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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醫學基本理論研究的主要課題

我的閱讀從西方哲學和自然科學開始,然而終點卻是我們中國的傳統文化,更確切來說是我們的中醫學。《黃帝內經》對我的觸動很大,我不知道別人是如何理解《內經》的,但是我在《內經》里看到了我們的祖先試圖使用陰陽五行學說來建立一個有關自然界、人體結構的統一的模型。我們的祖先將自然和個體生命看作一個整體去把握,從宏觀的角度去理解自然與生命現象,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過程中產生的五行學說被用作這個學說工具,它的基本假設在於:一、人體是一個由臟腑經絡皮肉筋骨等組織組成的有機系統。二、人體生命系統是以五臟為中心的五個子系統組成,這五個子系統外應自然事物的五行五類,它們之間的關係符合五行生剋規律。五行和五行生剋是我國自然哲學的最高成就,《內經》的思想就在於將自然哲學的五行學說用於人體生理和病理現象描述。

但是,在自然科學大發展的今天,我們是不能毫無批判的繼承《內經》思想的,例如,古人局限於五行學說將顏色、聲音、氣味等分為五類,這顯然與我們現代自然科學所提供的知識不能一致。我們不能夠置光有七色的經驗事實於不顧而固執的堅持五色說。我認為《內經》理論中系統論的觀點和方向沒有錯,我們需要修正的是五行和相生相剋的形式邏輯。正是基於以上思考我最終確立了研究中醫學基本理論的目標,我認為如果我們能夠找到更符合經驗事實和邏輯規律的法則代替五行學說的機械規律解釋或說明人體結構、生理和病理現象,那麼中醫學就是自然科學和生命科學的科學學說。

所以,我認為未來中醫學發展的理論框架仍舊是《內經》為我們提供的思想和原理,我們要繼承和發展中醫學就要沿著古人的發見之路繼續前進,我們需要接受《內經》思想所揭示的研究方向而不要毫無批判的接受它的結論。

我們現代學者研究陰陽學說,多從抽象的概念出發,看到山峰有陰面陽面,動物有雌雄,人有男女,等事實,就設想古人也是基於此類現象抽象出陽和陽的概念的。其實這個觀念是錯誤的,古人的陰陽觀點都是具體的,它們最早的含義就是寒暑二氣,是基於對季節交替現象的觀察而建立的,既使在《內經》中,陰陽有時是指寒熱丶有時是指位置的上下或內外,都沒有在抽象的意義去使用。

還有學者稱陰陽觀點的起源與《易經》有關,宣稱它來自於《易經》,而我通過研究發現《易經》的陰陽觀念同樣是建立在四氣四象陰陽學說的基礎上,與《內經》的基礎相同。《易經》和《內經》是在相同的陰陽學說的基礎上發展出的不同的應用學科。《易經》是上古的占卜技術的原理,《內經》則是古代醫療技術的原理,它們實質上是同一哲學原理在不同的具體學科中的運用。《易經》的原理與《內經》的原理之間並不存在相互推導的關係。換句話說,中醫理論並非來自於《易經》,而是《易經》與《內經》有著相同的基礎,那就是古代的四氣四象學說。

我們的祖先通過觀察四時的交替,寒暑二氣的盈縮,概括了與之相伴的物象規律,即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所謂的生就是由出外,所謂的長就是盡在外,收是由外返里,藏則盡在里。伴隨著陰陽二氣的消長,萬物隨之出入動靜。無形的氣是萬物出入動靜的原因。所以陽和氣我們應當理解為物質而不是功能,人們白天勞動,夜晚休息睡眠。若要完備描述這一現象,我們就需要在生理學引入陽和氣的概念,它白天在心肺胸隔之上,當人進入睡眠狀態時它又返回並藏於肝腎胸隔之下。能否在現代解剖和生理學的基礎上成功引入陽和氣的概念,決定我們中醫學術是否能成功發展的重要課題之一。另一面,世界上沒有永動機,生命活動本身也需要能量和物質驅動,陽和氣的概念引入在生命科學中並非沒有可能。陽和氣雖不可見,不可見並非意味著無有,在物理學中有很多概念也是都不可見的,比如電場、磁場、引力場、質量周圍的空間等概念也都是不可見的。人類只有先想到它們,然後才能對其加以研究和應用。我們的祖先能夠發現經絡現象絕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我們現代研究中醫學,就要試圖找到引導古人發現這些的現象的思想基礎,還要沿先人所開創的道路繼續前進,為人類全面揭開生命現象的奧秘而貢獻力量。

