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信仰Ayawawa們，並自願成為提款機？

1、「我最期待的畫面出現了」

昨天，視頻訪談節目《透明人》造福全網。

他們採訪了部分女性婚戀情感的教母、自稱坐擁世界最大情感諮詢機構的ayawawa（本名楊冰陽）。對於很多網友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一個生動的、說話的「娃姐」，坐在那裡侃侃而談她的兩性情感理論。

ayawawa其人，並不是今天想說的重點，她掀起的輿論對立才是。

支持ayawawa的人都是相似的，頗有些實用主義的思維，認為娃姐的理論確實能幫她們在如今這個尚未改變的男權社會中謀個好嫁&嫁好的結局。

鄙夷ayawawa的人則各有各的不同，單是昨天的採訪中就能拎出一些片段， 讓人久久回味她的理論體系，並揣測出她究竟是哪裡犯了眾怒。

關於男人出軌：「誰痛苦誰改變」。與此前那種「為了感情和婚姻，女人一切都要從自己身上做文章」的論調是一致的。

關於自己宣稱的「男女向來平等」：雖然在以前的封建時代女人沒有挑選伴侶的權利，但她得到的回報就是她的每一個後代都會得到精心的撫養。（主持人問：那後代是女孩可能就會被送走啊？）但是她也會有後代啊。

綜合以往她的言論以及造成的社會效應，指責她矮化女性價值的、教唆女性依附跪舔男權的、騙傻子錢的，什麼都有。

更有趣的是，採訪中ayawawa提到了另一位爭議頗大的流量巨頭：咪蒙，代表作《致賤人》等等。

與主張依附男性的ayawawa不同，咪蒙的筆頭曾猛烈地抨擊直男癌。當然，慣用的是她放大衝動、狂貼標籤的情緒轟炸式手法，同樣為人詬病許久。

ayawawa在昨天的採訪中談到二者的區別，稱咪蒙是「母愛演算法」，即你想看什麼她就給你看什麼；自己是「父愛演算法」，只要知道我是對的、你要聽我的就行。

大家聽完不禁陷入沉思：中國網友——特別是女性網友——也是夠冤的，好好的怎麼天降這麼一對兒爸媽？

不過這二位身為老鄉的女性，可能從旁觀的角度來看，差異沒有彼此認知中那麼大。她們不是曾經雙雙成為朋友圈鑒人的利器嗎？不少人通過看自己有多少好友關注了這兩位而反思自己的交友質量，並選擇互刪。

2、滋生「神教」與信徒的土壤

ayawawa和她的對頭咪蒙佔據了爭奪女性的兩個大山頭，但也只是當今互聯網眾多神教中的兩個分支。

也許你早已觀察到，不同的人群（或有交叉時）有數個不同領域的精神領袖。誰負責教女人物化自己，誰負責帶領「直男癌」肆意抹黑女權，誰負責教你月薪五萬，誰負責給你傳授成功學的精髓……

大家心裡想必都能浮現起幾個名字。

領袖們的具體表現為：聲音洪亮態度篤定，上帝審判一般地用自己的價值體系，以自己為中心畫出一個圈圈。圈內的得救，圈外的完蛋。

籠絡認同、輸出恐慌後，他們的畫風將統一到——如果你不想垂在完蛋的邊緣，那你就要買我的書/買我的課/買我的諮詢服務。化信徒為提款機，賺得盆滿缽滿。

從這些人籠絡受眾及商業變現的成功，其實可以反推信徒們究竟為什麼對他們販賣的東西求知若渴，以及「這個社會究竟是怎麼了」。

情感教主風行，是因為我們社會的年輕人確實在被婚戀與兩性問題困擾，在不平等觀念、道德壓迫、經濟重壓等因素中掙扎失去了方向，往往不知道怎樣才能獲得一個理想的結果。

販賣知識的二道販子大受歡迎，是因為在如今叢林社會一般的職場和生活中，太多人感到「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壓力，因此總想著要以什麼方式充實和提升自己，才好無愧於心。

