以「藻掛」技術來實現的，前後兩次燒制，其中一次是將晒乾後的天然海藻覆在茶壺土坯上，海藻在高溫下變成液態釉，在茶壺表面隨機地留下鑲著金邊的綠色痕迹，每把壺的紋理可遇不可求。九把壺每一把都可以拿起來說上半天。工法上的細節最終成就了每把壺的外形。每一個紋理、每種色澤的背後都是工藝大師幾十年積澱下的結果。當代設計的理念最終是通過工藝與造型體現出來的。九壺中造型最獨特的當屬一把名為「寒雨」的扁平急須壺。這是一把異形壺，為飲用冰茶而設計，適合花茶和其他大片茶葉。熱水衝下去之後，在壺底平放冰塊讓水溫迅速下降，清涼解暑。大開口的設計幫助水能儘快涼下來，扁平的壺身也易於放置冰塊。冰茶是非常現代的飲茶方式，可以視為九宮壺裡對當代飲茶方式最直接的反應。

細心觀察的話，還能從這套壺裡發現一把左手柄的急須壺，這是馬未都特彆強調的「人文關懷」。在中國傳統的習慣中，左利手總被人稱為「左撇子」，這樣的稱呼本身就帶有歧視性，很多左利手的人在後天被強制要求使用右手。左利手的人大約佔人群中的十分之一，「九把壺外加一把『古今』一共十把壺，左手柄的那把正好佔十分之一。」「當代精神」在九宮壺中的表現，照顧到左利手人群是一點，另外一點就是其環保理念。

在國人的傳統審美中，紫檀、黃花梨這樣的珍稀木材為上品，但九宮壺以竹為外包裝、每個竹盒體量剛好適合茶具，配以源自非洲的拉菲草填充。「不是我們不能用珍貴木材，是這些不夠環保。」他在《[觀復九宮壺]的當代設計》中寫道「與百年樹木不同，竹僅需數年就可以成才，它的枝葉能阻截降雨對地表的直接沖刷，根狀莖在表土層形成綿密的網路，也促進水土保持及涵養水分。相較於同等面積的森林，竹的排氧量與吸收二氧化碳的能力增加35%，可以說，竹材是最具經濟價值的環保材料。」而且在精神層面上，竹是中國文人情懷的代表。有竹的地方便有茶，竹茶不分。正是從不同角度考慮，石大宇決定用竹作為九宮壺的外包裝材質。他對竹材的探索其實由來已久，其他的獲獎設計作品「椅君子」、「椅琴劍」便是以竹為原料進行的設計。

現代設計的源頭德國包豪斯，其理念是「Form follows function.（形隨機能）」這個原則深刻地影響了現代建築和設計的風格。而更加上層的設計要「以獨一無二的美感掩蓋準確的功能性。」石大宇解釋說這不等於忽略設計的功能性，而是在完美功能的基礎上，美感是被人銘記的。「天然的材質，準確的功能，亦傳統亦當代的美感」。當我們糾結如何做出體現「當代精神」的設計時，石大宇給出了最直接的回答，「我們現在做的思想，做的設計，跟我們的工匠所使用的技法都是當下的，它就代表著這個時代。」馬未都在他的《茶之壺》的結尾寫道：「這組茶壺雖有唐格宋調明韻清風，實為今人創新而非摹古。五百年後如能有幾套存世，千年之後能有一套僥倖，算是為我們所處的時代畫出了一個標高，告訴五百乃至千年以後的國人，現今還有這樣一群人，知行合一，篤行不倦。」成就一個時代的標高，這樣的願望，也必須有人踐行。

▲每把壺嘴的下方都有一個手工藝大師的印章，這是該壺的身份鑒證，獨一無二。

▲這把適合烏龍茶的「忘言」，其壺蓋內壺紐正中留有在老式中式壺中常見的出氣孔，方便控制出水。

2017年獨立發行

關注手工藝、本土人文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