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胡因夢:才子佳人,愛情很短,怨恨很長
作者:沈不言
台灣作家李敖,因患腦幹腫瘤,於2018年3月18日上午在台北過世,享年83歲。
這個一生都在戰鬥的才子,這一次終於輸給了死神。我們知道他年輕時,和政府斗、和政敵斗、和同行斗,甚至和親人斗,從未認輸;即使老了,依然鬥志昂揚。
這些年,我們看著他懟天懟地懟空氣,以為他將以戰神的姿態活到100歲。
要知道,當初他71歲剛做過前列腺手術掛著尿袋上《康熙來了》時,還左擁右抱聲稱自己寶刀未老;就在去年,當他被告知只有3年的存活時間後,他還放出了一顆炸彈:想在死之前和自己的家人、友人和仇人再見一面做個告別,而其中一個最重要的「仇人」,是他的前妻胡因夢。——當然,這些「最後一面」會成為一檔網路節目,在內地某平台播出……
這檔節目最終因李敖的身體原因而流產,即使能成形,胡因夢想必也不會出現:這個與他只有3個多月婚姻關係的女人,卻被他在餘下的人生里羞辱了30多年,在他的節目里被消費了70集。
——不,她並不是恨他。她對他早就沒有這麼強烈的情感了,一直放不下的,其實是李敖自己。李敖先生一貫自信,覺得被他愛過、恨過都是一種榮光,如今他要上演和解戲碼,她能不配合嗎?
李敖的一生充滿爭議,這種爭議即使在他去世後也不會煙消雲散。但關於他對女性的輕視態度、他在兩性問題上的「渣」,並不存在爭議——他評價女性,一貫只有色相上的標準:瘦、高、白、秀、幼;他需要的女人,是完全臣服於他的;只有滿足了他的征服欲和掌控欲,他才會寵愛她。
他對胡因夢的恨,都來自於他對她的失控。
他們才不是什麼才子佳人
李敖第一次見胡因夢時,李敖身邊帶著女朋友劉會雲,胡因夢身邊帶著媽媽。他對她一見鍾情,她對他只是好奇。
情有可原。胡因夢的父親是國民黨高官,但父母之間的關係相當糟糕,父親長期不住在家裡,她對父親的情感相當複雜,既傾慕又反感。而李敖的身份和年齡在某種程度上暗合了她內心的這種心理。
至於李敖,是因為胡因夢完全符合他挑選女友的標準——瘦、高、白、秀、幼。胡因夢比李敖小18歲。而且,她是當時台灣的第一美女,如果能征服這樣一個美人,對一向自詡對女人手到擒來的李敖來說,簡直值得立一座豐碑。
在他見過胡因夢沒多久,他為胡因夢寫了一篇文章:
如果有一個新女性,又漂亮又漂泊、又迷人又迷茫、又優遊又優秀、又傷感又性感、又不可理解又不可理喻的,一定不是別人,是胡——因——夢。
通常明星只有一種造型、一種扮相,但胡因夢從銀幕畫皮下來,以多種面目,教我們欣賞她的深度和廣角。她是才女、是貴婦、是不搭帳篷的吉卜賽、是山水畫家、是時代歌手、是藝術的鑒賞人、是人生意義的勇敢追求者。她的舞步足絕一時,跳起迪斯科來,渾然忘我,旁若無人,一派巴加尼尼式的「女巫之舞」,她神秘。
胡因夢出身輔仁大學德文系,又浪跡紐約格林尼治區,配上滿洲皇族的血統和漢玉,使她融合了傳統與新潮、古典與現代、東方與西方,她是新藝綜合體,她風華絕代。
你不能用看明星的標準看胡因夢,胡因夢不純粹是明星。明星都在演戲,但胡因夢不會演戲——她本身就是戲。
你不必了解她,一如你不必了解一顆遠在天邊的明星;你只要欣賞她,欣賞她,她就從天邊滑落,近在你眼前。
李敖開始瘋狂追求胡因夢。如果說,他追求其他女孩只要靠鮮花和情話:我的女朋友18歲生日時,我送她17朵玫瑰花,然後在卡片寫著「另外一朵就是你」。那他追求胡因夢可以說是既費勁又容易了。
費勁,是因為胡因夢不是一般女生。胡因夢從小家境優渥,長得又美,愛慕者多得塞得下一火車,其中最著名的是費翔,據說兩人曾經談過戀愛。而且,胡因夢並不是乖乖女。她讀大學時,覺得沒意思便退學去紐約體驗生活了;她做演員時,所有人都捧她,她卻覺得用美貌賺錢於心不忍。她的見識和戀愛經驗註定了,她並不是會被鮮花和情話感動的女人。
容易,是因為胡因夢自己想陷進去。在胡因夢和李敖剛戀愛時,胡因夢的媽媽說:只有李敖才配得上我女兒。這種心態,其實也是當時的胡因夢的心態:才子才能配佳人,何況李敖是大才子呢!
