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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青海若干疑難歷史地理問題考證

原標題:唐代青海若干疑難歷史地理問題考證


摘要:青海有不少疑難歷史地理問題有待學者進一步考證解決。本文對唐代大非川驛、大非嶺、威戎軍、安人軍、白水軍等的現今位置作膚淺考證,以求正方家。


關鍵詞:大非川驛;威戎軍;安人軍;白水軍;考證


中圖分類號:K29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227(2017)03—0034—07


青海史學界在歷史地理研究方面取得的成果很豐碩,但仍有不少疑難問題有待進一步考證解決。本文對大非川驛及大非嶺今地的考定是新近通過實地踏勘深入研究完成的事,而對唐代威戎軍、安人軍、白水軍今地的考證內容則是多年前在內刊中發表過的。因為《青海方誌》《青海地名通訊》等內部刊物早已停辦,中國知網等資料庫一般也不收錄內部書刊中的文章,因而將其中較重要的考證文章重新整理公開發表,以擴大學術影響,兼求正方家是很有必要的。


一、大非川驛及大非嶺今地的考定


2016年9月筆者與同事到共和、興海二縣考察隋唐時期的古城等遺迹時,在興海縣子科灘鎮大河壩村的賽日涌(一作賽日雲)灘上,見到了大河壩營盤古城。該古城位於一條沙石路邊,距大河壩河北岸不足500米,北距共(和)玉(樹)高速約7公里。《中國文物地圖集·青海分冊》「大河壩營盤遺址」條記:(位置,大河壩鄉賽日雲灘)。「1918年,甘邊寧海鎮守使馬麒在大河壩構築營盤,駐紮軍隊,以打通西寧至玉樹之間的交通。營盤平面略呈方形,周長約840米,牆夯土築,高2.5米,基厚1.8米,夯土層厚0.2米,牆頂上有高1.4米、厚0.45米的夯土築的女兒牆,女兒牆上每隔1米左右,有土垛和一個直徑約0.1米的射擊孔。牆四角各有一座炮台,南向開門,門寬4米。城內有石砌房基、土牆等遺迹和國民政府國徽、磚、瓦等遺物。」其實,「大河壩營盤遺址」的稱呼不夠準確,按當時的習慣,應叫「大河壩台站遺址」。台站又稱兵站、驛站,西寧至玉樹沿途的湟源、哈托庫圖、大河壩、長石頭和竹節寺等處均有台站,從民國四年(1915)即開始陸續設置。恰卜恰、大河壩、野牛溝等處還是轉運軍需物資的重點站。


《中國文物地圖集·青海分冊》隻字未提民國城與更古老的城有無關係。這次考察,我們看了幾處斷裂牆體,從南牆正中開門處從東、向兩看,牆體的土質土色明顯存在差異,下部總體發白, 部則發黃;下部夯層只有7一l0公分,上部則20公分左右。再往東,新舊城粘合部已裂開拳頭寬的裂縫,土色的不同也很明顯。從南牆東部向西看,兩張皮現象更明顯。東牆從南向北,也可看見最底部舊牆土質與上部不一致。從質地看,基部緊實,上部較疏鬆。東北角也能觀察出新舊牆銜接痕迹,土質土色有差異,東北角北牆上也可看出,但不明顯。很顯然,民國時期營盤是在古代城上加寬加高重新修葺而成的,等於給舊城穿了一層新外套。


這一般是在城的外部加寬,新加部分的頂部建了女兒牆。但南牆上兩層築城的銜接部分由於天長日久、風吹雨淋,以致裂縫大開,出現非常明顯的「兩張皮」現象。


問題是,原來的古城是什麼時代的呢?考古部門在《中國文物地圖集·青海分冊》中只提到了民國時的遺物,可惜沒有覺察到還有箇舊城的存在。相信民國初年改築該台站動土時,城內外一定有一些古物發現的,可惜沒有留下記載。從古城規模和夯層看,我們認為此城地當為人藏孔道,應是唐蕃古道上的重要驛站。《新唐書·吐蕃傳》記載:貞觀「十五年,妻以宗女文成公主,詔江夏王道宗持節護送,築館於河源王之國。弄贊率兵次柏海迎親??」。「河源王之國」即吐谷渾國,當時吐谷渾王諾曷缽被唐封為「河源王」,今興海縣當時屬於吐谷渾國轄區。「大河壩營盤」古址很可能是貞觀年間唐代所築供文成公主一行休息的館城——大非川驛站。據傳說公主一行在這一帶多休息了幾日,使體能得到調整,因為接下來將翻越鄂拉山,此後的行程海拔更高,條件更艱苦。