迎合情緒猛戳痛點的雞湯寫手長盛不衰，是因為這本就是價值觀撕裂的時代。社交網路製造了過剩的表達欲，大多數人都在被擠壓的表達空間中尋求出口和釋放。

人們被焦慮困擾著，這必定導致有人為焦慮竊喜、並趁機兜售安慰劑。這就是那些成功用內容變現的現象級商人所做的一切。

他們中真的有誰想要改變潮水的方向嗎？也許只是努力在各自的浪頭站穩罷了。

3、不在焦慮中滅亡，就在焦慮中反智

那麼這些一擁而上的教主們，安撫焦慮的手段是什麼呢？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一個方法論——化繁為簡。

面對婚戀和女性價值的問題，有人把它們都簡化成MV、PU這些看起來神秘的概念和框架，反正套在自己身上就好，於是整個感情問題里就只有「女人自己所作所為」這單一的變數。

對那些有知識焦慮的人群，商人大打速成牌，獲取知識的途徑直接砍掉了個體吸納、思考和選擇的過程。那句關於傳道受業的老話已經變成了「授人以漁不如授人以魚」，還是從別人嘴裡嚼爛了吐出來的。

面對那些因生存狀況而產生的情緒，「聰明」的人選擇順應潮水的方向，將一切理性討論、多元共情的可能性槍斃在單一的貼標籤大戰中，讓人們誤以為向異己的一切開炮就能獲得人生的終極勝利。

每一個個體都面對著離不開普世原則和個人體驗的複雜訴求，但為了傳播能擁有更低的門檻和更高的效率，這些問題背後的複雜意涵都被教主們簡化成了囫圇的概念框架，粗暴的標籤攻擊，自我認證的宇宙真理。

簡單到只要自己心甘情願地鑽進去就能享受到一切問題迎刃而解的錯覺。畢竟這樣才好一股腦塞進腦子裡，不給真正的思考留一點餘地。

所以教主們互相攻擊時也別區分什麼「為你好」父愛演算法、「順著你」母愛演算法，這些方法論明明都是規訓演算法：

拿人當巴甫洛夫的狗，給你什麼你做出相應的回應、還覺得自己吃飽了就行。

簡稱，反智。

4、天下沒有5分鐘就能搞懂的真理

理論體系販子們利用了人的惰性，但惰性也甘之如飴。

一波接一波的社會重壓就像一根鞭子抽在背上，誰都不想被甩在後面。於是我們社會的成功觀中，如今慢慢形成了「速成至上，捷徑萬歲」的默契。

那些選擇追隨各大教主並自願成為提款機的受眾，心中無不有關於對實用和高效的崇拜。

而將自己的速食理論變現的商人們，恰恰是成功兜售了「生活可以一步登天」的幻覺：

他們讓廣大受眾相信了，世界上存在只從淺層技術操作就能掌控感情生活的技巧，存在5分鐘就能精通的經濟學原理，存在5堂課就能讓人成為營銷大師的超級乾貨。

甚至相信這些所謂的知識一定是永恆正確的，如果哪裡出了問題，那也不可能是它的問題。

這就在迴避問題複雜性的基礎上進一步迴避了動腦子。

不能否認，這些教主們之所以能獲得不小的擁戴，是因為他們的體系的確不是一無是處，總會有人真的從中獲益，去靠近符合理論中那個美好願景的生活。這是個人自由選擇的問題。

但關鍵是，世界上沒有哪種耐揍的知識、道理和經驗，是能通過這麼廉價而懶惰的方式得來的。

我們都在種種壓力下尋求出口、尋求解決思路，輕信了捷徑的人就像是和某種試圖將人愚昧化的怪物締結了交易。這個怪物對交易者輕聲催眠，用隨隨便便成功的幻象填補了交易者的空虛，交易者卻要割讓出自己最珍貴的部分——能獨立思考的腦子——去供養這個怪物，還容忍它頂著「我這是為你好」的旗號橫行擴張。

人在思維上的怠惰是社會進步的最大障礙，然而理論體系販子們的成功正是建立在此基礎上。

2018年了，這真是最殘忍的愛的供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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