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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里地山河

三千里,我所熱愛的,念起來如此平凡的這三個漢字,被歷代的詩詞文章,點石成金,散發出了光彩四射讓人柔腸百轉的魅力。

晉代陳琳的《飲馬長城窟行》中開始有「長城何連連,連連三千里」,這時還只是一個時空重疊的計數;唐初盧照鄰《送幽州陳參軍赴任寄呈鄉曲父老》「薊北三千里,關西二十年」則是空間的延長;之後李白《送王屋山人魏萬還王屋》又有「東浮汴河水,訪我三千里」變成了情感的鋪展;晚唐的張祜寫出《宮詞》:「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時,三千里已經開始引申出「故鄉」的意向。而三千里作為「故國」之謂,則是被李煜以赤子之心的血淚所浸染出的。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宵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被這樣組合的漢字,一粒粒閃動滄海明珠之光。

消亡在身後的南唐,帶給失敗的帝王李煜以最深沉的故國之思,而不世出的才子,也從此讓這三個漢字成為「故國」的代稱,光環來得好憂傷,又象另一種詛咒。

李煜被趙宋滅國,挾持北上,客死離故國一千多里的汴京。又一百五十多年後,趙氏子孫輪迴了這一命運,靖康元年,北宋徽、欽二帝被擄北上,在極寒之地的五國城苦度餘生時,趙佶也有一詩《在北題壁》:「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影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里,望斷天涯無雁飛。」比起書法,他的詩本身存在感是低到塵埃里,卻也因一個「三千里」讓人睹目(反過來假想了一下,如果有宋徽宗瘦金體書寫的李後主破陣子帖出現在我眼前,可能出現的狀態大概是幸福的暈倒吧)。李煜在寫了那闕破陣子後,沒多久即被宋太祖趙光義以牽機葯毒死,而宋徽宗寫出此詩五年後,客死五國城。完成一個往複。

到了明代歐大任《燕京篇》再現的三千里,突然有了一種恍惚的光彩:「萬年天府國,佳氣滿燕州。錦繡三千里,金銀十二樓。」

之後,是三千里的錦繡褪了顏色,十二樓的金銀在時光中剝落,燼餘之中唯有納蘭性德的「黃雲紫塞三千里,女牆西畔啼烏起。落日萬山寒,蕭蕭獵馬還。」讓三千里重新回到了《飲馬長城窟行》中時空重疊的計數。他站在一個因勤於開疆拓土被視為至偉的帝王身後百無聊賴,只想擺脫自己「偶然間、淄塵京國,烏衣門第」的身份,過著夢想中「有酒惟澆趙州土」這樣他終其一生無法到達的自由生活

春天將來的時候,在不知何時開始以「三千里綿綉江山」作為簽注的鄰國,想著,這雖然也算不上有多麼重要,時移謂易,該是《燕京篇》寫作完成,也就是明代正德到萬曆年以後的事了。

去之前,對那裡最初的印象,是定格在胡金銓導演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在那邊山間實景拍攝的兩部武俠巨制。面對這樣的銀幕,誰又能說四個小時的表達就是不節制呢?真正的每分每秒都是導演糾結的靈魂的迴響。當看到《空間靈雨》中徐楓演的滿臉膠原蛋白的白狐在海印寺八萬大藏經版中穿梭而過,簡直人都要從沙發座里彈起來了:那時的海印寺方丈是誰呀,怎麼就讓劇組進去拍了呢?

《空山靈雨》劇照,歷時一年拍攝剪輯出的風景被稱為電影前二十分鐘真正的主角

正如影片中胡金銓讓當上新任住持的邱明當眾火燒了引來血腥風雨的玄奘法師親筆手術《大乘起信論》,了斷人心中的邪念,同時把影印版廣贈天下。要緊的是法,不是經卷,更不是所託之筆墨。引起人的貪念的東西還是消失了好。那些商業的熱鬧。

《山中傳奇》中的海印寺,位於韓國伽耶山,在新羅時期是華嚴宗十大道場之一,現為曹溪宗五大叢林、三大寺、三十一座禪教大本山之一。寺內保存有高麗大藏經版,即所謂的「八萬大藏經」,作為最古老的三藏收藏庫,設計上的熟練與保存技術令人驚訝。1995年被列入《世界遺產目錄》。寺中藏經版庫里存放著13世紀問世的世界級文化遺產高麗大藏經版81258塊,號稱「八萬大藏經」,約5200萬字,藏經版殿按南北方向並行排列有正面15間的兩座大規模建築。