由太陽、地球、

月亮三個星球以及地球上海洋、陸地、植物、微生物、動物、人類文明組成的系統是一個有機整體,人和人類思想是這個整體的組成要素,這是《內經》天人觀的精神實質。海洋、陸地、植物就是抽象的水丶木丶土,它們在這個系統中的基礎作用和地位就相當於肝脾腎在人體結構中的地位和作用。我們研究宏觀自然現象、社會組織的結構和規律、人體的結構和現象,甚至物理現象都將遵循同一個結構和規律。這是我理解的天人觀。我們就是要試圖揭示這個系統的結構和規律,從而為我們理解自然和生命現象提供新的視角。

研究系統必然涉及它的組成部分,以及它的組成部分之間的關係和聯繫問題,對此《內經》給出了五行和生克模型。但五行與生克法則過於機械,不能充分刻畫與描述這個系統以及它的組成部分之間相互聯繫的特徵,而且五行生剋學說在中醫學的應用也存在著巨大困難,所以我們就不能無批判地接受它,我們需要在現代物理學、生命科學和哲學的基礎上,重新研究和探索並試圖找到更符合邏輯規律和客觀事實的規律和原理來代替它。

陽和氣的概念以及經絡現象的物理實質和找到比五行學說更合理的說理工具,是中醫學基本理論研究的兩個關鍵課題,我也一直在為這兩個問題困擾著,並計劃用後半生的精力去探究它。當然,限於我個人的能力,我有可能無法完成這一任務。所以,我也希望能有更多的有識之士參與其中。有人可能會擔心,用理性和邏輯思辨的方法去研究中醫學會導致這份古老遺產的喪失,而我的觀點則恰恰相反,如果中醫學不走理性自然科學的道路它遲早要會被現代生命科學淘汰掉。為什麼中醫學逐漸走向了沒落,其根本原因就在於中醫的基本理論不能給人以是科學的自信。作為醫學學科,它必然要研究人體結構、正常生理和病理的現象,這些都是自然科學的研究對象。中醫學只是提供了理解這些現象的獨立視角,而且我想信中醫學的原理如能被成功揭示出來,未來新的醫學將是包含了東方和西方思想的新學說,而且我認為在我們研究生命現象中系統論和整體觀是第一位的。中醫的系統論區別於西方現代系統論的觀點。

從現代的狀況來看,中西醫理論都需要作出相應修正,西醫學缺少中醫所特有的系統論的整體觀,而中醫則缺少西醫學理性和實證的研究方法。中醫學不是要等待現代科學來證明它是科學,如果中醫能夠被證明是科學,那麼它也就沒有獨立性可言了。中醫學需要提出自己獨立完備的生理和病理學理論體系,然後讓現代科學接受它融入它。

我們理性研究中醫學基本理論不是走廢醫驗葯的全面西化的道路,而是《內經》系統論、整體觀的深入發展,我們要結合現代解剖學生理學的成果重新建立中醫學的生命系統結構和規律的學說,中醫學的基本理論不可能與現代生命科學的知識相矛盾或不相容。因為人類的生命現象只有一個,描述它的理論也不可能同時出現多個。

中國傳統文化的復興就需要在我們國學的知識體系中發展出真正屬於哲學與自然科學的內容,那些虛玄的概念與原理是無法實現這一目標的。我認為我們中華文化中能夠發展成為自然科學的是中醫學,而不是易學也不是道。我國先秦自然哲學的最高成就集中在《內經》的知識體系中,中醫學預設了人體陽氣和經絡的不可見的組織結構,它客觀的存在於人體之內,不能歸結為血液循環系統和神經系統或者任何已知的生理組織。探究它的實質不僅是中醫學的目標,也將是現代生命科學的目標。我們對生命現象更深刻的理解將與經絡現象實質揭示有關。如果中醫學基本理論的研究能獲得重大突破,將是人類對自然與生命理解的飛躍性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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