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痛恨、下一秒感動
我出生在一個四線小城，爸媽守舊，為了父親口中的傳宗接代，我長到很大的時候有了一個小弟弟。我愛弟弟，畢竟他是除了爸媽之外，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親人了，於是我們都小心地呵護著他長大。爸媽愛他遠遠超過於我，但作為一個始終要嫁出去的閨女來說我從不曾有過半句怨言。弟弟是天、是未來的繼承者，爸爸總將自己有個兒子視為祖宗上的驕傲，沒錯，我們都為此驕傲著。
我還記得弟弟17歲那年的樣子：192cm的身高、白皙的皮膚讓很多小女生追著跑。也許是媽媽將期待壓在他身上的太多，在那個叛逆的年紀里，他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了。在他氣呼呼地衝出家門時我還拽了他一把：「別生爸媽氣，他們真的是為你好……」
張狂的小男孩兒啊，大概是完全沒聽進去我的話，他回頭對我說他恨爸媽，這就是他出車禍之前的最後一句抱怨。
為弟弟去世的事兒爸爸傷心了很久，鄰居街坊們有的是真同情他們中年喪子，有的卻是假惺惺的在背地裡說著：「他媽媽也真是的，非把孩子往國務院總理培養，是她害了自己兒子......」那段時間，我媽一言不發、也從不流淚。當我說著「媽，想哭就哭出來」時，她總是堅硬地說著「誰想哭了，從今天起，我沒有這個沒良心的兒子。」其實背地裡，我看見過她哭了好幾回……
沒幾天之後我媽就開始出去工作了，她逢人就微笑著，還開始學習了跳舞、財務等各種技能。我打心眼兒里一邊為她高興一邊誇她「媽媽真偉大」，但她心懷抱怨地說「還不是伺候你們兩個祖宗把我的青春給耽誤了」。
大學畢業我爸堅持讓我回老家，我哭著鬧著說要為自己的生活闖天涯。因為這事兒我們鬧僵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到最後，當我偷偷地不經他們的同意在北京找到工作的時候，我爸是真怒了。「你不知道咱家啥情況嗎？」我爸的意思其實我懂，每當這時候他的淚就沿著鬢角流了下來，一個男人在我面前哭，我的心很疼。但我媽卻責備了我爸：「咱閨女得當兒子養，她得有出息，自從那個不是東西的走了之後，我心裡就只有我這麼一個閨女。」我媽的嘴是真硬啊，有時候我都替我爸感到難過，可我知道我媽是徹徹底底為了我、為了家。
再後來我就在北京開始了忙碌的生活，不過每天干著自己愛乾的工作我很開心。縣城是越回越少了，他們的心事兒我也是越來越少關注了。有一天，當我爸打來電話告訴我說他欠了幾十萬的外債時我都驚訝了。「爸，你從來不賭博，連買斤肉都要心疼半天，怎麼能幹這種事兒？」我爸連想都沒想的說都是因為我媽。他說，要不是我媽對弟弟管得太嚴，他怎麼會幹出這種事兒來。我當時驚了，原來弟弟這件事兒我爸一直怪罪著我媽。
紙包不住火，欠債這麼大的事兒總是要讓別人知道的。於是外面的人又開始說三道四了：「你看他們家，不知道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麼孽......」每當我媽從別人嘴裡聽見了這些不開心的話都會回家罵我爸：「你怎麼不去死啊，做這樣對不起家人的事兒。」「還不是因為你！」我爸的話是越來越過分了，而我媽一邊聽著一邊給我說：「老東西真是越來越頑固了！」。有時候我媽也會生氣，但氣完那幾分鐘之後，看看時間還是要去上班的。她一邊上班、一邊還偷偷地多打了一份臨工。我問她辛不辛苦，她卻說：「我才不像你，公主的命。」
為了給我爸多省點兒錢出來，我媽的日子過得很拮据。偶爾有一次來北京看我，居然連快一點兒的火車都捨不得買，他倆就這麼一路站著到了北京。我給他們打車，我媽說我不知道人間疾苦；我帶他們吃頓龍蝦，她說我簡直是揮霍無度；我給他們買了個足浴盆讓他們帶回老家，我媽說那麼沉的玩意兒一定會累死她……
有一天，我爸因為眼角膜損傷一連在醫院呆了好幾天。我媽為此不得不放下家裡的工作全程照顧他。在那個年代的人眼裡，愛情是個太過奢侈的東西。我爸有那個年代男人的尊嚴和內斂，我媽有那個年代女人的絮叨和無奈。但他們就是那麼看似戰爭又和諧地生活在一起。醫生說了，住院的幾天內爸爸是不能過度用眼的，否則對術後的修復會造成極大的困擾。那天，我爸又偷偷地看起了手機，我媽還是一如既往地開始了她的唇槍舌戰：「別看些沒用的東西了，氣死我誰照顧你。」「哪裡是沒用的東西，我正跟女兒發消息呢，不信你來看......」我媽一邊推搡著說不看、一邊偷偷地瞄著我爸的手機，「誰想看你的隱私.......」說著說著就把那雙粗糙的、歷經歲月的手搭在讓她罵了一輩子、又操心了一輩子男人的肩膀上。
沒錯，簡訊的內容是：「下個禮拜你媽生日，記得提前趕回家。」
生活好像滿是困境、但路還是要往下走啊。父母親犀利的語言伴隨了我三十多年，而我，依然是在前一秒痛恨、下一秒感動中活著。知足嗎？還是挺好的，畢竟我們三個人在小抱怨中沒有任何人先放棄拼搏，也許這就是我們的日子，挺累，卻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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