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電影《一句頂一萬句》?
昨天傍晚時候看了電影《一句頂一萬句》,是突然想起來的,但其實很早就留意了這部電影。導演是劉雨霖,另一個身份是原著作者劉震雲的女兒。
看完的直接感受是,假如劉震雲沒有寫這部小說,那這部電影也還不算太差。可是拿它跟原著比較(對我來說是難免的),就覺得有點甚至很讓人失望。得說明,這部電影是根據劉著部分章節改編的。首先這一點就很讓人失望,原著《一句頂一萬句》我認為是個史詩級的IP,按照原著的情節,完全可以拍出非常有重量有厚度的影視作品。從楊百順離家出走開始,講述這個故事,講他一路所從事的剃頭、殺豬、種菜、挑水、扛活、蒸饃等等職業,一次又一次地出走,改名吳摩西,最後又改名羅長禮,圍繞著他的經歷把涉及的其他人物依次展開,甚至可以拍兩部——《出延津記》和《回延津記》。原著裡面所有的關於鄉土關於下層群眾的種種內外在元素,以及站在中國傳統社會歷史的角度,對於「說話」這一中心主旨的把握,包括隱含的對於孤獨的日常體驗和消受,對於某種個體的生命存在方式的默默領悟,無論在敘事還是表達層面,都足以撐起這部電影的格局。我覺得這樣才對得起這部小說。
然而當下所呈現出來的這部電影卻只是取了原著《回延津記》里一個部分,老婆跟人走了,丈夫去找,無疑降低了難度。儘管如此,假如稍微能貼近原著精神,也可以改成一個相當不錯的故事。可是這部電影從這方面看顯得比原著「現代」很多,幾乎可以說就是一部聚焦婚姻的家庭倫理片——十年前兩人歡歡喜喜結婚,因為聊得來(這倒是符合原著精神,但很多地方太刻意,甚至作為某種「噱頭」和「買點」。並且它幾乎全部的內在表達都是通過人物對白來表現的,以至於效果很差)。從它對原著的取捨來說,實在是降低了很多品格,格局也太小。並不是說婚姻倫理片拍不出大格調,就片論片,這部電影也沒有成功地開闢出一條讓人眼前一亮的路。尤其在同類婚姻倫理片已經很多的情況下,完全沒有多少屬於它自己的特色。
當然,能夠看出導演的努力,她試圖從某個方面來提高電影的格調,可惜事與願違,電影中依然不時充斥著這樣那樣的俗套,甚至「媚俗」的因素。它的節奏和結構我認為是有問題的,前後並不踩在同一個點上,甚至裡面還有些很讓人莫名其妙的東西。我覺得這些跟影片整體很不協調的全部事實,顯示了導演的某種野心,至少它們能夠使電影有其他更多的可能,只是導演沒有把握住,導致畫虎不成反類犬。
媚俗的地方首先在於主人公牛愛國和龐麗娜的女兒百慧,兩人婚姻破碎的過程百慧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她牽制著龐麗娜的抉擇,本來無可厚非,但是導演有點過於拿此說事,於是電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傳統的俗套當中,至少耽誤了可能是更重要的東西。包括故事最後,牛愛國假裝找龐麗娜在開封遇到章楚紅,我覺得電影在這裡本來可以重新煥發生機,結果又因為百慧生病,把牛愛國生生拽回去。真是可惜,整部電影只有牛愛國和章楚紅最後那段才真正涉及到一點原著的核心精神,可以有新的開始——然而如果這樣前面的一切也就轟然倒塌了,所以說可惜。這也可以說明影片的價值觀,依舊構建在狹隘的傳統家庭倫理之上。其次是對「捉姦」的自然主義式呈現方式,導演在這其中花了很多時間,像探案一般,牛愛國兩次發現妻子幽會蔣九,並且尋找和跟蹤——在方便敘事的同時,不可避免地使得影片完全淪落進俗套當中。
不協調或者說彆扭的地方有兩處,一是牛愛國在酒店外面蹲點捉姦龐麗娜和蔣九,兩人出來在酒店門口相互擁抱,牛愛國在遠處掏出手機拍照,目送兩人坐計程車揚長而去。然後牛愛國回去找到蔣九妻子,對她說他在賓館外聽了一夜,說蔣龐兩人晚上幹了三次……真的,牛愛國就是這樣直白地說了,幹了三次,並且還不睡,完事後兩人還說話。我覺得真是太彆扭了,這部電影尺度並不大,沒有任何裸露鏡頭,但是這裡居然有這樣的台詞讓人覺得真膈應,也突兀。關鍵是牛愛國這段是編的,他沒錢住酒店,在外面蹲了一晚,哪有機會聽床,只是為了激怒蔣妻趙欣婷,好借刀殺人。然而趙欣婷卻自己喝了農藥,雖然被搶救過來。後來趙欣婷變得有點神經質,不知道導演是如何設計這個角色的,很奇怪,也沒有交代乾淨。
另外,龐麗娜出軌被揭穿後,龐麗娜跟牛愛國說要求離婚,牛愛國不幹,說蔣九離婚他才願意離婚(蔣九當時因趙欣婷喝農藥怕了,對其懺悔並和好),不然就不離,並且不允許龐再見到女兒——說實話,我覺得牛愛國這人實在有性格缺陷,既懦弱又沒有擔當,骨子裡還有點無賴屬性。我覺得這個角色對影片所希望呈現出來的表達,很是影響。我無法看到這個角色身上的複雜性。
