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夫·戴爾：要警惕不置你於死地的東西，它可能讓你變得更弱

天下 03-23

本

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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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有這樣的疑問：其實你真的看過這部電影嗎？如果你的目的是三個人走去一個房間，到了這個房間里，你最深刻的願望就能被實現嗎？讓人覺得美妙的是，通往房間的途徑給了我們一種探索美的途徑，它是一種結合了形而上學和哲學觀點的探索過程。所以我的這本書的創作過程既是有趣的方式也是具有沉重意義的探索。

——傑夫·戴爾（Geoff Dyer）

傑夫-戴爾(Geoff Dyer)：英國當代最優秀作家之一。迄今著有四部小說，十一部非虛構作品集，這些作品給他帶來無數文學獎項，包括毛姆文學獎、全美批評家協會獎、E.M。福斯特文學獎等。他的作品題材異常廣泛，對音樂、文學、電影、旅行、攝影、文化等都有獨到、深刻的評述。代表作有《懶人瑜伽》、《然而，很美》等。

「

超越分析和解讀，重新認識塔可夫斯基」

Geoff Dyer：

1981年，我24歲，那時我第一次看《潛行者》。我知道這是一部有著很深哲學意味的電影，但是一開始我並沒有進入沉浸式的享受狀態。原因與電影緩慢的節奏無關，畢竟又緩慢又無聊的電影有很多。只是這部電影被貼上了科技的標籤，所以我是抱著看科幻電影的心態走進電影院的。而他的風格並不符合我當時對於科幻電影的想像。

然而在踏齣電影院之後，這部電影對我的影響並未被現實世界所打斷，而是日益延續在我之後的生活中。甚至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都因為這部電影有了緩慢的、持久的改變。如果我沒有看過這部電影，如今我眼中的世界和解讀世界的方式也不會存在。所以我漸漸意識到我應該重新看一下這部電影，多年來我一直在時不時地重複看這部電影，看的次數越多，我就越能夠體會到這部電影的深遠意義。

《潛行者：關於電影的終極之旅》

（英）傑夫·戴爾 / 著王睿、袁松 / 譯

浙江文藝出版社 2017年6月

當我沉浸在這部電影中時，我覺得很放鬆。隨著年齡的增長，甚至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會有熱淚盈眶的感覺，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動筆寫一本書的原因，我想要探索為什麼只有這部電影能夠給我帶來這麼深遠的影響。

衛西諦：

在傑夫的書里提到過一個片段，想與大家分享一下。書裡面提到了土

耳其導演錫蘭的電影《遠方》中的一個片段。

這部電影是錫蘭早期很棒的作品，在開始的時候有一個住在伊斯坦布爾小有名氣的攝影師，他家裡住進了一個鄉下來的表弟，要暫住在他的公寓裡面。這兩個男人在晚上的時候就變得很無聊，他們只能看電視，而電視上放的正是塔可夫斯基的《潛行者》。我就覺得這位導演的這個處理很準確，在那樣的一個時刻放這部電影，畫面裡面就是《潛行者》裡面的三個主人公坐

在小車上，風景從窗外飛過。他們倆好像在比賽耐力，看塔可夫斯基就像比賽耐力一樣，終於表弟撐不住了，就上樓睡覺了。而表哥就掏出了色情的錄像帶……我看到傑夫在書裡面引用這個段落的時候，讓我會心一笑。

土耳其導演錫蘭的電影《遠方》

我們接受西方電影大師的場景其實跟傑夫是完全不一樣的。傑夫在書裡面也說，他認為偉大的電影都應該是被投影出來才能觀看的。我們恰恰是相反的，我們是在小的屏幕上通過錄像帶、通過DVD再到電腦的接受過程。但是塔可夫斯基神奇的地方就在於即使是一塊小的屏幕，你感覺到不知所云，但他還是有一些模糊的、很散亂的片段在你心裏面沉澱下來。最近幾年中國電影節也開始有回顧展，所以開始喚起詩意的部分。然後我們才真正有機會在大屏幕上認識最本真的塔可夫斯基，超越書上的分析、解讀，用直覺去接觸一個新的塔可夫斯基。

「

有什麼比動作片更無聊了」

Geoff Dyer：

塔克夫斯基的精妙之處在於他的作品有很豐富的內在網路，很多東西都有內在連接。當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並不覺得我自己有這樣超人的語言能力和連接能力。

