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閑話：羅馬帝國今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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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chard Bedd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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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禮拜事兒挺多，霍金走了，李超人退休……這些事兒最終歸結為一個問題：時間和傳承。這是個很複雜的事情。想複雜的事總是容易腦仁兒疼，尤其是在下雨天，所以閑暇無事，照例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歷史，隨手翻閱：《拜占庭帝國》。
讀歐洲史很有意思，尤其是結合現代國際法的一些基本規則，歷史會展現出另外一幅與學校教科書中截然不同的景象。
公元395年，羅馬帝國正式分裂為東西兩部分。東、西帝國互相獨立，也互相承認，甚至危難時互相幫扶。按照現代國際法的觀點，他們作為兩個新的國家，平分了羅馬帝國的國際地位。
接下來就好玩了。現在公認的西羅馬帝國滅亡的標識是西羅馬帝國末代皇帝羅慕路斯·奧古斯都被廢黜，時間是公元476年。此後，在西羅馬帝國的廢墟上，蠻族王國你方唱罷我登場，西羅馬帝國的領土蠻族化的過程也是佔領西羅馬帝國領土的蠻族羅馬化的過程，但任何一個蠻族王國都沒有把自己視做西羅馬帝國的繼承者。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裡，西羅馬帝國皇位是空缺的。
公元800年，法蘭克王國國王查理曼被羅馬教皇加冕為「羅馬人的皇帝」，所以這個查理曼在歷史上有個更響亮的名號：查理曼大帝，這就是神聖羅馬帝國的開始。神聖羅馬帝國繼承的是西羅馬帝國的法統，這意味著理論上它對西羅馬帝國的故地有合法的統治權，而那些佔據了西羅馬帝國領土的蠻族國家是非法佔領，從這個意義上說，西羅馬帝國在滅亡324年之後復活了。
歷史總是曲折前進的，查理曼大帝死後，他的三個孫子瓜分了帝國。其中得到中法蘭克王國的洛泰爾繼承了皇帝稱號。這次分裂不同於上一次，東西羅馬帝國互相承認對方皇帝的地位，而這一次，只有獲得中法蘭克王國的這一支承襲了查理曼大帝的皇帝稱號，也就是說，從法蘭克帝國分裂出來的西法蘭克王國和東法蘭克王國在法統上跟西羅馬帝國沒有關係，是新的國家。
讓人抓狂的是，按照當時的繼承製度，中法蘭克王國在洛泰爾之後又進一步分裂為洛林、勃艮第和義大利三個部分。此後，由於繼承、絕嗣以及三個法蘭克王國之間複雜的親戚關係，皇位在三個法蘭克王國之間數次流轉，時有空缺，直到公元962年，東法蘭克王國演變而來的德意志王國國王奧托一世加冕為羅馬皇帝，此後雖然還終斷過幾次，但皇帝頭銜始終由德意志國王/共主持有。最後一任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是1806年被拿破崙逼迫放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頭銜的弗朗茨二世（就是和他老婆特蕾西婭女皇一起以開明專制載入歷史教科書的那位奧地利君主）。此後，弗朗茨二世只稱奧地利皇帝，而在他放棄神聖羅馬帝國皇位之後，再無人對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這一頭銜提出過主張。