所以我覺得這部電影從很多方面來說都不純粹,它最大的升華是牛愛國遇到章楚紅,章對他說的一句話:過日子是過以後,不是過以前。這句話好,也不好。好的地方在於終於可以有個指導方針來收尾,結尾牛愛國給百慧買餛飩,在火車站遇到蔣龐兩人,牛在水果攤拿了把刀藏在懷裡,然後接到女兒電話問怎麼還不回來,龐麗娜走向牛愛國,最終,牛愛國跟龐麗娜說願意離婚,並且同樣拋出了這句話,果然感動了龐麗娜。體諒與和解的收尾雖然潦草但也勉強說得過去。不好在於導演過分依賴的這句話完全地暴露了這部電影的格調,它指出本片最大的訴求也就是這樣了,過日子,僅此而已。
儘管我個人覺得可惜,但對於一個新人導演來說,也許她自己滿意了,那也夠了,畢竟是她拍的。值得一提的是,劉震雲在片中也跑了個龍套——嚴格說不算龍套,作為牛愛國姐姐牛愛香的相親對象之一,嘴上很是跑了一溜火車,過了把戲癮。
或者不如說,電影《一句頂一萬句》從頭到尾實質上不過是一部中國城鎮化時期家庭婚姻倫理片。
之前有看過美國和法國的兩部電影,阿德里安·萊恩的《不忠》(2002)和格特茲·斯佩曼尼《安塔芮絲》(2004)。特別經典的兩部。
我個人更喜歡《安塔芮絲》,因為它特別巧妙,它並沒有選擇愚蠢地試圖解決問題,而是以多個角度多條線索來編織一張網。它毫不避諱地暴露了生活的陷阱,大大小小的坑洞。而我們會以不同的方式掉落進不同的陷阱。從這方面來看,《安塔芮絲》在機智地諷喻的同時,又太超脫,也可以說正導演看透了這一切,所以他想使我們明白這點。這部電影本身的尺度恰恰說明了這一點。而它的交叉敘事,又很好地滿足了不同需求層次的觀眾。
而《不忠》就跟它的名字Unfaithful一樣,家庭主婦的出軌,在中年遭遇一次毫無預兆的浪漫,對象是放浪不羈的青年書商。這部電影很直接,沒有多少拐彎抹角,直面了這個問題。至少在角色的塑造上,相當完美,女主黛安·萊恩當年藉此提名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可見一斑。當然這是一個悲劇,觀眾稍稍進去劇情就能預料到終會有不好的事發生,從題材看也是比較多見的類型,但很容易就狗血了。女主康妮在大風天氣里街頭邂逅保羅那段,漫天紙片紛飛,場景設計和拍攝得太經典了。不過之後的劇情依然符合能夠預計的程序:吸引,挑動,一而再再而三,一面愧疚難當一面不可自制——到這裡依然是個比較普通的故事。
接著,終於被丈夫愛德華髮現,他站在保羅樓下,失魂落魄地看著妻子下來離開,他走上樓——我們知道要發生點什麼了——敲門進了房間,愛德華魂不守舍地問保羅關於妻子的一些事情,雖然他完全不在狀態,但有的回答還是令他稍稍吃驚,其中有個問題是這樣的:你知道她跟我結婚十九年,並且是一個十一歲男孩的媽媽嗎?面對這種過於誠懇的提問,我想任誰都會有點無地自容。這段很加分。
最後愛德華坐在保羅床上,看到他送給妻子的禮物被妻子送給了保羅,一時渾身無力幾乎癱瘓,神情恍惚間他砸死了保羅。清醒過後只能收拾保羅的屍體,諷刺的是,這時保羅電話響了,裡面穿出妻子的語音留言,內容是要跟保羅斷掉,她要回歸丈夫和孩子身邊,回歸家庭。
愛德華把保羅屍體扔到垃圾場,回家後跟康妮重新生活。直到有一天警察來詢問康妮,她才知道保羅失蹤了,後來屍體也找到了。但是警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而後來康妮給丈夫洗衣時發現了丈夫找私家偵探拍到的她與保羅在一起的照片,妻子才知道原來丈夫早就發現了她與保羅讀事。也知道丈夫是兇手。這部電影的亮點在於它真實而誠懇的思考,基於生活,而不是由局外人通常會有的某種意氣所控制。它表現出了生活的無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也是屈服的。假如再尖銳一點,為什麼康妮會出軌?甚至逼問愛情與道德的關係。顯然這就是另一個層面的問題了,但這個問題過於龐大和敏感,牽涉太多,沒有多少電影有勇氣去嘗試表現和揭示他們。因為結果很大的可能是灰暗的。
《不忠》以求安穩的現實心態避開了這個問題,故事的結局是,愛德華把車子停在路中間,說要去自首,康妮不讓他去,說一家人可以搬到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車子停在路中間,不知道會駛向哪裡。電影完。
這個結局也加分。假如它最後給拍成了「破案」類的結局,或者去自首,都會影響電影內容某種程度上的深度,會耽誤表達。它所呈現出來的還是不錯的一個效果。之所以我更喜歡《安塔芮絲》,是因為《不忠》它根本沒有能力解決問題,它是提出和揭示問題,也有警示的成分。但如果僅僅如此,現實中我們聽說的還不夠多嗎?甚至更離奇,根本不需要電影來再次確認。這也是這類電影共同的不可避免的局限。而《安塔芮絲》則繞開了這個問題,儘管它有取巧的因素。在形式方面,《安塔芮絲》比《不忠》要高級不少,它的趣味也就在這裡面。而《不忠》則過於嚴肅。
不同的趣味,代表著不同的體悟方式。一種是「沉浸式」地代入體驗,一種是隔著透明玻璃「走馬觀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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