唯一的障礙是劉會雲。李敖用210萬台幣的青春補償費打發了她:「我愛你還是百分之百,但現在來了個千分之千的,所以你只能避一下!」
胡因夢說,什麼叫暫時迴避一下?李敖說,你這個人沒準,說不定哪天變卦了,所以需要觀望一陣子。我叫劉會雲先到美國去,如果你變卦了,她還可以再回來。
「他對女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態度也令我不安,但是人在充滿期望與投射時通常是被未來的願景牽著走的……」胡因夢在她的回憶錄里寫道。
而真正將胡因夢推向李敖的,是她的母親。
有一天胡媽媽和他們在聊天時,李敖心疼起補償給劉會雲的錢,突然對胡媽媽說:「我已經給了劉會雲210萬,你如果真的愛你的女兒,就該拿出210萬的相對基金才是。」
胡媽媽一聽臉色大變。第二天,胡媽媽對女兒說,李敖明擺著要騙我們的錢,你不能和他結婚。
結果,叛逆的胡因夢穿著睡衣從家裡逃了出來,深夜出現在李敖家的客廳。第二天,兩人在友人的見證下結婚了。
這段並不純真的愛註定危機重重。
一開始,胡因夢的確感到了幸福:「每天早上我一睜開眼睛,床頭一定齊整地擺著一份報紙、一杯熱茶和一杯熱牛奶。」
但是漸漸地,胡因夢發現不對勁,李敖這個人幾乎沒有朋友,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他都懷有戒心。
她出去跑步時,他覺得她在路上一定會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不准她一個人出門跑步了;
他在家裝了高倍望遠鏡,監督對面一幢正在施工的大樓,看人家有沒有偷工減料,如果發現什麼貓膩,就拿著證據找人勒索;
而最讓她失望的,是她認為李敖在朋友蕭夢能出國期間,侵佔了對方的財產……她說她覺得失望,她以為她嫁給了一個有真知灼見而且超脫名利的俠士,結果卻看到了一個多欲多謀、濟一己私慾的「俠盜」。
而在李敖嘴裡,兩人婚姻之所以破裂是因為胡因夢退縮了,因為和他結婚,胡因夢被國民 黨封殺了,證據就是胡因夢為了證明自己的立場,在他和蕭夢能的財產官司中站在蕭的那一邊了,以達到搞臭他的目的。
這段婚姻,在3個月又22天的時候,結束了。
李敖發布了離婚聲明:
一、羅馬凱撒大帝在被朋友和敵人行刺的時候,他武功過人,拔劍抵抗。但 他發現在攻擊他的人群里,有他心愛人布魯塔斯的時候,他對布魯塔斯說:「怎麼還有你,布魯塔斯?」於是他寧願被殺,不再抵抗。
二、胡因夢是我心愛的人,對她,我不抵抗。
三、我現在宣布我同胡因夢離婚。對這一婚姻的失敗,錯全在我,胡因夢沒錯。
四、我現在簽好離婚文件,請原來的證婚人孟祥柯先生送請胡因夢簽字。
五、由於我的離去,我祝福胡因夢永遠美麗,不再哀愁。
這段婚姻太過轟動,兩人離婚的新聞當天就上了台灣各大電視。可以說,這段婚姻在結合時,雙方都覺得對方給自己的人生錦上添花,但結束時,兩敗俱傷。但到這時,雙方雖然有分歧和爭執,卻仍可維持文人和美人的體面。
因為雙方身份的特殊,很多人覺得這段婚姻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其中夾雜了政治因素。但從事後兩人的回憶來看,至少對彼此的心動是真的。只是這心動太過主觀,雙方都是通過自己的濾鏡,看到了一個自以為是理想的伴侶,一旦結婚,註定失望。而驕傲的兩人都沒法接受這失望。
狗血的後續
這失望綿綿不絕,漸漸變成了恨。因為那場爭產官司,兩人對立了3年,兩人都因對方差點入獄。
號稱對胡因夢永不抵抗的李敖,有一次被記者問及:胡因夢這麼美,對你又這麼痴心,你怎麼捨得和她離婚?