長期在海南藏族自治州工作過的史學愛好者已故秦裕江先生曾考證唐代公主佛堂應在大河壩灘,那錄驛在水塔拉河中上游地區。可惜他當時不知道有此古城的存在,如果知道,他或許會把公主佛堂定在這座城內。不過,筆者認為公主佛堂應在興海縣子科灘鎮北5公里處的哇灘古城。李智信在其《青海古城考辨》一書中記:「哇灘古城在興海縣城西北約5公里,龍曲溝西約500米處,周圍是大草原。城基本上呈正方形,邊長在105—107米之間,城牆基寬不詳,東南角高於其他城牆,高約4米,其他地段的城牆高約1.5米。城門東向,城東北角有一處圓形土堆,1989年被群眾當作古墓進行了盜掘。1990年,青海省文物管理處和海南州博物館對殘土堆進行了清理,發現是一處寺院遺址。寺院建在高台上,面闊四間,進深三間。面闊約2米,第一間進深3.15米,後兩間進深2.15米。房內有一凹形佛堂,殘存有佛像和菩薩泥塑殘跡。出土了大量磚脊構件和雙瓣蓮花連珠紋瓦當和獸面紋滴水。瓦當形式與唐長安青龍寺出土的初唐時期的瓦當相似。」筆者認為,從哇灘古城只開東門,與伏俟城、夏塘城類同考慮,它應是吐谷渾所築,城內的佛堂應是唐初所建。《新唐書·地理志》記唐蕃驛站時,莫離驛之後,依次是公主佛堂、大非川、那錄驛。莫離驛很可能即興海縣恰卜恰鎮正東巴古城,公主佛堂應即子科灘鎮北5公里處的哇灘古城,所謂「大河壩營盤」古址應即唐代的大非川驛站而不是秦裕江先生認為的公主佛堂。


秦先生在論證公主佛堂在大河壩時引了馬鶴天1947年所撰《甘青藏邊區考察記》中的語句以為論據,馬鶴天說:大河壩一帶土質膏腴,水草豐美,河兩岸雜木叢生,並有松柏,「日月山至此,始見林木」。事實確實如此,如果在這裡設置驛站,糧食、燃料、飼草等的供應能就地取材,相對方便。我們認為,將唐大非川驛站定在「大河壩營盤遺址」最為恰當,這裡與史書上提到的大非嶺只有約5公里(詳後)。


據已故藏學家吳均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說,大河壩河上源一帶(班禪玉池附近)有座小山正在唐大非川上,很可能是大非川之戰中薛仁貴讓郭待封駐守輜重的地方。我們把離開「大河壩營盤遺址」西行數十公里,來到一座小山附近,把車停在高速公路的西邊,看見這裡的里程碑上寫距西寧235公里。過了高速公路,碰見一位藏族小伙,他家的帳篷就扎在小山下,這座小山是他承包的牧場。我們問這座小山叫什麼,他搖頭說不知道。此無名小山的坡度大約在40度左右,我們上到山頂,用手機測了一下,海拔是3710米(應矯正為3810米),比山下高出約400米。只見山頂相對平坦,正中還凹下去,面積大約有0.8平方公里,容納兩三萬人和10萬人馬的輜重毫無問題。我們站在山顛向東望去,可以看見大河壩河和青根河、黃清河交匯處。此小山正在青根河、黃清河兩河匯人大河壩河前的夾角中,處在大河壩灘即古代大非川的制高點上,周圍再沒有類似的獨立小山,幾乎可以肯定,唐大非嶺非此山莫屬。山北面的大河壩灘,早在10多年前筆者和穆興天踏戡過,草地上可見遍地已乾涸的大小泉眼,正符合大非川之戰時的草原草甸地貌特徵。

