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煜榮：《何日燕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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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燕歸來》

作者：郭煜榮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會有那麼一個人，她清晰而又模糊，她彷彿只是一個眉眼，一聲輕語，一陣咯咯的笑聲；又彷彿是一個旋兒，將你深深吸入與她相伴的那段歲月。我心深處一直有這樣一個人，她叫燕兒，不知我的燕兒何時歸來？

燕兒和我是一個衚衕里長大的，在那個衚衕里，我們倆最合得來。燕兒在家排行老大，是家中長女。大約10歲多一些，她就學會了做家務，洗衣服，做飯，打掃衛生樣樣都行。在她爸媽上班時，家裡的一切事物都歸她負責，她活脫一個小主婦。

有一次，我去她家時，正趕上她在廚房切土豆，我看見她像大人一樣，把削好皮的土豆放在菜墩上，一隻手摁著土豆，一隻手拿著菜刀，摁著土豆的那隻手，隨著菜刀切下來的節奏，以均勻的距離和速度向後移動著。這情景簡直讓我驚呆了！可她卻說：「這個不難呀」。而彼時她只是一個十歲多一些的小女孩兒（我大她一歲）。

夏天，她喜歡在院子里洗衣服，我喜歡拿個小板凳，坐在她旁邊，把手伸進盆里，她洗衣服，我擺弄水。我們一邊玩著，一邊洗著，偶爾碰到在院子的一角打著旋的「邪風」時，我們就會捧起水朝那個方向賣力地潑過去，希望那樣做可以趕走它，因為聽人說過旋風會「吃人」。當旋風被「趕走」後，我們兩個會悄悄對一下眼神，好像剛剛真的經歷了一場多麼恐怖事件。

一年夏天，燕兒的爸爸在自家院門的柱子上做了一個鞦韆，一時間衚衕里的孩子幾乎都跑到她家裡來，院子里嘰嘰喳喳地好不熱鬧。與燕兒家緊鄰的是一戶姓孫的人家，那家的女主人不喜歡和鄰居走動，也不讓她家孩子和我們在一起玩兒，在許多孩子排隊等著盪鞦韆時，他家的孩子趴在柈子垛上眼巴巴地看著。我們都不喜歡那家女主人。一陣子後，來燕兒家孩子漸漸少了，她家的院子里又恢復了往日寧靜。一天，我和另外兩個小夥伴去燕兒家，我們提起了她家隔壁的姓孫人家，不知怎麼的，越說越覺得那家人討厭，於是，亢奮的我們撿起地上的小石頭，扔向那家院子。一會，就聽到那家女主人推門而出，然後站在院子里朝我們這邊開口大罵起來，還說我們砸壞了她家的醬缸。聽說她家醬缸被砸漏了，嚇得我們誰也不敢吭聲，悄悄躲到了倉房裡。那女人罵了一陣子就沒了動靜。我們猜想，剛才她是在嚇唬我們呢。那天天氣很好，湛藍的天空上連一絲雲彩都沒有。其實，那時候我們是很喜歡雲彩的，我們經常一起仰著脖子看天空，看那些雲朵變幻成各種樣子，我們隨著它的變幻，不停地嚷嚷著。「看那塊雲像不像一隻狗？」「那塊雲彩多像一個仙女啊!」「快看快看，那多像一匹白色的小馬駒啊，蹄子抬得那麼高，是要飛啊！」……我們一個個興奮地叫嚷著，世界於我們而言真是太奇妙了！

燕兒家有兩個睡覺的房間，大的是她爸媽和她弟弟住，小的是她和妹妹住。她住的那間很小，拉開門就上炕，外間是用來做飯的地方，這中間只隔著大半面牆。這個房間有一扇很小的窗戶，上下共裝有兩塊玻璃。從這扇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個大院子，那是森調隊的院子，院子里有馬圈，冬天能看到院子里高高垛起的馬料，以及遠處朦朧的山影。每年冬天我去燕兒家時，總喜歡和她趴在窗戶上向外看。印象里，從那扇窗看到的冬日天空總是灰濛濛的，天空的顏色和遠處的山影渾然一體。我們兩個小女孩兒，穿著厚厚的花棉襖，也不知歡喜，也不知憂地趴在窗邊看著外面的一切，頭上的馬尾蓬亂了，下巴硌疼了，身後的時間悄悄地溜走了。

燕兒在15歲那年得了肺結核。那年冬天，她一直咳嗽，總也不見好轉。後來，他爸爸帶她去醫院做檢查，才知道得了那個不好治癒的病。自從燕兒得病後，很少再出門，整天喜歡躺在炕上。我媽跟我說，燕兒的病會傳染給別人，而且不好治癒，盡量別去她家了，可我做不到，我依舊像往常一樣去她家，和她躺在一個枕頭上聊天，我喜歡和她在一起。

那年春節過後，他爸帶她去了外地一家結核病療養所，她在那裡住了半年才回到家。她不再咳了，她跟我說療養院的醫生和護士對她特別照顧，她捨不得離開那裡。再後來，她家搬去了外地，聽大人們說他爸媽帶她離開是為了她的將來著想，他們不想讓很多人知道女兒得了那樣的病，那會對她將來嫁人有影響。其實，我知道不全是那樣的，燕兒的姑姑嫁了一個當官的男人，她讓他們一家去她那邊是為了方便照應他們。大人們那樣說，多半有一些嫉妒的成分在內。反正自那之後，燕兒便從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我依舊喜歡仰著脖子看天空上不停變幻的雲朵，卻再也沒有機會和她一起，透過那扇小窗看冬日。我們曾說天上的雲朵像一匹白色的小馬駒，而歲月又何嘗不是一匹白色的烈馬，馱著悠悠往事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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