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真：數據泄露讓臉書身陷危機，而虛假新聞才是更棘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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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真要點（趕時間？看要點就夠了！）：

1、大數據分析公司利用Facebook隱私保護漏洞違規竊取了5000萬名Facebook用戶信息，並且這家大數據公司涉嫌拿Facebook用戶信息操縱多國政治選舉。

2、Facebook可以說同時是劍橋分析「數據醜聞」的縱容者與最大受害者，用戶隱私保護不到位，且在了解到違規竊用戶問題存在後，對違規事件重視不夠。

3、Facebook面臨2萬億天價罰款的說法不準確，具體的罰款數據尚未確定，但2萬億不太可能。

4、Facebook更大的危機在於技術兩面性的挑戰，虛假信息+精準投放，讓人的立場和觀念更容易被操縱。

查證者：斷橋 | 反海外謠言中心

最近Facebook攤上大事了。

3月20日，紐約時報與英國衛報同時發布重大爆料，稱一家位於英國的大數據分析公司「劍橋分析」（Cambridge Analytica）違規竊取了Facebook上超過5000萬名用戶的信息。並通過智能化的定向信息投放，在各國選舉與公投中操縱選民。

受該醜聞影響，Facebook市值在兩天內蒸發超過500億美元。

5000萬名Facebook用戶信息是怎麼泄露出去的？

——大數據分析公司利用Facebook隱私保護漏洞違規竊取

爆料人是劍橋分析的前核心員工克里斯多弗-懷利（Christopher Wylie）。在2014年6月，劍橋分析與劍橋大學研究員亞歷山大-克根（Aleksandr Kogan）合作，發布了一款叫做「這是你的數字生活」（thisisyourdigitallife）的性格測試app，用戶用自己的Facebook賬號登錄，填完測試表格，即可獲得大約5美元獎勵。這吸引了30萬人使用。劍橋分析在向Facebook申請數據授權時，給出的理由是用於學術研究。

若僅偽造動機，那不過涉及30萬用戶而已。然而，劍橋分析利用當時Facebook寬鬆的隱私規範，不僅獲得了這30萬用戶的資料，還用爬蟲抓取了這些用戶的所有朋友圈，最終搜集到了約5000萬人的用戶資料，這些人當然未給予該公司許可，也不知道隱私已遭泄漏。

根據Facebook當時所用的Graph API 1.0 介面協議，它能搜集到的資料信息包括：

姓名、地址、朋友列表、家人列表、工作情況、學校情況、生日、訪問信息、備忘錄信息、家鄉、配偶、宗教信仰、政治偏好、喜愛的文章、照片等等。[1]

為什麼此次用戶信息泄露事件掀起的風波大？

——這家大數據公司涉嫌拿Facebook用戶信息操縱多國政治選舉

假如該用戶在Facebook上比較活躍，擁有這些信息足以給其做出詳細的政治畫像，並準確推送相應的政治廣告，在各級選舉或公投中，固化其立場並作政治動員。目前媒體普遍懷疑劍橋分析涉入多國選舉。

搜集用戶信息，並給予定向推送，這種事不新鮮，有不少公司在做，但方法有區別。例如2012年大選期間，奧巴馬團隊曾經發布過一款「為美國選擇奧巴馬」（Obama for America）的App，有一百多萬用戶註冊。但其中區別在於，這款App沒有偽造動機，明確表示用於選戰。不用爬蟲搜集朋友圈隱私，而是只能由用戶主動給他選擇的朋友發催票信息。也不改變用戶的觀念，只普及選票填寫知識、徵集競選捐款、發布助選地點等。更不用說針對性地發布謠言了。[7]

即便如此嚴重的違規，若提早幾年爆出，也不會像如今這樣，將Facebook推上風口浪尖。之所以如此，是受事件細節與美國政治輿論背景影響：

1.劍橋分析系墨瑟家族資助，而墨瑟家族是特朗普最大的金主，副總統彭斯、國師班農、教育部長德沃斯等內閣成員均與之有緊密聯繫。

2.劍橋分析的核心人物之一，亞歷山大-克根從小在莫斯科長大。他在對外公開的簡歷中，隱瞞了自己在俄國的生活和教育背景。他以前曾做過受俄國政府資助的項目。當然，從這系列背景，推斷劍橋分析受俄國政府指派，依然太過牽強。但受美國民眾對大選中謠言滿天飛的記憶與幾乎不中斷的通俄門報道影響，劍橋分析背後若隱若現的俄羅斯的身影，還是挑起了美國媒體和民眾的敏感神經。