據史書記載,唐咸亨元年(670)四月,唐高宗命右威衛大將軍薛仁貴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右衛員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左衛將軍郭待封為副,率兵10萬攻討吐蕃,並援助吐谷渾還其故地。七月,唐軍來到大非川,薛仁貴留郭待封率2萬人謹守輜重,自己率精銳冒險向烏海(冬給措納湖,一名托索湖)進發,並獲小勝後抵達烏海以待後援。郭待封曾任鄯城鎮守,原與薛仁貴齊列,這次位在薛仁貴之下,以為恥辱,故不願遵守薛仁貴調度,違令帶領輜重繼進。未至烏海,即被吐蕃20萬大軍擊敗,軍糧輜重全部被劫。仁貴等被迫退屯大非川,唐軍進退失據,加之寡不敵眾,遂全軍覆沒。大非J I l之戰的慘敗,使唐朝不但未能達到遏止吐蕃擴張勢頭的目的,而且也宣告了吐谷渾復國希望的破滅。


關於大非川戰場的位置,如果上網搜尋,得到比較流行的結果是:「位於今青海共和縣西南切吉平原,一說為今青海湖以西的布哈河。」但這一說法是錯誤的,詳盡的有深度的考證文章,筆者熟知的有謝全堂的《試論唐蕃大非川之戰》、秦裕江的《海南州境內唐蕃古道幾個驛站和大非川在何地辨析》等,結論都是將一般認為的切吉曠原改定到大河壩河上游地區,筆者完全贊同。據史書記載,唐蕃大非川之戰時,唐軍的馬不熟悉這裡的地貌特徵,「動輒顛躓」,即動不動踩中泉眼,便人仰馬翻。這也是唐軍失敗的原因之一。這種地貌切吉曠原沒有,大河壩河上游地區則有。我們今天登上的這座無名小山的周邊均是陡坡,易守難攻。假設當年郭待封沒有違令擅自行動,唐軍未必會遭受慘敗,歷史會是另一番樣子。我們對大非嶺的考察認定,更加支持了大非川之戰的戰場不在切吉曠原而在大河壩河上游地區的觀點。將「大河壩營盤」古址確定為唐大非川驛站,更加符合對整個唐蕃古道的認知體系。


二、唐代地方性軍事建置簡介


在對唐威戎軍、安人軍、白水軍位置進行考證之前,有必要先對唐代地方性的軍事建置情況做些簡介。唐代邊疆地方性的軍事建置比較多,也比較複雜。《新唐書·兵志》載:「唐初,兵之戍邊者,大曰軍,小曰守捉,曰城,曰鎮,而總之者曰道」。道、軍、守捉、城還有鎮、戍等都各是一級軍事建置的名稱。道這一級的首領唐初稱某某道行軍大總管,僅是有征伐時,在所征之道設置,以督軍事。而在本州不出征者,武德七年(624)前沿隋只稱總管,不加某某道;七年後改稱都督,所駐之州置有都督府。後來都督加旌節者稱為節度使。節度者,以節調度,猶之節制。軍及守捉的將領稱使,鎮與戍襲白前代,其將領稱將、稱主。守捉設置是不普遍的,通常一守捉經管一州的防務,所以守捉兵又叫郡兵,如雁門守捉別名「雁門郡兵」,雲中守捉或稱「雲中郡守捉」。不過一州之內設一軍與設一守捉的意義有何區別,尚不明確。唐安史之亂以前,青海東部地區在軍事上先後依次屬蘭州都督府、鄯州都督府和隴右節度使管轄,安史之亂後,此地陷吐蕃。大中、咸通中,收復河隴,又置涼州節度使,湟水流域的鄯州地區歸之;瓜沙節度使,黃河上游的廓州地區歸之。


關於蘭州都督府和鄯州都督府的置廢時間,諸書記載小有不一致之處,需要略加辨析。《舊唐書·地理志》蘭州條記:(武德)「八年,置都督府,督蘭、河、鄯、廓四州。貞觀六年,又督西鹽州。十二年,又督涼州。今督蘭、鄯、儒、淳四州。領金城、狄道、廣武三縣。顯慶元年(656)罷都督府。」據此,在高宗顯慶以前,鄯州顯然轄於蘭州都督府下,並未置府。《元和郡縣誌》卷39鄯州條記:「(鄯州)儀鳳二年(677)置都督府,後復為州。」《唐六典》卷3所列下都督府中有鄯州,無蘭州。這應是天元中(731-741)之制,其時蘭州都督府已省罷,鄯州都督府尚存。以上記載,時間上可以銜接,都無矛盾之處,可憑信。但《舊唐書·地理志》鄯州條載:「貞觀中,置都督府。」與以上諸說有柢牾。據同書蘭州條的記載,貞觀中鄯、廓等州轄於蘭州都督府,不可能復設鄯州都督府。疑「貞觀中」應為「儀鳳中」之誤。嘉慶重修《大清一統志》卷269西寧府條也從《元和郡縣誌》將鄯州置都督府的時間定為儀鳳二年,這種取捨是有道理的。


