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
在時鐘滴答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會有來自這個世界不同角落的第一聲啼哭,與此同時,也會有最後一次心跳呼吸的終止。與充滿著希望的「出生」二字相比,「死亡」則沉重了許多。當我看見此二字,心中則莫名帶有些許懼怕感。
我想要談談這個話題很久很久了,但因為種種原因而一推再推。曾有友人提起過這個話題,但當時的我並沒有勇氣也沒有心情與之探討。而後,也會附上當時她所引發的討論。於是今天,我想來說說「死亡」這個話題。
曾經年幼的我,對此二字並無太多感觸。奶奶過世的時候,我哥也才三歲,而我更尚是空氣中的一粒塵埃。第一次接觸,大抵是上小學的時候,對門的鄰居老爺爺因病而逝。我三歲時搬進現在的家,第二年對門老夫妻搬入成為鄰居。
老夫妻二人以撿廢品為生,其實育有三子的二人並不擔心養老問題,但老年人終究喜歡藏著收著東西,並以此來減輕兒女負擔。他們的兒子都各自成家,孫兒也都各自撫養,而我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在鄉下,於是他們待對門的我就如同親孫女一般。
幼兒園時的我,每天仍需媽媽接送。而有時,則是對門爺爺來接我。所以,他的自行車的橫杠上會有個小板凳,那是專屬於我的位置。小的時候不願意練琴,我媽操起傢伙要打,我就躲到對門爺爺身後。每周六是他們家一家團圓的聚餐日,我也會過去湊熱鬧。於是,周六的晚飯幾乎沒在自己家吃過。
但是有一天,對門爺爺不見了,對門奶奶哭得特別特別傷心。放學後的我被接到了飯館,吃完飯的我四處閑逛,然後看見了對門爺爺的遺照。後來的我才知道,那是喪宴。
我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麼改變,上了小學的我已經不需要他們接送,也不會再去他們家蹭晚飯。只是回家時,不會在門口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直到現在的對門阿婆還在撿著廢品,即使年事已高,也被環境部門找過許多次,但她還是依舊做著。我想,這或許是她懷念老伴的方式吧。
再後來,是我初二的時候。我是初二時因為身體時常不適,而自己去做了檢查,才查出有先天性心臟疾病的。而在我人生的前十幾年,從來未曾意識到。在醫生的建議下,我在那一年的寒假入院進行了手術,並因此開學請了兩周的假,但就是在那兩周里發生的故事。
那時候,另一所初中因為校舍裝修,而暫時安置在我們學校。我小學最好的朋友就是這所初中的,我住院的那段時間也是每天和她發簡訊解悶的。這是她告訴我的故事,是發生在她身邊,也是發生在我們學校的故事。
她們班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女生,長得也很好看,成績一直在年級里名列前茅。或許因為母親是音樂老師的緣故,女生會彈鋼琴也特別有氣質,就是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只是在課間時候,和好朋友相約一起去打水上廁所,卻在踏出教室的第一步後應聲倒地。突發心臟病猝死,而且她的父母從不知道她的心臟有病。
而當時遠在醫院的我,剛剛安排完手術日程。雖然於我而言,她只是個陌生人,但卻對我觸動極大。這個意外誰也怪不得,從前的醫學尚不如現在發達,若不是當時我執意要去做個檢查,我的父母也從不知道。若不是父母到處找關係替我安排（醫院的床位一直非常緊張）,也或許在不久的某一天,也會像那個女生一樣。
或許是因為學校里剛發生了這種意外,我回學校的那天,校領導都格外重視。中午去食堂吃飯,碰見訓導主任,她都主動幫我拿餐盤,生怕我拿不動(?),然後詢問我身體狀況。很慶幸,我順利完成了手術,也很好地康復。但我每每想起那個女生,卻總會扼腕嘆息,不知道是以怎樣的心情。
大學時,也就是去年的正月初九,外公去世。我不喜歡回鄉下,因為我嫌棄那裡破舊。那裡沒有空調,沒有wifi,更不方便洗頭洗澡。即使已經重新裝修過,偌大的房子里有了四個衛生間,有了數不清的房間,可我還是不喜歡回去。因為不喜歡那裡,即使那裡有著我兒時的回憶,爸媽回去時候,我也總是推託。
外公九十周歲大壽,碰上了我四級考試,我暗自竊喜有個正當的理由。前年七月,身體一向硬朗的外公突發腦溢血,就這麼摔了下來,一躺就是七個多月。那是我高三那年第一次回去,是的,有了"高三"這個擋箭牌,一年我都沒有回去過。母親在醫院裡陪了外公一整夜,第二天便把外婆接到了上海的家。
暑假結束,家裡擱置了兩個月的裝修要重新動工,把外婆送回老家,於是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外公。他躺在床上,吃力地呼吸著,外婆到他身邊的時候,我分明看見了他的眼淚。外公雖然病卧在床,腦子卻一直是清醒著的,直到他走了,也一直清醒著。
外公走的前兩日,外婆突然嘔吐進了醫院。舅媽打來電話,說外公也吃不下東西了。母親接了電話,叫上父親舅舅就要往回趕。他們叫醒了床上的我,可我不願起來,晚上還有話劇要看。母親拗不過我又著急回去,就說那等你哥下班後你倆一起回來吧。我如願去看了話劇,給母親打電話,她說:還是老樣子,你倆就別回來了吧,你哥明天還要上班。從話劇中心回來的路上,我略帶驕傲地和哥哥說:"我就說吧,肯定沒什麼大事的!就是為了醫藥費才把他們都叫回去的!"