他回答道:我是個完美主義者,有一天,我無意推開沒有反鎖的衛生間的門,見蹲在馬桶上的她因為便秘滿臉憋得通紅,表情猙獰,實在太不堪了。
在場所有人哄堂大笑。
後來,李敖將它寫入書中:「 美人便秘,與常人無異。」
在所有詆毀前任的話中,李敖的這段話可以載入史冊。這種傷害,等同於前男友手中的硬碟。因為曾經關係親密,所有人都相信他說的話;但不管是便秘還是親密,都是一個人生活中最隱私卻正常的一面,並不應該拿出來展覽,更不應該成為被攻擊的弱點。
當時胡因夢尚年輕,她並沒有能力承受這樣下作的攻擊。——多年以後,她說,他帶給我的震撼太大了。
有對自己的失望,對他人的失望,她對自己的人生價值產生了懷疑。她拍了40多部電影,得過金馬獎,但她並沒有從中得到任何成就感。她為了一個愛人,背叛了母親,損害了事業,但她得到的,只是無盡的恨意。
33歲時,她放棄了演藝工作,去了美國。42歲時,她生了小孩,得了產後憂鬱症,健康全面瓦解,開始探索身體和心靈健康問題。
再談李敖時,她已經坦然,她說,我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所有這些的局限性,以及人性中不足的一面,對他有一個完全的諒解。
她在1999年,出版了一本傳記,在傳記中,她提到了李敖。我覺得這才是真正觸怒李敖的部分。
她談到了他們的性:
每當我期望和李敖達到合一的境地時,卻總是發現他仰望天花板上的那一片象徵「花花公子」的鏡子,很認真地欣賞著自己的「騎術」,當時我心中的失落,是可想而知的。
你別看他在回憶錄中把自己寫成了情聖,其實所有「誇大」的背後,都潛存著一個相反的東西。研究「唐璜」情結的精神醫學報告指出,像唐璜這類型的情聖,其實是最封閉的、對自己沒有信心的,他們在表面上玩世不恭、遊戲人間而又魅力十足,他們以阿諛或寵愛來表示對女人的慷慨,以贏得女人的獻身和崇拜,然而在內心深處,他們是不敢付出情感的。
你說便秘,我說親密。一個足以摧毀佳人,一個足以摧毀男人。
李敖可能氣壞了吧,在《李敖有話說》近百期的節目裡面,他每一集都變著法挖苦諷刺胡因夢,罵她荒腔走板,罵她和自己離婚是走向墮落,罵她是自己人生最大的敗筆,連帶罵前丈母娘教子無方……
GIF
GIF
相比於李敖的不依不饒,胡因夢的回應是,「真正影響我成長、促使我產生轉化的,嚴格講起來只有三位。這三位之中,最令我感恩的便是李敖。多年來,他這樣不斷地羞辱我,對我,是一個很好的磨練。只有恨本身才是毀滅者。」
他們曾經重逢過。
有一天,胡因夢穿了件長風衣戴了墨鏡走在路上,遇到李敖。因為他愛看美女,就一直盯著胡因夢看。直到走近了,李敖才發現這位美女是胡因夢,他的第一反應是很真實的——他很高興看到她,雖然那時他常常在電視上罵她。
就在那一瞬間,胡因夢說,她對他的怨恨突然就瓦解了:
然後我就走過去,握著他的手,突然感覺到還是有一些情感在心裡的。我就過去抱著他,撫摸他的後脊,安撫他。抱了一段時間,他突然覺得我撫摸他的手勢有點強勢,因為有一種母性的、對待小孩的感覺。於是他推開我,說:「記者會看到。」
2003年,胡因夢50歲生日時,李敖特地送去50朵紅玫瑰,還在卡片里寫了一句:希望長命。這讓胡因夢既訝異又開心,她說:「這是很友善的舉動,這樣的生日禮物讓我感到巨大的壓力已消融掉了。」
但李敖對記者是這麼說的:「只是為了提醒她,你再美,也已經50歲了。」——他懟她已經懟成了標籤,自己都很難撕下來了。
但正如胡因夢說的那樣:「人即使擁有再多支持者,終場熄燈時面對的,仍然是孤獨的自我以及試圖自圓其說的掙扎罷了。」
如今,終場時間來了,我們無從得知才子告別時的心聲。才子一生熱鬧,一生堅硬,希望他離開時,是平靜的,是柔軟的。
編輯:沈英子 周靜
審核:韓麗晴


TAG:莫愁大觀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