3.英國媒體在接到爆料後，派遣記者偽裝成客戶與劍橋分析接觸並偷拍，偷拍的錄像顯示，劍橋分析的CEO，亞歷山大-尼克斯，自爆他們介入各國選舉的方式：使用財色賄賂，在網上精準地投喂假消息抹黑對手。這已經完全超出傳統數據分析公司的作為，以往從未聽聞，可以說涉嫌跨國犯罪。錄像傳出後，CEO尼克斯當天立刻被停職，盛傳英國警方向法庭申請對劍橋分析的搜查令。

3月22日，扎克伯格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公開道歉

Facebook也是受害者，為何外界的批評洶湧？

——用戶隱私保護不到位，且在了解到違規竊用戶問題存在後，對違規事件重視不夠

Facebook可以說同時是劍橋分析「數據醜聞」的縱容者與最大受害者。它自一開始對這類事件就重視不夠。在了解到有公司大規模地繞開隱私條款獲取用戶信息之後，它在幾個月內就更新了介面協議，根據這項協議，數據公司不再能夠爬到授權用戶的朋友的資料。但是直到半年多以後的2015年4月，Facebook才把之前泄漏隱私的數據介面關停，從而給予劍橋分析公司整整一年的充裕時間。當發現劍橋分析得到的用戶數據量遠超其授權範圍後，它對後者進行了例行詢問，當劍橋聲稱這是用於學術研究並承諾刪除所有數據，並簽訂法律協議後，它就放棄了調查、追究與監督。爆料稱，至少在2017年，劍橋分析依然在使用這些數據。[2]

在醜聞引爆前兩周，Facebook已經獲悉媒體將報道此事。但公司管理層明顯低估了醜聞的惡劣影響。不但外界的批評滾滾而來，即便公司內部的洶湧輿論也讓扎克伯格等高層焦頭爛額。在姍姍來遲的最新聲明和媒體採訪中，扎克伯格承認Facebook犯了錯誤，並表示將進一步限制外界App所能得到的隱私數據，並招募20000人來處理假新聞。

Facebook面臨2萬億天價罰款？

——具體的罰款數據尚未確定，但2萬億不太可能

這次醜聞粗看之下並不會影響Facebook的盈利能力，所以對於Facebook的股價下跌，坊間有幾種傳言。常見的說法是，Facebook將面臨超級巨大的罰款。這種說法同樣在中文的自媒體之間流傳。它的依據是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與Facebook簽訂的協議。

不過，英文嚴肅媒體從來沒有說過罰款兩萬億美元這個數字，因為誰都知道這不可能。當然，對於具體的罰款數目，也有不同說法。

Quartz的說法是，協議規定每次事件將面臨40000美元的罰款。Facebook將面臨總計約數十億美元的罰款。[3]

Vice的說法是，每次違反隱私規定將面臨16000美元的罰款。總計會是「一大筆」。[4]

紐約時報的說法是，違反每個協議將面臨每天40000美元的罰款。[5] 按三年算的話，應該在4000萬美元左右。

華盛頓郵報引述FTC的執行人員的說法是，Facebook如果違反了協議，將受到總計數百萬到數千萬（many millions）的罰款。[6] 自媒體兩萬億的總計數字，多引述華郵的報道，實際上華郵只是擺出了4萬美元和5000萬兩個數字，並未做準確計算，且緊接著就基本否定了這種說法，認為「不太可能」。

雖然大家計算罰款時，都在引述Facebook與FTC的協議，但是目前我們並未看見這項協議的具體內容。即便如此，我們可以通過此前FTC的執法情況來估算可能的罰款數額。Google和Facebook曾多次因為違背隱私政策，被各國政府與FTC罰款，數額一般在數十萬美元到數千萬美元之間。例如2012年，Google繞過了Safari瀏覽器的隱私設置，追蹤用戶活動信息，共計搜集了數百萬用戶的隱私，波及1.9億Safari使用者，最終被FTC處以高額罰款共計2250萬美元。這次Facebook涉及的用戶比Google那次多，但並非故意，所以違規情況沒有那次惡劣。

Facebook更大的危機在於技術兩面性的挑戰

——虛假信息+精準投放，讓人的立場和觀念更容易被操縱

既然這類額度的罰款對Facebook這類巨無霸公司來說，是九牛一毛。那為什麼股價會大幅下跌，以至於成為Facebook上市至今最為嚴重的一次危機呢？因為它背後反映的是Facebook等科技巨頭的理想與現實之間的深刻矛盾。