而《山中傳奇》也是會掏空人的血槽的。但是看完面癱在座位上,還是會心有餘悸的想對《魔戒》說一句:幸好咱們還有過有胡金銓和蒲松齡。這部全實景拍攝的明代話本里的宋代鬼片。山海相映,除了胡導演深愛的海印寺,慶尚北道慶州市的西嶽書院是劇中儒(好色的書生)、釋(番邦的喇嘛)道(成精的黑羊)最後對決之地。西嶽書院所在的慶州還有鮑池亭就是仿曲水流觴的一個地方,與新羅時代王宮遺存的園林雁鴨池與第24號國寶石窟庵,現在也不可能那樣進去大拍特拍,灑很多紅紅黃黃的煙霧粉末了。

主場景中「秦鳳路鎮北屯堡」就是韓國京畿道花山西麓的水原華城。《思悼》里蘇志燮客串的朝鮮正祖建造的體現了孝道思想的城池(主持築城的是實學家茶山丁若鏞,運用了從清朝傳來的最先進的西洋築城技術),李氏王朝以朱子學說治國,將孝道提高到人倫的最高原則,正祖借築此城表達了對父親思悼世子的一片孝心。同時加強了自壬辰之亂以來被削弱的王權。

熱愛明朝的導演在異域找到了心目中的故國,一卷卷漫長的鏡頭,是他內心鄉愁的山水畫卷。據說八十年代末導演到大同拍了《陰陽法王》,畫面一如既往拍出了《三言兩拍》里明代的生活質感,但他卻說以後若有機會,還是要去韓國拍明代的故事——雖然他再也沒有等來這樣的機會。

日暮時的昌德宮

標註九品官員所站位置的石樁依然整齊排列著

這樣走到昌德宮裡的時候,朝鮮六百年的歷史與文化加雜在來之前所看的書與影視劇畫面撲面而來,一直不可抑制地想:就是這裡嗎!就在這裡嗎?

雖然說的按照北京紫禁城的藍本建造的(看到這句話心情不可描述的複雜呀)。但這種韓式原生態園林里的行宮,雖然依照中國《周禮》「前朝後寢」、「三朝五門」之制營造,零落與山間的殿閣卻完全按照自然地形隨性分布,讓人(中國的我們)慢慢從不以為然變為怦然心動。被一個個小池塘點綴的山林,好象我從小遊盪其中的紫金山一帶啊。

沿著山路在後苑逗留了很久,看著這樣的圖相信這裡王宮秘苑是需要相當多的想像力的。

並沒有會說中國話的燕行使者穿越時空而來,但到處都是非常熟悉的感覺,便是支撐起韓國哲學家趙要翰的驕傲,在他被我翻破了的著作《韓國的美》中所說的,全面體現了「照原樣保留自然美」這種東方造園師的理想的東亞園林。

趙要翰說「朝鮮時代的理想是天、地、人合一的儒教思想。朝鮮王室的夢想在這秘苑裡,在池塘和亭子樹林和丹青的調合美中達到與自然的合一。」六百年來這種綿綉從秘苑蔓延到半島切實丈量出的三千里江山之上,一直走到了昨天,昨天曾經有過一首我非常喜歡的詩,是這樣的:

三千里依然適宜生活嗎?

三千里依然美如畫卷嗎 ?

這是騙人的!

這是騙人的!

我們每一日都佯裝不知,

低頭默默傾聽這些謊言,

承受著那次刺骨般的鞭撻,

我們是奴隸,

我們是長工,

我們是傀儡 ,

理應心懷慚愧。

作者高銀,被視為最有資格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韓國詩人,從他的詩里,我看到的是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是用真心澆灌了「三千里錦繡江山」這個簽注的。他們這樣走到了今天的努力,讓人肅然起敬。有趣的是,在翻閱高創作銀年表的時候,發現他的出家生涯中曾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擔當過伽耶山海印寺的代理住持,之後還俗,把目光與創作都投入了社會現實。之後,胡金銓帶著劇組奔波韓國全境為自己的電影取景完成他的心目中的「亂世明朝」圖景時,高銀正在被捕入獄與獲釋然後再次被捕入獄的路上。

再後來,我們得到了二部電影可以提醒自己不停追問身心如何安頓的問題;他們得到了一個洋溢著詩意的現實。

只有江山依舊。

供圖 / 黃玉潔

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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