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再叫你一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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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人故事 | 讓我再叫你一聲「哥哥」。

文 /李小木

01

1984年，一個女人和男人結婚。

婚後第二年，他們生下了個健康聰明的男孩，因頭胎得子，一家子喜不自勝。

適逢全國開展計劃生育，兩人不想丟了工作，女人便結了扎，沒了再生育的打算。

孩子平安長到了十二歲，突然叫喊骨頭疼。

夫妻倆工作忙，也沒當事，以為是孩子長個兒，缺鈣了。沒過多久，孩子卻在上學路上暈倒了，一診斷，是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

夫妻倆從天堂跌入地獄，悲慘愁雲籠罩著這個曾經幸福快樂的家。

在這小縣城，醫療資源十分匱乏。但更要命的是，他們沒有錢，哪怕賣了房子，也只能應付個一年半載。

若想痊癒，只有骨髓移植一條路可以走。

眼看著兒子透析、化療、骨穿…遭受那麼多痛苦，身體一天比一天差，而兩人的骨髓又與兒子匹配不上，這個女人急瘋了。她決意賣掉房子，跟縣城附近的公公婆婆擠在一起，又因為去醫院不方便，一個人搬進了娘家。

娘家就在醫院一公里處，托關係給找來了北京的專家。

等不來合適的骨髓，醫生建議夫妻倆再生一個孩子，用新生兒的臍帶血幹細胞進行移植，成功率會提升不少。

如一縷陽光照進了生活，他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那是1997年，女人已經38歲。因為結過扎，她做了輸卵管疏通術，受了不少罪，又因心理壓力太大，吃了一段中藥，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懷了孕，得知懷上的那一剎那，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是偶爾撫著肚子想，無論是男是女，只要能順利生下來就好，那點珍貴的臍帶血是用來救你哥哥命的呀。

女人懷孕七個月的時候，兒子病情惡化熬不下去了，再拖兩個多月就有可能死在醫院了，那麼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情急之下，女人請求醫生把腹中不足月的孩子剖出來，拿到臍帶血，好讓病榻中備受折磨的兒子儘快得到醫治。

醫生深受觸動，協調婦產科應允了女人的請求。

大齡產婦加上長期心情鬱結，這場生產可謂驚心動魄，時時刻刻充斥著生命危險。一不小心就會一屍兩命，甚至三條性命都無法保障。

男人跪在手術室外，禱告上蒼，似乎也命懸一線。

神靈保佑，母子平安，五斤二兩。

看到這裡，你也許猜到了。沒錯，這個女人就是我的母親，那個哭泣的男人就是我的父親，帶著使命來到人世間的那個嬰兒就是我。

02

很幸運，我的臍帶血造血幹細胞與哥哥的骨髓完全匹配。

哥哥通過移植手術，成功撿回來一條命。

雖然後續的治療過程依然很艱辛，需要長期服用抗排異的藥物，但能活著，正常地呼吸，便是對爸媽和我們這個家庭最大的安慰。

打我記事起，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都對哥哥小心翼翼，打不敢打，罵不敢罵，生怕他一著急再犯病。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總覺得這個哥哥好嬌氣，總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根本不像其他同學的哥哥姐姐那樣，有絕對的威嚴和體力把弟弟妹妹護在身後。

他都二十歲了，才上高一。

有一次，我在家裡調皮搗蛋，把放在板凳上的一袋米給弄撒了，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踩在白花花的大米上繼續哼著歌兒跑跳。

哥哥很生氣，順手拿雞毛撣子打了我屁股一下。我疼得嗷嗷叫，報復性地罵他，「你就是個大笨蛋，留了一級又一級，還有臉打我！」

哥哥怔住了，輕輕地放下雞毛撣子，不再說話。

爸媽回來後，看到地上犄角旮旯沒收拾完的大米，問怎麼回事。我躲在房間不敢吭氣，是哥哥輕描淡寫地替我背了黑鍋，「是我不小心碰倒了」。

爸爸唉聲嘆氣，媽媽用手指悄悄捅了他一下，使了個眼色，他馬上和顏悅色地對哥哥說「沒事沒事的啊，爸爸年輕，還能多兼職兩年體力活。錢就是王八蛋，花完了咱再賺！哈哈」。

我覺得自己不是親生的，哥哥才是。

於是愈加混蛋，來證明爸媽的愛。在學校里，我跟一個男孩起了口角，一時氣不過，便抄起板凳打了他。

老師把家長叫到了學校，狠狠批評了一通，到了家裡爸爸就要揍我，哥哥抬起胳膊攔住了。

「他們說這世上就不應該有我，我是爸媽拿來救哥哥命的工具」，我咆哮著，「憑什麼我是工具？」

那一年，我十四歲，正是叛逆期。

這一問，問到爸媽和哥哥的痛處。如果哥哥沒有生病，我就不會來到這世界上。我來這世上的目的就是救他，換句話說，我就是他生命的附屬品。現在他活過來了，不需要我了，我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弟弟，不許胡說！」哥哥衝過來，使勁搖著我的肩膀。

