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父親的「魔法雜貨屋」
父親的「魔法雜貨屋」
文/陳艷平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親有個雜貨屋,屋裡既沒有吃食,也不是工藝品,而是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金剛雜貨。各式各樣的零件隨處可見,鉗子扳手起子各種型號都有,刨子蔑刀瓦刀一應俱全。我的自行車上掉了個螺絲,家裡的縫紉機壞了,洋瓷碗盤盆漏水了……他總能從雜貨屋裡翻出零件配件,變魔法似的修好補好,我對父親的雜貨屋充滿了好奇,親切地稱它為「魔法雜貨屋」。
父親是個莊稼好把式,更是個能幹的木工,對農具要求極高,從不將就。家裡的鋤、鐮、杴、钁、犁、耙、鎬,種類很多,挖地的、鋤草的、耙地的、犁地的,一樣樣預備得齊齊活活,他說這樣用著才順手。就連我們姐妹幾個的小鋤頭、小鐮刀也是齊齊備備。再看看這些農具的把兒,那叫一個光光溜溜,用起來既順手又有質感,這可是要花費他不少的心思呢。陽春三月,地里活路不忙時,父親總會鑽進山林里砍一些光溜、筆直、適合各種把兒的堅硬的檀木樹或者雞骨頭樹。檀木樹並不多,有時跑上一天,也砍不了幾根;雞骨頭樹,顧名思義,稜角分明,木質堅硬,尺許之內大多有突起的「關節」,疙疙瘩瘩。砍回的樹要回家晾上月把天。炎熱夏天的中午,父親只要不出活,就坐在門前的樹蔭下,開始搗鼓農具把兒。這時,他總會從雜貨屋裡取來各種木匠工具:先用自製的直尺量好尺寸,用墨鬥打上線,用鋸鋸好,剩下短點、細點的就給我們的小鋤頭配把兒。鋸完後,就放在三角架上用大推刨推,推一會兒就拿起來眯縫著眼睛瞄瞄把兒推得直不直,一會兒又用手摸摸平不平。推、看、摸,三板一眼,父親做得不緊不慢、一絲不苟,就像在雕琢一件精細無比的工藝品,這像他的性格,不溫不火,做事精細,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爾後又取來小刨子一點點修整,細細的刨木花落在他腳下,卷捲曲曲一大推。我們有時撿起來蒙著眼睛玩盲人摸象的遊戲,有時戴在頭上當花來臭美,有時做個木項鏈掛在脖子上蕩來蕩去,玩夠了玩累了,就提著小籠子搶著撿起來放到灶房去,這可是做飯引火的最好材料。等他修整平後,就從雜貨屋取來砂紙慢慢打磨,我們這時也要鬧著磨,他就給我們遞一些用過的砂紙,以防新砂紙太粗糙劃傷我們的手。聽,他磨大鋤頭把兒,富有節奏:「沙-沙-沙」;我們學著他的樣煞有介事地磨小鋤頭把兒,胡亂地擦:「沙--沙----沙」,只磨一會我們就不耐煩了,一會跑去追雞玩,一會往母親做飯的灶膛里加一把柴,一會跑到樹下捉知了玩,一會蹲在院壩邊的草地上摘小花、看螞蟻。回過頭一看,父親已經將把兒磨得光溜細膩,特別是雞骨頭木凸起的疙瘩處被他磨得光滑如玉、服服帖帖,木屑卻飛得他一臉一身,我們拍手大叫道:「媽,快來看,爸成白鬍子爺爺了!爸成白鬍子爺爺了!」他笑笑,拍拍身上的木屑,依次取來農具裝上把兒。「提前預備好,等待農忙時就不會手忙腳亂了。」用他的話說,這叫「磨刀不誤砍柴工嘛!」家裡的生活用品,大到我家的風車、柜子、床、門窗,小到桌子、板凳、扁擔、連枷,都是他利用空閑時間做的,用起來既順手又舒服、結實而耐用。就連我們姐妹幾個上學用的木箱,他也絕不含糊,做得精巧好看,惹得宿舍的同學一陣眼羨哩!