第二天,還未起床的我被搖醒,說是外公走了。當時我就懵了,昨天還說有好轉,怎麼就走了。回去的時候,外公就躺在那裡,只是這次我喊他,已經沒有回應了。看到大喊的外婆,哥哥留下了淚,我卻只是顫抖著。第一次哭竟然還是因為打了個哈欠,卻在偷偷到廚房吃外帶的漢堡,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忍不住落淚。母親說,外公早上還是好好的,她從醫院回來,喊了一聲爸,外公眼淚一落,就仙逝而去了。
相比難過,更多的是種無力感,發現自己什麼都幫不上忙,發現自己是那麼的沒用。才在表哥讓我寫悼詞時候,有種欣喜之感,外公,我總算能為你做些什麼了。看著外公,我努力回想起我和他之間的點滴,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直到表哥幫我捋順時間線,外公的從小到大,我才發現,啊我還記得那件事!
腦海中外公的模樣,還停留在他患病之前那硬朗的樣子。看著遺照里意氣風發的他,才感覺到,這才是我印象中的外公。當我誕生在這個世上的時候,外公已經七十歲了。那時的他已經退休了十年,卻仍然捕魚撈蝦來補貼家用。
我唯一記得的與外公之間的事,就是他教我怎麼捉大螃蟹,他騎著三輪車帶我去菜市場賣菜賣水產,那時候我才四歲。母親也一直玩笑說,嫁給父親是看他家裡太窮,想救濟他。以至於我一直以為,我外婆家世代為農,種種菜捕捕蝦,條件相對還不錯。而事實上,外公那輩也窮的叮噹響,甚至恰好出生在革命動蕩年代,活著已是一種幸運。十歲喪母,十六歲的外公就踏入了社會,成為一名建築工人。後來和外婆成親,有了四個子女,衣食住行,油鹽柴米,讀書家庭重擔全在外公一人身上。他獨自一人在上海打拚,起早貪黑,卻捨不得花一分錢給自己,將工資全都寄回了家。他憑著堅韌的毅力迎刃而上,一雙勤勞的雙手,堅強的脊樑支撐著整個家族。
在鄉下的那些天,每頓要擺五六十桌宴,吃了五天一樣的飯菜,認識許許多多從來沒見過的近房遠房親戚。我學會了折錫箔,守夜的時候就反覆地折。鄉下的習俗很多很繁雜,卻不得不去做。從來沒有嚎啕大哭的母親,也要在遺體前喊魂,讓好不容易留下了淚的我忍不住笑出聲。母親說,他活著的時候盡心儘力照顧他,走的時候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前些天眼淚流完了也就哭不出了。外公年過九十,兒女繞膝,無疾而終,在鄉下稱作"喜喪",對他來說,離去或許比終日病卧於床是更好的解脫。
去年年底,正在刷微博的我,看到一直以來很喜歡的歌手自殺的消息。一瞬間的難以接受,覺得應該是造謠吧。直到看到了照片,以及韓網的新聞,卻也一直祈禱著如果能救過來就好了。但奇蹟終究沒有發生,他還是走了,二十七歲。
他不是我的本命偶像,我也沒有真切地追過他,只是因為和本命同公司是關係很好的弟弟而關注到,也就更談不上出專輯必買出歌必聽此類。只是很喜歡他的歌他的聲音,也只聽過從電流里傳來的他的聲音,那一個個夜晚伴著我入眠的聲音。
可還是太難過了,真的太難過了。我的生活仍然在繼續,我還是要早起去上課,依舊要做的presentation,依舊要為了平時分而在根本不想說話的時候舉手發言。只要打開手機,就能看到與之相關的消息與圖片,抑制不住的悲傷與淚水,再怎麼假裝睡著也逃避不了的事實。
可是我又是誰呢？我又是以怎樣的立場去悲傷的呢？與他而言,我也只是個陌生人。於我而言,他也只是個遙不可及的人。而我喜歡的本命,作為他最親近的一起長大的人,才有資格為他而悲傷吧。
那些只有在年末頒獎禮那樣閃著光的舞台上才能聚齊的人們,穿著整齊的黑西裝忍住眼淚的場面。只是想想,就想落淚。整整三天,幾乎不敢打開微博,因為看一眼也是鋪天蓋地的悲傷。心口一直堵得慌,眼淚忽然在某個點上忍不住了。