隴右節度使設置以後,又陸續增設或改置了不少軍、守捉、城等建置,如將個別城升為軍。如果把凡是一見於史籍的軍、守捉、城等都算上,其數目多達十多個。隴右節度使是有唐一代設置事單位最多的一個節度使區,其所轄諸軍、守捉、城等一般都有城堡實體作為駐紮防守的依託,它們大體呈弧形星羅棋佈於當時唐蕃交界一帶,即日月山向東北聯祁連山、向東南聯西傾山一線上。這樣的軍事部署在抗禦吐蕃的軍事侵擾、保衛唐西北邊境的安全,維護西北地區社會安定方面起了不小的作用。如果不是「安史之亂」發生,邊軍內撤,吐蕃是很難越過這道防線的。


三、唐威戎軍、安人軍、白水軍位置考


唐威戎軍、安人軍、白水軍是隴右節度使所轄諸軍中較大的軍,這一個軍都在今青海省境內,但其具體位置向有爭議。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結合新近的考古發現,對其位置作如下探索:


(一)威戎軍


對威戎軍今地的考定,目前大致有兩種觀點,一是海晏說,主此說者在海晏縣境內的具體地點上又略有差異,如周希武在《玉樹調查記·寧海紀行》中認為威戎軍在楊家塔兒(約在今海晏縣城東10里處),嚴耕望先生將威戎軍定在今湟源之西至海晏間, 日本學者佐藤長將威戎軍考定在海晏縣以北二十里的無名村落。另一種是門源說,如《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五冊即將威戎軍標在今海北州門源縣城。對威戎軍址的考定意見之所以有分歧,是因為史書記載不完全一致。為便於討論,現將主要的記載引述於後:

《通典》卷172記:「威戎軍,西平郡西北三百十里,臣亡父先臣希望開元二十六年置,管兵千人,馬五十匹。」西平郡即鄯州,治今樂都。


《元和郡縣誌》卷39「鄯州」條記:「威戎軍,州西三百五十里。」同書同卷「蘭州」條記:「??平帝元始四年,金城塞外羌獻魚鹽之地內屬,漢遂得西王母石室,以為西海郡,理龍夷城,即今河源軍西一百八十里威戎城是也。」河源軍在今西寧市東郊,按《元和郡縣誌》的記載,河源軍距鄯州為120里。如果河源軍西180里為威戎軍,則威戎軍距鄯州成了300里,可見同書記載互相也不一致。


另外,新、舊唐書《地理志》和《資治通鑒》卷214、215胡注均記威戎軍在「鄯州西北三百五十里」。上引記載就方向而言,有西和西北的差異,就距里而言,有300里、310里、350里的差異。依據這些記載,將威戎軍定在今門源和海晏可以說都大致符合,因而二說可以相持不下。必須引出其他條件方好加以判定。下面舉出兩個條件並予以辨析:


1.威戎軍的前身是吐蕃新城,與河西節度使的大斗軍較近。《唐會要》卷87載:「威戎軍,置在鄯州界,開元二十六年五月杜希望收吐蕃新城置此軍」。又《資治通鑒》卷214載,開元二十六年(738)「三月,吐蕃寇河西,節度使崔希逸擊破之。鄯州都督知隴右留後杜希望攻吐蕃新城拔之,以其地為威戎軍」。新、舊唐書《玄宗本紀》《新唐書·吐蕃傳》《冊府元龜》卷986《外臣部·征討》等有大致相同的記載,這些記載無一例外地提到拔新城置威戎軍與「吐蕃寇河西」有關,這一點值得注意。威戎軍(吐蕃新城)在鄯州界,但吐蕃軍隊只要在這裡集結,河西必然緊張。唐蕃曾反覆爭奪過吐蕃新城這個地方,攻拔新城的作戰任務多由河西節度使承擔。如《新唐書·王忠嗣傳》記:「河西節度使杜希望欲取吐蕃新城,有言忠嗣才者,希望以聞,詔追赴河西,進拔其城。」《冊府元龜》卷401《將帥部·行軍法》記:「哥舒翰,開元中為河西節度使王忠嗣衛[衙]將,忠嗣使翰別為將討吐蕃於新城。??」《舊唐書·哥舒翰傳》記:「忠嗣以(哥舒翰)為大斗軍副使,嘗使翰討吐蕃於新城」。


