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邏輯:名象之外,才有可能是真實
導言:
很多人說《道德經》是玄學,老子是神人。我們說一個東西很「玄」,說一個人很「神」,其實最大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並不能理解它。但老子卻說「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認為自己講的東西很簡單。
為什麼簡單的東西大家反而不理解,反而做不到呢?最根本的原因,是思維方式用錯了。小孩子的思維很簡單,但小孩子的世界大人就進不去。我們常說男人和女人的腦迴路不一樣,也在於運用的思維方式不同。
在我們數千年累積下來的傳統文化中,最高級的思維方式,是「道」的思維。無論是儒家也好,佛家也好,道家也好,追求的終極都是「道」。而把道論述得最清楚的,當屬老子的《道德經》,所以它也被稱為「萬經之王」。
古往今來,講解《道德經》的人無數,但往往很難用語言去解開那個「玄之又玄」的「道」,而最終只能落入「玄談」的尷尬局面:講的人辭不達意,聽的人莫名其妙。
現在我們說一個人講的「有道理」,其實並不是在說他講的符合於「道」(道是什麼東西我們自己還沒弄明白呢),而是在說他講的有邏輯。因為邏輯思維,是我們絕大多數人都可以理解,都在運用的思維方式。
那麼我想要做的,是把《道德經》的內容用邏輯的方式整理清楚,變成容易被我們理性所理解的語言,然後講述出來。所以這次的《道德經》系列,我把它取名叫:《老子》的邏輯。
《道德經》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本系列的《道德經》原文,我採用的版本是「傳世本」,也就是王弼注本。因為這個版本流傳最廣,它去掉了很多「之乎者也」之類的助詞,讀起來更加通暢。當然,其中與「帛書版」有明顯差異的地方,我會一一指出來並作修正。
「道可道,非常道」,第一個道,是指道本身,道這個東西;第二個道,是指言說、講述。道這個東西,它是可以被人認知並講述出來的。但是,你講述出來的所謂「道」,並不是那個真正的道。甚至說,你認知而得來的那個「道」,也並非真道。
這裡可能有些難以理解,於是老子接下來說「名可名,非常名」,用人們比較容易理解的「名」的概念,來解說為什麼「道可道,非常道」。
第一個名,是指屬性,萬物顯現出來的特質;第二個名,是指定義、命名。萬物都具有自己的屬性,它是可以被人認知並作出定義的。但是我們對它所做出的定義,卻並非它本身。
這是為什麼呢?在這裡我再引入一個字,叫做「象」。我們常說「名象」,名和象其實是一樣的。以我們的思維認知作為媒介認知萬物,得來的是「名」;以我們的耳目視聽作為媒介認知萬物,得來的是「象」。
但是,此「象」卻並非「恆象」:以一個小石頭為例,早中晚隨著光線的變化,它的形象是會一直在變化的。或者說,在人的眼中,動物眼中,它的形象是完全不同的。那麼,哪個形象才能代表那個真正的它呢?
一個東西,對它的認知不同,定義也完全不同,如果再用中外兩種語言來描述、來命名,差別就更大了。那麼哪個名才是它真正的名呢?所以同樣是道,但人們對於道的認知和描述可能有千百樣,而這千百樣的認知和描述,都非真道。
這第一章,我個人是把它當作《道德經》總綱的,我認為它非常重要。因為它能防止人沉迷入文字,錯把名象當作那個真正的事物本身。
所以老子開口就先說,我講出來的東西,並不是那個真正的道。這與佛祖說「我未曾說過一字」,與孔子「述而不作」,其實都是基於一個共同的認知:落於語言的東西,都非真知。
因為語言,是描述,同時也是一種局限;思維認知,是理解,同樣也是一種局限。比如我們認為一個東西非常大,只有知道了它有多大,這才算是有了明確認知。但是知道了它有多大,它就不可能無限大,也就不能稱得上是最大。所以「大象無形」,真正的大,是不會讓你知道它有多大的。
不知道它有多大,那又如何對它進行定義和命名呢?這就是「無名」了。「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這句話,也有人斷句為: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其實根本意思差不離。「無名」,是指無法命名,無法定義的那個東西,其實也就是「無」了。「有名」,是指可以命名,可以定義的那個東西,其實也就是「有」了。
什麼是「有」?有形有象有質,這叫作有。它是有本體存在的,而且這個本體是可以衡量的:有形,可以用體積來衡量;有象,可以用大小來衡量;有質,可以用質量來衡量。
「有」,是萬物的母親。也就是說,所有的物,都是由「有」構建組成的。
物和「有」有什麼區別呢?物一定是「有」,但「有」不一定是物。打個比方:一隻杯子,它是個物。如果把它分解成原子狀態,之前和之後的「有」並沒有變化,但杯子這個「物」不在了。
物,是有內涵的,是有屬性的。而「有」,類似於精微,它是構成物的基本組成單位。莊子說萬物成於精微,就是這個意思了。
這個有,既然已經落於物質界,也就只能隨形體而萬化。這個形變成那個形,這些體組成那些體,《莊子》所謂「物以形相生」,就像一整個輪迴體系一般。
為什麼說它是「輪迴」?因為如果只是站在物質的層面,你是沒有辦法找出它的開始和終結的。從這個物,往上推到其他物,其他物還仍然能無限往上推。所以莊子說「物物者非物」:造就物的,它一定不是物。那是什麼呢?是「無」。
無形無象無物,這個「無」的狀態,它才是天地的開始。有天地而後有萬物,在有天地之前,是「無」。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也有人斷句為: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這二者其實也並沒有多大區別。
因為這句話的主語是人,人「常無」,或人「常有」,無的是什麼,有的是什麼?心欲主觀而已。當我們收斂自己的心思,達到「無」這樣一個狀態的時候,往往是最有靈感的。或者說,靈感的迸發,也往往來源於這個狀態。一瞬間的失神,忽然間的領悟。
為什麼呢?因為這個「無」態,它是個母態,可以造生萬般「有」——「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所以老子說它很「妙」。
只有同在這種「無」的妙態之下,才可以去觀得萬物之「妙」,不然也就像戴著主觀有欲的有色眼鏡,萬物早失去其本色了。
常有,是個什麼狀態呢?有所思,有所得,這樣一個狀態。在這種「有」態之下,可以觀其所徼,徼是指邊界的意思。
因為「有」,既然是指有形有象有質,那麼就都是有限的,有邊界的。所以打定了主意,有了想法,就看看它能管多大地方,能走多遠,這是一個驗證態。
無,母態,孕育靈性靈感。有,驗證態,實施以驗證自己所得。「此兩者,同出而異名」:這有和無兩種狀態,同出而異名。
為什麼說它是同出呢?因為你無論是無心狀態,還是有心狀態,你還是那個你,所以這兩種狀態都出於你,這叫同出。
異名,因為這兩種狀態,一個是不可名的,是無限態;一個是可以名的,是有限態,所以叫異名。
「同謂之玄」,「玄」是深遠,無止境的意思,這兩種狀態都是可以讓你玩一輩子也通不了關的,它是無止境的。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只有把這兩種狀態都玩好了,才有可能打開那個眾妙之門,也就是道門。
所以在這第一章,老子所要表達的東西是非常多的,也是非常微妙的。他講述的是認知道的總法門,因此非常重要。


※《莊子》:人與人相處,能不能少點套路?
※《莊子》:影子隨處可見,也就莊子能寫成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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