我看著周圍的人嬉笑打鬧,聽著教室里的喧囂煩擾,而我卻在悲傷落淚。彷彿這個世界,只有我對這件事在意,只有我對他的離去而難過。但是,真的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啊,工作學習、生活瑣事,你停下哭泣可惜這個世界卻不會等你。
而接下來的一整段時間,我整個人都處於非常喪的狀態,抑鬱情緒爆棚。或許是因為臨近期末考試,學業的繁重使我苦不堪言。而我卻一直在思考著,人所存在的意義。
天生的藝術家,他把自己的情緒隱藏在歌詞里,流露在歌聲里,他一直在求救,可是卻沒有人看懂。走的前幾日剛剛完成他的個人演唱會,錄製完了新專輯的曲目,即將作為新年的第一號歌手回歸。可是,生命卻戛然而止。
是真的太辛苦了吧,他真的是個非常溫和善良的人,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噹噹才選擇離開,明明自己為了活下去已經那麼辛苦,卻始終用微笑用歌聲在治癒著別人。可是那麼善良的人,卻也選擇了放棄人生,那該是多麼的絕望啊。
因為什麼都好,卻依舊感到痛苦,這才是最絕望的地方吧。公司不好的話,離開公司就行了,成員不好的話,不接近他們就行了,家人不好的話,疏離他們就行了。
但是他們沒有不好,公司也好,家人也好,成員也好,粉絲也好,但是卻依舊感到痛苦。
我做的是我最喜歡且最擅長的事,但是它依舊讓我痛苦,我做的是在這個世界上最有可能讓我感到幸福的事,但是卻依舊讓我痛苦。
這種痛苦是無解的,痛苦的源泉最終指向的是我自己。
自己心理的暗示也好,醫生給的建議也好,我痛苦的原因是我自己,別人理解不了我,幫助不了我,救贖不了我,能救贖我的人只有我自己。
可是我自己也救贖不了我,嘗試克服卻克服不了,嘗試尋求幫助,卻越來越明白別人幫助不了我,對自己失望、對自己厭棄,然後變得更痛苦。
我的能力只能做到這了,這是最後能讓我不再痛苦的法子了。但是我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也清楚的明白,你們連我最後的決定都理解不了,算了吧,我累了,不想再尋求任何人的理解了,仔細想想我又做錯了什麼呢,我只是想讓自己不再痛苦罷了。
至於為什麼痛苦,方便理解我舉個例子吧,你有這樣一個體質,你的痛覺神經特別敏感,只是隨便劃傷一小下,就會痛入骨髓。你上醫院檢查,醫院說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個傷口,沒什麼大問題,甚至連創可貼都不用貼。你想和朋友傾訴,朋友會告訴你堅持一下,這個小傷口就會好的,況且這麼小的傷口沒有那麼痛。你理解朋友為什麼理解不了你,因為你也知道,如果是朋友受這樣的輕傷的話,他並不會痛不欲生。但是你現在就是因為一條小傷口而痛的幾乎無法呼吸,一秒鐘也堅持不下去了。
就像擅長游泳的人可以橫渡大江大河,而不會游泳的人可能被僅一米深的水淹死一樣。這樣不是因為一時悲傷過度的衝動,而是掙扎了很久卻仍舊冷靜理智而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人。不是因為某一件具體的事情而被擊垮的,擊垮他的一直以來長久以來,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足以淹沒他的痛苦。
會水的人理解不了不會水的人在水中的絕望,即便是全天下除了我所有的人都會游泳,但是我拚死的努力了,就是學不會游泳,難道是我的錯嗎？