道德上，它們標榜各種信條，諸如「不作惡」或「信息自由分享」等等，在賺錢的同時，還站在道德的高點，俯視眾生。然而，這些幻覺不斷被打破。並不是說它們的管理人員道德墮落，而是這些信條經常被現實挑戰。泛濫的政治類網路謠言就是其中動搖根本的那一個。

2016年美國大選過後，嚴肅媒體就不斷指責Facebook等巨型社交網站縱容謠言，而Facebook雖然關閉了一些假新聞賬號，但長期否認有政府系統性發布假新聞介入美國大選。但就在去年年底，Facebook非常低調地發布了一個報告，聲稱它們封禁了3000多個賬號，因為這些賬號與俄羅斯政府支持的水軍公司有關。它們長期在Facebook上發布分裂美國社會的政治廣告。而這些廣告利用Facebook重金打造的用戶分析系統，效率極高地投向目標人群。

比如在美國警察射殺黑人的新聞出現後，它就把「黑人的生命很重要」的廣告，投送給當地18歲以上的黑人。

比如在黑人士兵報復性地殺了美國警察之後，它就「保衛警察」的口號和葬禮圖片，投送給當地的保守派。

他們把保衛第二修正案，訓練兒童使用槍支的廣告，推送給特朗普和茶黨的支持者。

他們把反對特朗普，去特朗普大廈門口示威的廣告，推送給紐約地區的希拉里支持者。

他們把特朗普描繪成耶穌的代理人，和希拉里魔鬼作鬥爭的廣告，推送給基督教福音派教徒。

他們同時成立支持移民和反移民的團體，並通過廣告煽動兩個群體的對立。

……

儘管查到的賬號很少，估計只是冰山一角，但很多人已經發現，自己的確看到過這類廣告。

在社交媒體時代，政治動員、破壞民主和分裂社會的秘訣是，朝著每個群體投放特定的廣告。因為民主需要人們相互協作、理解各自的處境和共情。但人類根深蒂固的弱點是，它們一般只相信符合自己觀念、知識結構和思維能力的信息，這叫做「過濾氣泡」。通過大數據分析和人工智慧，不斷地給他們投喂這些信息，就能讓他們的立場越來越頑固和極端化。俄羅斯擅長的不僅僅是暗殺那些反對者，還精通暗殺普通網民的智商。

新的輿論環境和技術力量，會極度放大一些原有政治制度和社會架構的弱點，而這些弱點需要通過不斷的反思和新的立法調整與補足。例如「傑利蠑螈」，即通過選區劃分，將對方的支持者盡量划到一個已放棄的選區，再保證其它選區里，己方的支持者保持較小的相對優勢。

原先這只是掌握議會的大黨保持優勢的手段，但現在通過大數據統計，選民政治傾向可以精確到每條街道，這時，選區劃分就相當於直接決定最終選票歸屬。

網路輿論也是一樣，原本只是改變選民傾向的政治廣告，通過分析用戶興趣，精確投放，就可以大致確定能動員多少人，動員到什麼程度，這就已經超出傳統輿論所能涉及的範疇了。

信息自由分享和利用用戶偏好做定向銷售，一直是大型網路平台的信仰。但是這件醜聞，揭示出這種信仰至少在政治和道德領域遭受巨大的挑戰。這給Facebook以及同類的公司，保持類似的商業模式，帶來了巨大的負面影響和不確定性。

參考資料：

[1] https://twitter.com/d1gi/status/976109055642042368?s=21

[2] https://www.wired.com/story/facebook-cambridge-analytica-response/

[3] https://qz.com/1233597/did-facebook-violate-its-ftc-agreement-heres-what-investigators-will-ask/

[4] https://news.vice.com/en_us/article/43byjb/facebook-may-have-broken-state-and-federal-law-in-cambridge-analytica-data-share

[5] https://www.nytimes.com/2018/03/20/business/ftc-facebook-privacy-investigation.html

[6]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the-switch/wp/2018/03/18/facebook-may-have-violated-ftc-privacy-deal-say-former-federal-officials-triggering-risk-of-massive-fines/

[7] http://www.politifact.com/truth-o-meter/statements/2018/mar/22/meghan-mccain/comparing-facebook-data-use-obama-cambridge-anal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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