吐蕃新城與河西節度使多聯繫在一起,解釋為二者地理位置上相毗鄰是說得通的。河西的大斗軍在今甘肅省永昌縣西南,是河西節度使抗禦吐蕃的最前哨陣地,與青海門源縣僅一山(即祁連山)之隔,其間有大道相通。隋煬帝西巡時就是從今門源縣城一帶渡浩門河(大通河),經由大斗拔谷(扁都口)去河西的。海晏與門源相比,前者距大斗軍的距離是後者的兩倍多,從這一點上說,將威戎軍確定在今門源縣境較為適宜。吐蕃在此築新城,以為攻掠河西的軍事據點,唐在此置威戎軍,與大斗軍一南一北,聲氣聯絡,便於控制河湟與河西的通道。


2.威戎軍(吐蕃新城)距青海湖北界有行軍三日的路程。吐蕃新城被杜希望攻拔並置威戎軍後,吐蕃並不甘心,他們又組織了對唐朝的反攻。開元二十九年(741),吐蕃以40萬大軍進攻唐沿邊軍、城、堡,一度攻陷廓州的達化縣,佔領日月山東麓的石堡城。天寶元年(742),又進攻河源軍,並在威戎軍一帶集結軍隊。唐王朝命令隴右節度使攻擊吐蕃大嶺軍、青海軍,河西節度使反擊集結在威戎軍的蕃軍。關於河西軍隊出擊的經過,在當時樊衡所作《河西破蕃賊露布》中有較細的記載,其中提到的行軍日期和幾個起止地點,對判斷威戎軍的地理位置很有意義。據《露布》載,唐軍於十二月初在大斗軍之南會齊,然後向南行軍,「十二日至於新城南,吐蕃已燒盡野草,烈火如晝。諸將日:『賊果知備矣。』因躡其烽燧,高揭旌旗,氣雄雷霆,聲疾風雨。十五日至青海北界,遇吐蕃兩軍游奕二千餘騎,??自朝至於日中,凡斬二千餘級。十六日,進至魚海軍。」十二日從新城南急行軍追趕已後撤的吐蕃軍,十五日方到青海北界,看來,威戎軍距青海湖北界起碼在300里以外。海晏縣城位於青海湖東北界,走大半天就能到青海湖北的漢代尕海古城(吐蕃利用此城置游奕軍),顯然不是威戎軍所在地,而門源縣至尕海一帶約有400里左右,正好是行軍三天的路程。


依以上兩條,將威戎軍定在今門源縣境是對的,不過其址不在今縣城,而應在縣城北約20里處北山鄉的金巴台古城。該城保存較好,南北長230米,東西寬200米、城垣殘高2—8米,東牆正中有一城門,城內發現大量獸骨。城北二里左右處有一座石頭砌成的哨卡,與城為同時期所築。青海省文物管理處報經省人民政府公布的省級第四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中將門源金巴台古城定為唐城。金巴台城應為吐蕃所築新城,即杜希望所置威戎軍。


(二)安人軍


對安人軍(或作安仁軍)今址的確定,目前有種意見:第一種認為在今大通縣北長寧川(即北川河)中上游,第二種意見是在今湟源縣城西約二十里的湟水北岸申中一帶,第三種意見是在今湟源縣西約四十里的沸海鄉札藏寺。本文認為安人軍址應在今海晏縣三角城。