況且有的人事事都怨恨別人,有的人天生只苛求自己,怨恨別人的人尚且能扎到別人的心,苛求自己的人面對自己豈不是刀刀致命。
直到後來,走出來的我才終於明白,我的難過還因為即使不能感同身受,我卻也能感觸他的絕望。那種,所有人都覺得你的生活很好,你自己也覺得並沒有問題,可是你還是過的孤獨而痛苦的感受。
驚覺「死亡」其實那麼近,是發現隨著年齡的增長,那些看著你長大的人一個個地離開。前些日子,母親去參加小區里張奶奶的葬禮。我在現在的家住了已有十七年,周圍鄰居若沒有搬走,也都是看著我長大的。
張奶奶年輕時候,是在學校食堂里工作,後來又好像在飯館做過廚子,所以手藝很巧。她在家做了饅頭燒麥之類的點心,就會送來我家許多,於是我高中時的早飯除了崇明糕就是張奶奶做的燒麥。
是癌細胞擴散後的胃癌加肺癌,每年的單位體檢查到的,已經是晚期。前一日還在打麻將的她,得知的第二天就在醫院裡一病不起,四個月後就去世了。期間母親去看過她一次,她也一直念在心上,說想要和母親一起去以前工作過的地方再吃一次飯。
去世後,張奶奶的先生第一個打電話給了我的母親,告知她這個噩耗,並希望由她來通知居委會。我是無意間聽到母親和父親討論才知道的,很多以前的老鄰居或許因為搬走了,又或許因為不是那麼熟,並不想參加葬禮,特別還是在春節期間。
但在母親回來後,不擅於使用手機的她讓我幫她刪除聯繫人。我問她真的要刪嗎,她很肯定地點頭：「都走了也不會聯繫了,留著沒用。」我刪的時候突然很難過,張奶奶的頭像還是出去旅遊時拍的遊客照,照片上的她還笑得十分燦爛。
若那天沒聽見父母的對話,我也甚至不會知道張奶奶去世的事情。我會開始想,如果,我是說如果,又或許是老了之後,有一天我也離開了人世,大家也會不會迅速刪除我的好友,消除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痕迹?
正如文初所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會有人離開人世,只是出名的人的去世會被我們所知道。所以,近來紀梵希、霍金、洛夫、李敖的相繼去世,大師們的離世一時間成為人們關注、討論的熱點,鋪天蓋地的報道文章橫掃朋友圈。有人悼念,有人批判,也有人感嘆彷彿一個時代在悄悄落幕。
但我們總是對因年事的自然死亡、病逝、天災、意外顯得更為釋然一些,因為這就是命運,是躲不掉避不開的。但對於同樣的情況,對於高齡與低齡的態度又顯得有些不同。似乎年輕人的去世,會顯得更為遺憾一些。
匆匆寫下五千餘字,卻發現一旦提及,我總是習慣用「去世」「仙逝」「走了」「離開」等字眼去替代「死亡」二字。從內心深處,還是對此二字有所恐懼。
我也不是沒有經歷過瀕臨死神,母親一直說我是個福大的人。早早學會走路的我,差點從六樓摔下,卻恰好卡在了欄杆上,學會了哭鬧求救。做完手術的極度不適,吃什麼吐什麼,24小時的吸氧心跳監護。
或許正因為經歷了許多,才會更珍惜生命,即使為了活著真的很累很辛苦。也會經常想起那個與我同齡的女生,所以想要看遍這個世界,更多地感知這個世界的美好。
與其說是談論死亡, 不如說是談論人生的最後一關。蘇格拉底曾云：「在死亡的門前,我們要思量的不是生命的空虛,而是它的重要性。」人固有一死,而在此之前的日子又該如何度過,人生的意義又是什麼？
「了無牽掛者忘生,心有所愛者忘死。」我想,是保持著那顆溫柔善良的心,找到你所牽掛的人事物,然後一直熱愛到最後一刻。
END
另：推薦「等等郵局」關於「死亡」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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