媽媽哭了，哽咽著說，「二小，你是媽媽的親生骨肉，也是媽媽的心頭肉。如果你有生命危險，媽媽同樣會誓死保護你。」

爸爸的血壓一下升高了，哥哥匆忙給他遞水、遞葯，我覺得他們才是一家人。

03

哥哥沒有考上大學，太重的活兒也幹不了，便在家裡開了個裁縫鋪，多多少少補貼點家用。

說實話，家裡經濟條件一直不好，因為給哥哥治病欠了一屁股債。爸媽除了上班，還有好幾份兼職在做，我辦了住校，眼不見心不煩。

別看我是個早產兒，體質卻不是一般的好，打籃球、踢足球、跳高跳遠…包括學習成績都名列前茅。班裡的好幾個女同學給我悄悄寫情書，表達仰慕之情，不像那個沒用的哥哥，現在連對象都找不下。即便託人來說媒，一看他那病懨懨的樣子，都沒了下文。

他就是家裡的累贅。

吃那麼貴的葯，浪費爸媽那麼多錢，如果不是他，現在家裡早能買得起電腦了。

也許總在生死之間徘徊，哥哥的度量非常大，他總是憨厚樸實地笑著，什麼都不計較，一個小小的裁縫店竟也有做不完的活兒。

他曾試圖用熱情融化我的冷漠，悄悄地給我塞錢，有時候在書包里，有時候在口袋裡，還看書琢磨著給我做時下流行的潮裝，比如破洞牛仔褲、T恤衫之類的。我裝出一臉的不屑，心裡卻開始感激他。

慢慢的，我開始喜歡這個忍辱負重的哥哥。

畢竟如果不是他，我可能連到這世上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話說回來，誰願意生病啊，他有什麼錯呢。

現在我健健康康的，能跑能跳，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卻很可憐，時刻需要注意這注意那的，根本沒法出遠門。

再說爸爸媽媽也從來沒有虧待過我，成長和學習路上需要的東西一樣也沒給落下。

眼看著他們白髮橫生，漸漸蒼老，我有什麼理由責怪他們。

高中學習太苦了，每周只能回家一天。爸媽經常在外面兼職工作，家裡就剩下哥哥一個人，他總在我回來之前就做好了飯菜，燉魚燉肉，看著我狼吞虎咽把它吃完，再收拾停當，送我下樓。

我習慣了哥哥的照顧，也理解了爸媽的難處，心裡暗下決心，一定要發奮努力，將來考上大學，找份好工作，徹底改變家裡的困境，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按成績來說，我考個一本應該沒有問題，考慮到爸媽和哥哥需要照顧，上個省內的大學就行。

高考的那一天，爸媽和哥哥送我去考場，我沒有拒絕。

記不清多久了，我們四個人都沒有並排走在大街上了。

只有四個人站在一起，大家才會笑著跟爸媽這樣打招呼，「倆兒子都長大了，你看越來越像了」「你們夫妻倆快熬出來了」「享福的日子在後頭」…

我在心裡默默得意。

總有一天，我會讓爸媽和哥哥驕傲地接受眾人羨慕的眼光，「你家二小又考了第一，他就是有出息」。嗯，想想真帶勁。

04

世事總是難以預料。

在去學校的路上，我們要途徑一個大大的十字路口。這個十字路口平時只有紅綠燈，沒有交警執勤，但因為正值高考，派了好幾個交警維持車輛秩序。

天氣很熱，爸媽在等紅綠燈的功夫去旁邊的報刊亭買水。我和哥哥站在馬路牙子上聊天，他問我有沒有信心，我剛要回答，只見他神色驟變，幾乎用盡全身的力量將我一把推到旁邊，隨著一聲刺耳的剎車聲，一輛汽車疾馳過來，直愣愣地朝哥哥駛過去…

我背對著馬路，根本來不及反應，也沒有拉住他。他就在我面前緩緩地倒下去，血流了一地。交警們看到迅速衝過來，有人控制了司機，有人七手八腳地將哥哥挪到安全處，媽媽那時已癱軟在地上，痛哭失聲，「我的兒啊！」