確定安人軍址所依據的史料主要有以下幾條:《通典》卷172載:「安人軍,西平郡星宿川西。開元七年置,管兵萬人,馬三百五十匹。」《元和郡縣誌》卷39載:「安人軍,河源軍西一百二十里星宿川。開元七年郭知運置。」《舊唐書·地理志》載:「安人軍在鄯州界星宿川西,兵萬人,馬三百五十。」《店會要》卷87載:「安人軍置在星宿川鄯州西北界,開元七年三月置。」《新唐書·地理志》載:「星宿川西有安人軍。」上引各種記載都提到「星宿川」,可見抓住「星宿川西」來考慮安人軍的位置才是解決這一問題的契機。前輩學者在考定安人軍位置時,都注重《元和郡縣誌》關於該軍距河源軍(今西寧市東郊)120里的條件,卻忽視了「星宿川西」這一要害特徵。大通縣北說雖將軍址確定在北川河之西,但這裡位於河源軍北而不是西;湟源縣申中說雖於方向里距吻合,但這裡位於湟水之北,並不符合「星宿川西」的記載。湟源縣札藏寺又在湟水之南岸。還有重要的一條,以上個地方迄今均未見到唐代城址。本文將唐安人軍定在今海晏縣三角城,理由有二:

1.三角城正在「星宿川西」。唐代史籍對貞觀九年(635)侯君集等征吐谷渾時,曾到過的星宿川多有提及。這個星宿川I是今果洛藏族自治州瑪多縣南部的沮洳地帶。唐安人軍的位置顯然不能到吐蕃佔領區的黃河源頭去找,而應在河源軍以西鄯州境內考慮。我們知道,西寧以西百里開外,具有類似於黃河源頭星宿川自然景觀的只有湟水源頭。湟水支源哈利鏡河兩岸,至今眾泉交涌,沼澤成片,從高處鳥瞰,小片水域銀光閃亮,猶如滿天星斗。另外,三角城東南今金灘鄉、銀灘鄉一帶,也有眾多泉水溪流,匯聚成小河後注入湟水。今建有二聯水庫、梁子水庫、扎麻水庫等,灌溉農田。根據常琿推想,庸代這些泉水溪流的水量比現在大,這一帶當然也有眾泉交涌的景觀。既然今海晏縣境湟水支源具有與黃河源頭星宿川相雷同的自然景象,那麼將這一帶也稱作星宿川就不足為奇了。湟源縣巴燕峽以西的湟水上段,總的流向呈西北一東南, 角城位於湟水西邊,哈利鏡河在.二角城之東注入湟水,所以三角城完全可以說是在「星宿川西」。


2.三角城內有唐代建築遺迹。三角城多次見於報道,為人熟知。因城內出土過帶銘石虎,已被確定為王莽所設西海郡郡治,又囚 過「元興元年」瓦當,被確定為東漢中期曹風任內的西部都尉治龍耆(又名龍夷)城。筆者曾親去城內踏勘過,該城保存較完整,東西長650米,南北寬600水,城內除出土較多的漢代雲紋瓦當外,還有唐代蓮花紋瓦當的殘片。說明這座漢城又被唐朝廷加以利用。在這種邊遠地區,用瓦當者絕非一般姓,可以肯定唐朝曾在這座城內設過較為重要的建置。檢諸史書,唐代青海東部有鄯、廓二州,西寧一帶當時是鄯城縣地,都城縣以西再無縣及縣以上行政建置,只有幾個軍事建置。如臨蕃城(在今湟中縣多巴)、白水軍(在今湟源縣城東北古城,說詳下文),定戎城(在今湟源縣甘月鄉)、振武軍(即吐蕃石堡城,在今湟源縣日月鄉大小方台)、安人軍等。這些軍、城的位置除安人軍外都已有為學術界所公認的地方,基本沒什麼爭議。《元和郡縣誌》將王莽西海郡治龍夷城(即三角城)定為威戎軍,顯系筆誤,威戎軍址在今門源縣金巴台古城,決不在三角城,理由除前文所述外,還可補充一條:威戎軍本吐蕃所築「新城」,以漢代古城肖之, 然是張冠李戴。《元和郡縣誌》雖將威戎軍指錯,但它明確記載古西海郡城內有唐代所囂的軍,這一點是符合實際的,與地下文物可互相印證。海晏了角城內唐代曾建過軍這一點可以說是毋庸置疑了,但究竟是哪個軍呢?唐人李吉甫誤記為威戎軍,今人又有誤定為振威軍者。如1985年重版《西寧府續志》編者按將振威軍考定在海晏縣三角城,日本學者佐藤長認為振威軍在今海晏縣城附近的楊家塔兒地方。實際上西寧以西並不存在振威軍,這一點早已為唐長孺師指 。《元和郡縣誌》、《舊唐書·地理志》均不載振武軍(在石堡城),但這兩書所記的鄯州「西三百里」的振威軍又為《通典》、《唐會要》、《新唐書·地理志》等所無,事頗可疑。唐先生認為「振威與振武諸書輒有混淆,??《舊地誌》及《元和郡縣誌》作振威者,併當從《通典》改為振武」。所論極是。青海境內倒真有個振威軍,那是哥舒翰於天寶十三年(754)破吐蕃雕窠城後置的,址在今同仁縣保安鎮,與海晏三角城無涉。其實海晏三角城中唐代所置之軍非安人軍莫屬。


