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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李敖:千山獨行,不必相送

或許李敖在其少年、中年時的確英雄了得,未曾失去梁啟超所說的浚牖民智和熏陶民德的文人擔當,可事實上,在其生前最後二十年,已經完全失去了對時代走向的敏銳之感和犀利之識,甚至與權貴資本沆瀣合流。

忘了我是誰

 重逢。王海玲民歌精選輯

王海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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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一介書生,手無寸鐵,舍口誅筆伐外何能為役?且明知樊籠之下言出禍隨,徒以義之所在,不能有所憚而安於緘默。抑天下固多風骨之士,又安見不有聞吾言而興者也?!

——《梁啟超文選》

李敖對蔣介石、蔣經國的評價標準是「誅奸諛於既死,發潛德之幽光」。意思就是他們死了就死了,但對於他們做的惡,絕不放過;而什麼「死了死了,一切全了」,那不過是庸俗的鄉愿才做的事。

那麼對於一個曾經是非分明、嫉惡如仇的李敖,就算是跑到棺材裡也要把對手拉出來鞭屍以懲其罪愆惡行的伍子胥式的李敖,我們又豈能像熬制心靈雞湯一樣只簡單地悼念他一路走好?

記得讀高一的時候,讀到李敖的一部盜版文集,說自己是五百年來白話文寫作前三名,當時就感到極為好奇,還以為這種說法又是什麼港姐選美或超女唱歌之類的比賽,要選出冠亞季軍來,還以為如果第一是李敖,那第二、第三、第四怎麼也應該是梁啟超、胡適、魯迅了吧。

後來才在他的文集中找出來排名的結果,竟發現李敖自己排的名次卻是:李敖,李敖,李敖。

誠如商務印書館創始人王雲五所說,李敖的文字風格兼具胡適的一清如水、魯迅的辛辣諷刺和陳獨秀的凜然衝力。

拜這個時代科技進步所賜,那些從來沒有讀過李敖的書的觀眾,可以通過電視網路直接看到李敖的政論文化節目,甚至還能十分榮幸地欣賞到李敖演員化的一面。相比那些搔首弄姿的演員明星,李敖給他們更多的,則是嬉笑怒罵與博學多識。

可惜,他們或許將李敖也只當做了娛樂人物,可能還天真地以為他和周立波、趙本山一樣不過是靠脫口秀、小品、相聲等「下里巴」伎倆為生罷了,而像王雲五這種能將李敖和胡適、魯迅、陳獨秀相提而論的說法,大概夠他們吃一驚的。

李敖說國民黨的開會,每一個發言者除了聲音上的不同,沒有其他層面上的不同;他說每一次看到蔣經國出現在電視里,都彷彿是在看動畫片。

李敖在少年時代就曾深刻地指出中國文人深具拙於謀生、急於用世、昧於盡忠、淆於真知、疏於自省的通病,可謂字字誅心。就憑這種勇氣和見識,李敖已經可以稱得上巨人了。

或許李敖在其少年、中年時的確英雄了得,未曾失去梁啟超所說的浚牖民智和熏陶民德的文人擔當,可事實上,在其生前最後二十年,已經完全失去了對時代走向的敏銳之感和犀利之識,甚至與權貴資本沆瀣合流。他沉埋在權勢和現代資本力量之下,幾乎無所作為。他的所謂「洞見與觀察」,被當成了明星作怪或段子手做派。許多人知道李敖,無非是因為他和明星們的那點緋聞或者那些看似惺惺作態的電視節目。

對此,以李敖的聰明,他當然應該知道自己有取悅觀眾的小丑一面,所以,他在鳳凰衛視的節目中也笑稱自己是演員。可是,這種或許苦澀的作態,對於那些熱衷把李敖捧為著作等身的大師級人物的擁躉來說,真是一種悲哀!

這也許不是他自己的悲劇,而是時代變了。誠如他自己所說,這不是民國時代。那個時代尊重知識、尊重文人,大家都尊師重教,心目中的英雄豪傑是梁啟超、章太炎、胡適,而這個時代,人們關注的多是影視明星,但便是風靡一時的天王級巨星,沒什麼可供七嘴八舌的八卦緋聞,兩年三載也是過氣、無聲and Game Over了,人們追捧矚目的是巴菲特比爾蓋茨李嘉誠馬雲,脫口而出的是新時代的厚黑成功學。

這個時代,文化人不需要具備知識與修養,要想活得滋潤,像一個明星戲子那般搔首弄姿、招搖過市就夠了。否則,除了供奉在所謂的紀念館裡,誰又真的知道梁啟超、胡適、魯迅、李敖呢?