《潛行者》

《潛行者》中有一個場景，三個人坐在小車上，一開始是一個很長的旅途，大概有一分鐘左右是黑白的鏡頭。但之後，當他們進入目的地的時候，音樂變得很宏偉並且屏幕切換成了彩色，這是值得我們注意的地方。在電影院中，經過這麼漫長的等待和黑白之後，突然看見一個彩色的屏幕是一個非常絕妙的體驗。對我來說，最重要的點在於我很高興自己能用一個有趣的口吻描述這個宏偉且帶有奇蹟色彩的場景。

的確這是一部比較長的電影，但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動作片或者充滿爆炸的電影更無聊的東西了。我不反對電影或者電影院應該有愉悅性或者取悅別人的娛樂感，但是我認為這些並不是真正具有娛樂性的東西。

「

塔可夫斯基電影中的詼諧與幽默」

Geoff Dyer：

塔克夫斯基的作品不只有嚴肅性也有幽默的東西。《潛行者》也讓我能體會到喜劇的感覺，很多觀眾在有些場景裡面是會笑的。比如他的另外一部電影《鄉愁》，裡面其實有很多幽默和搞笑的畫面，我們並不能認為塔可夫斯基是單純很嚴肅的作家。

衛西諦：

在中國，好像我們確實很少談到塔可夫斯基的幽默。但我也很同意傑夫說的，如果你真的能走進塔可夫斯基的電影，就完全不會覺得他比好萊塢的那些充滿爆炸的電影無聊，甚至我覺得在某些瞬間你所感到的激動完全超越普通好萊塢的電影刺激。

「

中國觀眾對於塔可夫斯基的普遍認識還停留於《伊萬的童年》」

Geoff Dyer：

對我來說《潛行者》和《鏡子》是塔可夫斯基的傑作。人們談到塔克夫斯基的時候常常說是悲劇，被困在蘇聯的體系裡面，又去世得很早，作品很少。但是對我來說，局限在蘇聯體系裡面的時候他也成功去義大利拍電影，然後又去了瑞典。對他來說，他所擁有的說話和表達方式是持久存在並且具有影響力的。你們對於塔可夫斯基比較後期的作品怎麼看？

傑夫·戴爾（Geoff Dyer）的油畫，大海六

衛西諦：

我想後期的作品主要是兩部：一部是《鄉愁》和《犧牲》。我最早看的就是《鄉愁》和《犧牲》，我覺得它對我的影響還是非常大的，可能倒過來決定了我看塔可夫斯基的方式。當然他被困在蘇聯的體制裡面，長期得不到拍攝，他本人也非常困惱。我讀過他在那個階段的日記，在離開蘇聯時期，我覺得他一直在尋找蘇聯時期的記憶，他稱之為鄉愁的東西。

去年我差不多又重看了他的一部分電影，現在我其實更喜歡他早期的作品——《鏡子》和《安德烈·盧布耶夫》。我覺得他對藝術的看法超越了時間，也是一定程度上向我們展現了電影成為不朽的可能性。

《伊萬的童年》

Geoff Dyer：

因為《潛行者》上影時間是在1981年，我想知道塔可夫斯基在世的時候在中國的名聲或者世人對他的評價是怎麼樣的？這一點我不清楚，所以很好奇。

衛西諦：

傑夫提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這個問題可能我們有點答不上來。但是在80年代的時候，中國即使是在縣城裡面確實能看到西方很多的藝術電影，包括文德斯的《德州巴黎》，法斯賓德的電影甚至都在中國的縣城裡面放過。那個時候普通的男女老少都湧進去看文德斯和法斯賓德的電影。我印象當中塔可夫斯基在中國影響最大的作品是《伊萬的童年》，因為在1949年之後，中國是在系統地學習蘇聯電影，甚至我們可能會集體去看《伊萬的童年》，然後在這個題材上進行一些自主的創作。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小時候看的《小兵張嘎》就受他的啟發。

「

塔克夫斯基並不是蘇聯審查制度下完全意義的受害者」

孔亞雷：

我覺得塔可夫斯基在蘇聯所拍攝的作品和之後不受制度束縛的作品，在藝術上有著一致性。甚至在某種意義上我覺得前期作品比後期電影更好。

Geoff Dyer：

我想澄清一下，我並不覺得塔可夫斯基是完全意義上的受害者，也就是蘇聯審查制度的受害者。想像一下，如果在好萊塢，他要做這部電影的話，也會遭到很多拒絕，甚至沒有錢拍這部電影，但是在蘇聯非市場體制的環境下，他其實在藝術創作上得到了很大的空間。有些人認為塔可夫斯基受到了迫害，但這同樣也給他帶來了某種創作上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