三角城一帶,地當東西南北交通要道,唐在此置安人軍,不僅能保障湟水峽人口的安全,還能起到堵截吐蕃北上甘涼通道的作用。安人軍駐兵萬人,是隴右節度使所轄軍中數得上的大軍,從開元七年(719)到至德元年(756)共存在37年,合當有三角城這樣規模的城作為軍址。


安人軍的大本營在今海晏三角城,但所管一萬名兵卒不必全部駐在該城中。今湟源縣西大華、申中一帶峽谷兩側今天仍能看到一些烽墩、哨卡等古代軍事設施,推想從河源軍西120里開始就屬於安人軍的防戍區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元和郡縣誌》所載安人軍在河源軍西120里也是能講得通的。


(三)白水軍


《通典》卷172載(《元和郡縣誌》卷39、《舊地誌》同):「白水軍,(西平)郡西北二百三十里,開元五年郭知運置,管兵四千人,馬五百匹」。《唐會要》卷87:「白水軍,開元五年郭知運、張懷亮置」。《新唐書·地理志》鄯州西平郡下都城條(《武經總要》前集卷十九和《資治通鑒》卷213胡注略同):「河源軍西六十里有臨蕃城;又西六十里有白水軍、綏戎城,又西南六十里有定戎城」。根據以上記載,學者們對白水軍的考定也有兩種意見,一種定在今大通縣西北一帶,另一種定在今湟源縣境。筆者認為應以湟源說更符合歷史實際,理由有三:


1.從吐蕃置鐵仞城的起因看,白水軍必在今湟源縣境。《新唐書·吐蕃傳》載:開元初年,吐蕃又遣使上書言:「??往者疆場自白水皆為閑壤,昨郭將軍屯兵而城之,故甥亦城。假令二國和,以迎送;有如不通,固以守境」。《資治通鑒》系此事於開元六年(718)十一月。吐蕃使者這裡說的郭將軍築的城指的什麼呢?查郭知運置的軍和守捉共有四個:開元二年置的綏和守捉在今青海貴德縣尕讓鄉千戶庄,平夷守捉在甘肅臨夏縣;開元五年置的是白水軍,


開元七年置的是安人軍。顯然這裡指的是白水軍。白水軍得名於自水,白水又名白水澗。據《資治通鑒》卷203載,唐高宗永淳元年(682),「吐蕃人寇河源軍,軍使婁師德將兵擊之於白水澗」。胡三省注日:「白水澗有白水軍」。又前引《新地誌》雲,定戎城「又南隔澗七里有天威軍,軍故石堡城」。石堡城即今日月山東麓藥水河東岸的大小方台,定戎城在藥水河西,與石堡城隔一條澗,即白水澗,也就是今藥水河。郭知運在白水下游置白水軍並駐兵後,吐蕃方面針鋒相對,立即也在白水上游築了城,這便是鐵仞城(亦名石堡城,唐攻取石堡城後所置之軍先後叫振武軍、神武軍、天威軍)。自南北朝、隋至唐初,中原王朝與吐谷渾的界限一直是日月山。《通典》卷174西平郡條記:「西至綏戎峽(今藥水峽)舊吐谷渾界[三百]一十里」。可見藥水河也是界河。吐蕃佔有吐谷渾故地後,仍以藥水峽為界,所以稱「自白水皆為閑壤」。藥水河東北流,至今湟源縣城人湟水,以白水得名的白水軍必在今湟源縣境。假設把白水軍安到大通縣西北,則全都講不通了,與白水軍相對峙的吐蕃所築之城也指不出來,且北川河並非唐蕃界河也是眾所周知的。