李敖有他自己的缺點,可是他的學問、他的真誠與他直言批評當政,都不容否定。他直斥那些被捧為大師的錢穆余光中們在權貴面前唯唯諾諾,一針見血地道出中國文人有好為帝王師和做慣權貴的奴才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奴性,這些讓他在缺乏骨氣且善於做歌功頌德辭的中國文化里,委實是異數。

在台灣沉悶壓抑、近乎窒息的1960年代,以文星書店為基礎,李敖嶄露頭角,撰寫時評文章、開展東西方文化論戰等等,實現他鼓動風潮、拯救蒼生、以文字立命的抱負,做出足以與梁啟超創《新民叢報》和胡適辦《現代評論》相媲美的功業。雖然李敖認為文星時代的文字不足以表現他的張力和水準,可當時在蔣家父子慘無人道、鉗制民口、動輒以文字獄整治文人的灰暗統治之下,李敖有如此銳意與勇氣,足以彪炳千秋。

在蔣介石親自下令封殺文星書店之後,李敖又被國民黨黨棍胡秋原徐復觀圍剿起訴,而他寧肯去街頭賣牛肉麵以自足維生,也堅決不肯喪失掉作為文人應當具有的獨立之精神,後來這還讓他昔日的論敵——余光中由衷嘆為是漢朝第一大才子司馬相如「當壚賣酒」的傳奇再現。李敖在當時文化人心目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誠如李敖自己說,他的文章四面樹敵、八面威風,上至蔣介石蔣經國李登輝及五院院長,下至天下文壇的學閥文痞,沒有一個不被他冷眼批評,沒有一個不視他為狂逆仇讎。在講究寬厚為美、溫良恭儉讓的虛偽傳統里,李敖的確令人吃不消。

李敖自己認為,他也是裸衣罵曹的狂生禰衡。以狂放不羈的性情招惹武夫黃祖誅殺,禰衡不在乎他的言語行為激怒或得罪了哪個軍閥權貴,他李敖也如是,至於最後被殺與否,只要自己做過了該做的,那就任憑他們了。

然而遺憾的是,李敖具備成為巨人的潛質,卻最終沒有成為巨人。

晚年的李敖,志大才博而見識短淺,恭維盛世權貴,慣於裝聾作啞,文人的小聰明被他信手拈來、不遺餘力,嚴重地缺少對世界未來大勢的認知。

雖然他早就指出中國現代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是歧路,可是自大自狂的他還是可悲可恥地沉淪了。

他說胡適的學問甩不開漢宋兩學的對壘,脫不了乾嘉餘孽的把戲,其實他自己脫卻了這層枷鎖,卻沉湎於大師的稱號這一道光鮮亮麗的新枷鎖。大師的名分害了他,這個時代贈與他大師這兩個字,不是榮譽,反是一種冷嘲。這個所謂的大師的名號雖然實至名歸,其實卻和那些被娛樂圈炒作天王巨星的自封或他封沒有什麼本質區別,因為許多將李敖稱為大師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著作和文章。

也許這一片摧殘天才的土地上,太缺乏產生巨人的土壤和環境,所以縱觀漫長歷史長河,全始全終的大人物似乎極少出現過。而這個在中國文化史上,堪稱是「屠龍刀」、「倚天劍」般的人物,雖然在台灣蔣家父子獨裁時代以激昂文字為傳統中國文化爭了人格,並被標榜為國民黨威權恐怖時代下罕見的瀟洒英雄,最終在見證了台灣威權時代的結束和社會轉型之後,卻黯然湮滅了。

就好像一代文宗——光復會的領袖、辛亥革命的元老、中華民國的締造者之一的章太炎先生一樣,富於傳奇色彩的李敖,也敢緊跟其後,慷慨豪邁地自稱:自己死後,中夏文化亡矣!這種狂悖自大,也無怪乎李敖還敢肆無忌憚地自稱五百年來白話文寫作前三名。

年輕時,與保皇派論戰不休,直斥傀儡載湉跳樑小丑、不辨菽麥,其為光芒萬丈;入總統府破口大罵,怒惡野心項城竊國大盜、獐頭鼠目,其行捨我其誰?反倒美人遲暮、英雄末路之時,竟一反常態,從尊孔讀經到滬上幫閑,真是少喜臨川新法之新,老同涑水迂叟之迂

誠如魯迅在《關於章太炎先生二三事》里所說:

而先生則排滿之志雖伸,但視為最緊要的「第一是用宗教發起信心,增進國民的道德;第二是用國粹激動種性,增進愛國的熱腸」(見《民報》第六本),卻僅止於高妙的幻想;不久而袁世凱又攘奪國柄,以遂私圖,就更使先生失卻實地,僅垂空文,至於今,惟我們的「中華民國」之稱,尚系發源於先生的《中華民國解》(最先亦見《民報》),為巨大的記念而已,然而知道這一重公案者,恐怕也已經不多了。既離民眾,漸入頹唐,後來的參與投壺,接收饋贈,遂每為論者所不滿,但這也不過白圭之玷,並非晚節不終。考其生平,以大勳章作扇墜,臨總統府之門,大詬袁世凱的包藏禍心者,並世無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獄,而革命之志,終不屈撓者,並世亦無第二人:這才是先哲的精神,後生的楷范。

這種說法如果用到李敖的身上,或許有那麼一點點的相似之處。

該打的美好的仗,他已經打過了;該寫的漂亮的文字,他已經寫下了;該「誅奸諛於既死,發潛德之幽光」的德行,他已經誅過了。

自稱根在崑崙之西的李敖,最終埋骨在他所鄙夷的小格局的台灣島。李敖若此時泉下有知,必然會道一聲:千山獨行,不必相送

嗚呼哉!天喪斯人!天喪斯文!

(圖片來自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作者簡介:

李曙光,男,八零後,暫居上海,在一家IT公司做編輯行政工作,好讀古書卻不老謀深算,更無城府心機,現在於網易雲閱讀連載長篇武俠小說《墨法劍》,最喜歡沈從文和古龍的文風,只是分不清文體形式,也不願意被文體形式所拘泥,寫的最多的是雜文和小說,雖然喜歡古詩詞,卻未曾寫過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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