哥哥傷到了頭部，血液流到了眼睛裡，我撲過去，脫下半袖給他擦，怎麼擦都擦不幹凈。我記得哥哥白白凈凈，平時特別愛臭美，我得給他擦乾淨，不然他會生氣的。

交警不知道什麼時候打了120，救護車已經來了，幾個醫生七手八腳就要把哥哥抬走。

哥哥微微睜開了眼睛，一字一頓地對我說了四個字：「快去，考試！」

我才不要去，我不能丟下哥哥去。

爸媽跟著上了救護車，推我走開，讓我去參加考試。

一個交警也過來勸說，你哥哥被撞的力度不大，應該沒什麼大礙，你趕緊去考試吧，關乎一輩子的前途呢。

猶豫了三秒鐘，車就開走了。我待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時，我的眼前閃現出了哥哥給我燉的魚，輕輕落在我身上的雞毛撣子，每天吃的瓶瓶罐罐的葯，佝僂著身子在縫紉機前給我做的白色短袖…我哭著拔腿去追，去特娘的高考，今年有明年有的高考有那麼重要嗎？

等我跑到縣城的醫院，哥哥已經去了。

他的身體本來就非常脆弱，一直處於康復當中，經這麼一撞，五臟六腑都承受不起，導致內出血，還不到採取急救措施就沒有了呼吸。

媽媽伏在床前，神情已經獃滯，她喃喃地說，「我以為救回了他，他會好好活下去。」爸爸看到我進來，讓我過去，鄭重地交代了一句哥哥的臨終之言，「你哥說謝謝你，讓他多活了將近二十年。」

是年，哥哥30歲。

我再也不能忍，像個孩子一樣哇哇大哭。

05

哥哥是因為救我才出的事，他用他的命續接了我的命。

與其說是我的出生給了他重生的希望，倒不如說冥冥之中他又悉數還給了我。他從小就不愛欠別人的，這下真的跟我兩清了。

出殯那天，我捧了一把黃土，抱著深深的歉意和悔意，「哥哥，對不起，你能聽到嗎？」

遠處，一隻大雁飛過，發出了一陣蒼涼的叫聲。

哥哥的離世使父母一夜之間蒼老了，他們不再焦頭爛額地去兼職，多掙那幾十塊錢。

肇事者司機賠了五十萬，爸媽都用來還了債務，兩人呆坐在家裡，覺得生活突然失去了奔頭。

「爸媽，如果哥哥沒有推開我，被撞的應該是我。」

「不要太自責了，咱們是一家人，換做是誰都會拚命保護對方的。你哥哥希望你好好的，開心一點，不要再糾結於沒用的東西了。」

我去復讀了。

一年後，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浙大，成為了全省的狀元。

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天，我複印了一張，備了一瓶白酒，幾樣小菜，去到哥哥的墳地里。

我對著他的墳冢，深深地叩了一個頭，告訴他，「哥哥，我考上大學了，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爸媽，你在那邊也照顧好自己。」

通知書化作升騰的火焰，猶如我的思念。

請原諒弟弟，小的時候不懂事，覺得自己是多餘的，心理失衡，認為所有人都欠我的；殊不知我這條命，都是爸媽和哥哥給的。

請原諒弟弟，不善言談，沒有好好跟你交過一次心，看到你吃那麼多葯都沒有說過一句貼心體己的話；實際上，弟弟也心疼。

請原諒弟弟，在你捨身護我被撞之後，我那三秒鐘的猶疑，意志不夠堅決，導致爸媽獨自面對白髮人送黑髮人；那一路，是我跑過最遠的路。

我會替你好好活著，把生命過得更加精彩，因為裡面也有你的一份。

哥哥，讓我再叫你一遍，你能聽到嗎？

ps：

本文來自於一個讀者真實的故事。

他向我講述了這段與哥哥的緣起緣滅，小木心中戚戚然。在深受感動的同時，也想把這份愛分享給更多的人。

歡迎大家給小木講講身邊真實的故事。只有真實，才能打動人。小木會進行適當修改，絕不會泄露您的隱私，請相信。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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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小木：她寫愛情，手到擒來；她寫勵志，暗香浮動；她寫熱點，出其不意；她寫親情，山河浩蕩。她的筆觸細膩溫情，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代表作品《親愛的，對不起，我要去跟別人結婚了》。微博@李小木之海。

李小木的小江湖

世間蒼涼，總要找一個人相互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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