2.從唐人留下的詩文看,白水軍必在今湟源縣境。《敦煌唐人詩集殘卷》收佚名氏的詩數十首,從其詩中知詩人是中唐時人,曾作過沙州長官的幕府,安史之亂後,被派出「使戎鄉」,途中被吐蕃拘系,翻過當金山口,跋涉柴達木盆地,到青海湖邊。一段時間後又被押到臨蕃城(今湟中縣多巴)。從他依次所寫《夜度赤嶺懷諸知己》《晚次白水古戍見枯骨之作》《晚秋至臨蕃被禁之作》等幾首詩來看,他被押行走的路線是翻過日月山,經藥水峽、出湟源峽來到湟中多巴的。詩中的「白水古戍」即白水軍,詩人曾在故白水軍城中留宿,看到唐朝兵士的白骨,引起無限感慨。安史亂後,這裡的軍事設施全都廢棄,詩人眼中便是一派「深山古戍寂無人,崩壁荒丘接鬼鄰」的荒涼景象。從唐人留下的詩句看,白水軍必在湟源境內唐蕃古道上,絕不可能在大通縣之北。


3.湟源縣北古城是唐城,為白水軍址無疑。湟源縣城東四里湟水北岸有一座古城,史稱北古城,與河對岸的「南古城」相對。清光緒《丹噶爾廳志》卷6南北古城條記載:「距(廳)城五里許,一在河南,一在河北,守御相望,扼峽口之咽喉。北城之東起長垣,崇厚皆數仞,倚山阻河,憑高臨下,若據守得人,形勢極為險固。沙土參差,板築之痕依然。二城統名日『阿哈丟』,蒙古謂兄日『阿哈』,弟日『丟』。父老相傳,洛卜藏丹津竊據時,與其妹阿寶分屯兩城,為犄角之勢。」《甘肅新通志》和《西寧府續志》都說相傳該城為羅卜藏丹津竊據時築,其實北古城並非清代所築。1986年青海省考古研究所的同志曾對北古城作了調查,據高東陸先生講,城中唐代文化層厚達三四米,出土了不少「開元通寶」等錢幣,城內所出磚與日月山上同赤嶺界碑共出的唐磚一樣。北古城為唐城毫無疑問。1987年8月筆者親至北古城考察,見該城建在北高南低呈坡狀的高台地上,北面緊倚的山峰高出周圍群山,台地前沿與湟水之間僅容鐵路、公路穿過,台地高出湟水約30米,站在古城中西望,今湟源縣城一帶開闊谷地盡收眼底,還可嘹望到更遠的山叢路徑。古城以東,山勢陡峻,峽谷深切。古城依地形而建,北牆短於其餘三面牆,平面略呈梯形。東牆長412米,西牆長478米,南牆411米,北牆150米。城中現已闢為農田,唐代磚瓦碎片隨地可見。北牆外半山腰矗立著三個嘹望墩台,南牆外瀕湟水岸邊也有一個墩台。這裡位於湟中縣多巴(唐臨蕃城)西約50里,對照《新唐書·地理志》的記載,唐白水軍應在這裡。

湟源縣城西南15里處有個叫察罕素的村子,察罕素是蒙古語,可還原為察罕烏蘇,意為「白色的水」。村東南數里有一條小河今天仍叫白水,過去也有人認為唐白水軍、綏戎城在今察罕素。據高東陸先生講,察罕素確有一座唐城,因遭破壞嚴重,城的大小已無法知道。《新地誌》將白水軍、綏戎城並舉,表明二者在同一城池之內。但是既然保留一軍一城兩個名稱,就不排除二者曾有過分合的可能性。果如此,筆者傾向於唐白水軍和綏戎城的駐軍在某一段時期曾分駐在今湟源縣北古城和察罕素兩個地方。


(責任編輯 楊衛)


本文作者:崔永紅(青海省社會科學院,青海西寧810000)


本文選自:《青海民族大學學報》201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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