拿破崙雖然逼迫弗朗茨二世退位，但他並沒有撿起落在地上的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冠，而是另外加冕為法蘭西帝國皇帝。從國際法上說，法蘭西帝國並不是通過繼承神聖羅馬帝國而成為帝國的，而是從法蘭西王國（彼時已經不是神聖羅馬帝國皇位的持有者）及其繼承者法蘭西共和國升格而來。另外一方面，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和德意志國王/共主的頭銜長期由一人持有，失去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頭銜之後，奧地利/哈布斯堡家對德意志的統治就顯得不是那麼具有合法性，於是才給了普魯士機會，後者得以在統一德意志的過程中，將當時的德意志法理上的共主奧地利維也納的哈布斯堡家踢出德意志，進而在1871年統一了沒有了奧地利的德意志，所以，以普魯士/霍亨索倫家為核心建立的德意志帝國在法統上嚴格來說並不能被認為是神聖羅馬帝國的繼承人，而是一個新興的國家。從這個意義上說，小鬍子當年自稱「第三帝國」，顯然是既要以德意志為主導，又要在法統觀念上獲得統治整個歐洲的合法性，可謂用心良苦，但嚴重缺乏法律常識。
言歸正傳，1806年之後，由於弗朗茨二世的放棄，西羅馬帝國皇帝的頭銜一直空缺。至於英國和西班牙，查理曼大帝時期這兩國並未處於法蘭克帝國統治範圍之內，所以這兩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法統上與西羅馬帝國掛上任何關係。
西歐主要國家基本上都在這裡了，現在地圖上能看到的其他西歐國家更是和西羅馬帝國八竿子打不著。
總之，從國際法通行的法統繼受規則上看，現今西歐諸國，除了奧地利以外，其他國家在法統上都是蠻族國家，而奧地利則是放棄了西羅馬帝國的法統。簡言之，西羅馬帝國法統已經斷絕了。
說完了西邊說東邊，東羅馬帝國相對來說沒那麼複雜。佔據君士坦丁堡的東羅馬帝國從公元395年起，為歐洲擋住了一波又一波來自東方的衝擊，其中包括與當世強國（包括遠在東亞處於李唐王朝統治下的中華帝國）均有交手最後僅亡於蒙古帝國的阿拉伯帝國，也為中世紀的歐洲保存了文明的種子。
從公元395年開始起算，到1453年君士坦丁堡淪陷末代皇帝陣亡，東羅馬帝國屹立千年。雖然十字軍東征期間，也出現過君士坦丁堡被十字軍攻佔和洗劫這種內訌（從伊斯蘭教看來）烏龍，但從來沒有哪個攻佔了君士坦丁堡的土軍閥說弄個君士坦丁堡皇帝噹噹，所以，總的來說，東羅馬帝國法統清晰，傳承穩定。
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東羅馬帝國失去了所有的領土，皇帝陣亡，皇位空缺，但國家法統卻未就此斷絕。末代東羅馬帝國皇帝的侄女後來嫁給了當時的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所以自伊凡三世以後的俄國君主都自認是東羅馬帝國的繼承人。在帝國時代，俄國國徽上印著東羅馬帝國的雙頭鷹；俄國君主的稱號沙皇來源於「凱撒」；俄國與東羅馬帝國的掘墓人土耳其之間有十次俄土戰爭；為了尋求通往君士坦丁堡的道路，任何時候俄國都毫不掩飾其對黑海的絕對野心，而控制黑海的鑰匙就是克里米亞半島……
同樣，帝國時代的俄國在法統傳承上也是清晰和穩定的。十月革命之後，末代沙皇被滅門，羅曼諾夫家絕嗣，但從國際法上看，法統也並未斷絕。經過建國初期的封鎖和孤立之後，借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洗禮，蘇聯重新融入國際社會並且成為極為重要的一個國家，再往後的歷史基本上就不用我說了。
總之，從法統傳承和國家地位這個意義上說，今天俄羅斯聯邦的法統源出東羅馬帝國，如果今天俄羅斯聯邦恢復帝制的話，稱其為第三羅馬帝國也不為過（羅馬帝國為第一帝國，東羅馬帝國為第二帝國）。
以東、西兩個羅馬帝國的法統源流為切入點，歐洲的歷史說完了。小小的總結一下，從羅馬帝國法統的流轉來看，歐洲史呈現出這樣一幅景象：
羅馬帝國分裂成東、西兩個羅馬帝國，西羅馬帝國的法統斷絕於1806年，而東羅馬帝國的法統至今仍在，這就是今天的俄羅斯聯邦。至於歐盟，雖然其管轄範圍幾乎囊括了東、西羅馬帝國全部故地，但在法統上，其成員國加入時均不持有東羅馬帝國皇位或西羅馬帝國皇位，所以歐盟絕對不是羅馬帝國的繼承人者。
總結起來一句話，從法統上說，羅馬帝國仍然存在，只不過已不在羅馬，而在莫斯科，現今羅馬帝國這個文明古國故地上的，是一群蠻族國家的繼承者。
寫的還行，表揚一下，不可驕傲，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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