父親也是個手巧的篾工。有時整個夏天的中午,他都會從屋後的竹林里砍來竹子,剔去枝、鋸成段、劈成半、片成條,然後從雜貨屋裡取出各種蔑刀,將竹片削成細細的竹條條兒,編成家裡需要的各種器皿,細細的有些扎手的竹條在他手中竟像聽話人似的,不斷變著戲法。一個夏天下來,家裡就堆滿了一個個密實的、精緻的竹子藝術品:大籠子小籠子各式各樣,簸箕篩子席子應有盡有,挑得背得曬得要啥有啥……來家裡串門走親戚的人總會豎起大拇指,嘖嘖稱讚父親的手巧!父親有時會毫不吝嗇地送他們一兩個。我們拉著父親的手,想看看他的手到底巧在哪,只見厚厚的一層老繭,粗糙龜裂,關節粗大變形,手指像只耙子般蜷曲,這是長期勞作留下的印跡。我們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這些精緻的家什會出自父親這雙粗糙扎人的手,直問父親疼不疼?父親摸摸我們的頭,慢悠悠地說:「傻孩子,勤快的庄稼人,手都這樣皮糙肉厚。細皮嫩肉中看不中用,那是好吃懶做的懶漢。你們將來可不能當懶漢十指不沾水,幸福生活要靠自己的雙手來創造。」說完,又埋頭編家什去了,還習慣地叫我們照例從屋後的龍井裡打來一杯涼水,歇息時就著辣椒邊吃邊喝。斑駁細碎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耳邊傳來知了的吱吱聲,夏天的中午就這樣在父親的忙碌中一天天過去了。
父親還是個多面手,手藝好,腦瓜聰明為人正,是當時西鄉洋縣方圓幾十里的能人(我們和洋縣商坪接壤)。年輕時開過拖拉機,辦過打磚廠,當過泥瓦工燒過窯,開過村裡第一家打米打面加工廠,買過村裡第一輛自行車,自製過第一台打穀機,設計過村裡第一家自家樓房,自己走電線裝燈泡,買過打苕機掛過粉條,他愛琢磨,懂得又多,愛買零件,雜貨屋裡那麼多配件和工具也就不足為奇了。他掛粉條的本事可絕了,只看別人掛過一次就自己琢磨出門道來了,回家立即從雜貨屋找來材料,叮叮咣咣三下五除二自製了漏勺,準備好設備,揣摩出配方,然後就大張旗鼓地開張了,沒想到卻做得紅紅火火。他經常對我們說:「做人要實誠,不能來半點馬虎。掛粉要用上等的好苕粉,不許摻一點黃粉(下腳料的苕粉),否則,掛好的粉條沒有筋絲,愛糊湯。捆紮賣的粉條里不許夾粉條渣渣,咱不能幹哄人的事。」當時我家掛得粉條品相質量相當好,一聽我家粉條掛好了,方圓幾十里的街坊鄰居都爭相來買,幾千斤的粉條不到過年全部銷完,自家只能吃賣剩下來的粉條渣渣了。
父親更是修機器的行家裡手。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外出幫別人修理機器的時候很多,大部分是在冬天,就像人老了器官不好熬不過冬天愛生病一樣,發動機、零件冬天也愛出毛病。可偏偏冬天是我家最忙碌的時刻:挖紅薯、洗紅薯、打紅薯、過漿、掛粉條、晾粉條、賣粉條,事兒一波接一波,好像總也忙不完,人手總也不夠,連我們放學回家也要幫大人幹活哩。可當別人不遠幾十里來找他修機器時,再忙再累他總會應承下來,我們嫌耽誤了家裡的活路,勸他別去,他總是語重心長地說:「都是鄉里鄉親的,誰沒有個難處,正因為有難處人家才找我,不難的話還找我幹什麼?」然後事無巨細地詢問機器出現的狀況:發動機什麼聲音,冒得是什麼煙……我想這就是他修理機器的訣竅----問診吧,等問得差不多了,他也能診斷出個八九不離十了,然後一頭扎進他的雜貨屋裡,框里哐啷挑選一陣,就背上帆布袋裡的各種修理工具和配件跟別人出發了,不出一天,必定修好,從來沒有失過手。
就這樣,父親的雜貨屋伴著我們從春夏走到秋冬,從童年走到小學再到初中。在父母的辛勤勞作下,我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識字不多卻富有遠見的父親沒有聽從別人嘴裡「女娃上學白花錢」的短見,執意將我送到了縣城中學讀初三。那一年,初入縣城學校的我看到了自己學習上的巨大差距,懷揣對父親的感激,憑著「女娃一樣能爭氣」的決心,發奮讀書,挑燈夜戰一年,最終以全校第二、全縣第七的成績考上了師範學校,成了村裡第一個走出來的女中師生。
如今,我們姐妹幾個家庭幸福,父親卻已到古稀之年,但身體依然硬朗,依然騎著摩托車在縣城和老家穿梭。每次回老家看望父母親,我總會習慣性地推開那扇「魔法雜貨屋」的門,兒時的快樂時光一幕幕湧上心頭……
作者簡介
陳艷平,女,城北小學教師,文學愛好者,有多篇散文發表。
編 審:郭小奇
本期責編:葉興萍 閆 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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