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最新 03-23

文 | 阿趙

你說你孤獨

就像很久以前

長星照耀十三個州府

的那種孤獨

《歌或哭》- 海子

一

他在快遞堆里翻來找去，挑出一個收貨人寫著柳小姐的快遞盒子，看著快遞他心滿意足地微笑著，然後把快遞輕輕地放在一旁，再把屬於他轄區的其他快遞胡亂地扔進車筐里。這是這兩個月來柳小姐的第六個快遞了，他還記得兩個月前當他第一次見到柳小姐時的情景。那是仲夏的一個黃昏，他送完自己轄區的快遞迴到公司才發現漏掉了一個，那快遞地址是鎮上一個酒店，算是一個高級會所，鎮上有錢的人都喜歡到那裡尋歡作樂。因為這種會所一般都會有特殊的服務，而且小姐質量都還不錯。他看了一眼收貨人寫著柳小姐，便趕忙騎上電動車去送了。

到了酒店門口，他打通快遞上的電話，讓這位柳小姐來取,因為酒店門衛拒絕讓他把快遞放在門衛室，這讓他有點不快。他朝門衛室吐了一口痰時電話通了，那頭是一個性感而又稍有冷酷的女聲，這讓他的不快得到緩解。當柳小姐迎著夏日的夕陽從酒店門口向他走來，昏黃的光灑滿她全身，頭髮隨風輕輕飄起，紅色的連衣短裙隨著她的腳步律動著，他彷彿看到夢裡夢了無數次的女神向他走來。柳小姐拿過快遞，身上的香氣也像極了他夢裡的味道。

二

那天送完柳小姐的快遞後，他每天都會在那堆快遞里找柳小姐的字樣。也是從那時起，他開始有意無意地到酒店門口去等柳小姐，往往一晚上只能遠遠地看到她一兩眼，但即使這樣他也願意等。除了給她送快遞，他從來沒有勇氣和柳小姐搭訕，但這一點也沒有減少他對她的愛意，反而，這種在暗地裡注視著愛的人的感覺使他很興奮，就像暗地裡覬覦著寶藏的賊人。

兩個月了，他覺得他應該和柳小姐說出自己的心意。當他將第六個快遞交到柳小姐的手上後，他順勢捉住她的手，她一臉愕然，用力甩開他抓住不放的手，看了看手上紅色的印子，朝他呸了一聲，轉身離開。他看著柳小姐離開的背影，垂下頭，感到有些什麼在心裡熄滅了。

第二天，他剛踏進公司的門，領導就把他叫進辦公室，他覺得不妙，因為領導從來不會和他這種職位的員工談話。領導是個脫髮的中年男人，成天坐在辦公室里讓他本來就不瘦身體更加胖了。他坐在轉椅上就像一坨肉塌在上面，臉上都是多餘的脂肪，堆積隆起，他動了動嘴，用濃重的南方口音說道：「你去財務結一下這個月工資，別來我這上班了。」

「憑什麼炒了我？」他疑惑。

「你自己做了什麼不清楚？有位女客人投訴你騷擾她，留下你這種人可不行。我一直看你不順眼，30多歲連個女人都沒，天天腦袋裡想些什麼……哎，我還沒說完呢！」

他轉身走了，沒有去財務結工資，他早就厭惡了這份工作，老闆言語惡毒刻薄，還經常找各種借口來剋扣他工資，和同事之間也幾無交往。他們在背後議論著他，他都能猜到他們議論他的東西，什麼大學生也不過送快遞，什麼書獃子之類的。他不屑和他們爭辯，他看不起他們，不是因為他們是快遞員，而是因為他們只是快遞員。

三

他走出公司，沿著自己平時送快遞的路線，一步步走。他抬頭看周圍的樓房，以往他都只顧注視著腳下的路沒有時間去看這路邊的風景。現在他才發現，原來這條街上有一個這麼大的百貨商場，隔壁那條街有一間書店，以及街角還有一間小小的奶茶鋪，他買來一杯飛冰飛珍珠的奶茶，畢業後他就很少喝奶茶了，奶茶的味道好像和記憶里沒有差別。可是不應該沒有差別的，不同的店鋪奶茶怎麼會口味一樣，是記憶出了錯還是自己向回憶妥協了？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走著，不知不覺就到了他住的合租房前。

合租房在四樓，幾十平米的房子被隔成三個房間，最角落那個就是他住的，其他兩個分別住著一對情侶和一個早出晚歸的程序員。這樣的合租房在這裡再常見不過了，是那些初來這座城市拼搏的人們最好的安居之處，租金便宜離市區也不遠，從附近的公交站坐半小時就到市區了。

他走進樓道，慢慢爬到四樓，在合租房門外站了一會，沒有推門進去，而是轉身往天台去了。天台上雜亂堆放著舊家私和不知哪家晾曬的被單，他把喝了一半的奶茶放在欄杆上，跨過欄杆雙腳在欄杆外晃蕩著坐著。放眼，這偌大的城市，他從未試過像現在這樣把這巨大的鋼筋水泥森林囊括眼中。置身此間，讓人覺得自身無比的渺小，即便就此消失在這森林裡也不會有人發現。他感到疲倦襲來，腳下馬路上車輛熙熙攘攘，天空湛藍無雲，多久沒有這樣凝望天空了？也許習慣了低頭，就不會去抬頭看天了。

回想畢業這幾年，換了好幾份工作都和學的專業沒有關係，他要求不多，什麼也都肯做，但每次就是會莫名其妙被解僱。也許是自己不合群的陰鬱性格，也許是運氣不好或者別的。他閉上眼，不想去想了，累的很。每天天不亮就到快遞公司準備派件，多久沒有睡過懶覺了。閉上眼，又出現柳小姐的身影，似乎又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氣。他並不是真的喜歡柳小姐，只是覺得柳小姐和自己身上有某種同樣的東西，至於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是他在向她索求些什麼，但是一切都破滅了。不想了，真的不去想了，就這樣一直閉著眼，很好，一切都過去了。

他離開了欄杆，感到身體一直往下墜，就像在湍急的漩渦里飄著，水深不見底，沒有終止地漂浮，一會露出水面一會又被拉進水底。突然像有一塊巨石壓在身上一樣，他感受到巨大的衝擊，這力量使他渾身牙齒骨頭都在共鳴，五臟六腑從體內噴涌而出，不過這都不要緊，因為很快，一切又重歸平靜。

他始終閉著眼睛，慢慢睡去。他還做了一個夢，夢裡他是一隻高飛的鷹，白天不知疲倦地追趕太陽，在太陽下山後又從雲端絕望地墜落。周而復始，至死方休。

文字 | 阿趙

圖片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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