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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痛苦的遺產

小說:痛苦的遺產

文/夏半月

01

沈望舒剛從小劇場走出來,就接到老公周深的電話。

「媽生病住院了,你去不去看她?」

「誰的媽?」沈望舒一邊接電話,一邊向大劇院停車場走去。她是本市小有名氣的鋼琴演奏家,今晚來聽同行的演奏會。

「你媽。」周深的語氣里透著深深的無奈。

「不去!」沈望舒狠狠地掛斷了電話,然後鑽進了車裡。

回到家裡已經是凌晨一點,周深不在,安靜的屋子裡透著一股寂寞的凄清。沈望舒走進浴室,洗了一個熱水澡,出來後,又接到了周深的電話。

「你真不來看媽?她這次病得挺嚴重的,血糖太低,昏迷過去了。」

沈望舒默默地接完電話,窩在沙發里發了好一陣呆。她真的不想去,但聽周深的語氣,假如真的病得很嚴重,她又害怕以後都沒有機會見到了。母親身體一直不好,胃病、低血糖、心律不齊,雖然才65歲,但卻每況愈下,最近兩年更是成了醫院的常客。

她想了想,還是開車去了醫院。

深夜的醫院格外的安靜,燈光下,一切都白得瘮人,一股濃郁的消毒水味鑽進鼻孔,讓人渾身不舒服。沈望舒穿過安靜的住院區時,想起恐怖片里的場景,不禁加快了腳步,走向母親所在的病房。

母親一個人獨自住一間病房,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頭髮蓬亂地散在枕頭兩側,臉上和手上的皺紋看起來更深了。母親,真的已經很老了。

沈望舒雙手抱胸,冷冷地看著熟睡中的母親,心裡沒有一絲憐惜之意,就算母親死去,她大概也不會感到悲傷。

她承認自己一點都不愛母親,甚至恨她。這種恨,從她讀初中起就有了,此去經年,不但沒有消除掉,反而堆積累加,成了難以消除的一個癥結,可能這輩子都解不開了。

這個結很簡單,也很常見,那就是她覺得自己從未被母親愛過,母親最愛的人,只有她自己,她的眼裡,她的全世界就只有她自己。就連她唯一的親生女兒,也只是做為在她耀眼光環下陪襯的綠葉而已。

02

沈望舒只呆了一會就走了。面對著重病昏迷的母親,她內心真的一點波瀾都沒有。

母親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是周深每天進進出出地侍候著,她沒有再去。後來母親出院了,周深想把她接過來住一段日子,好調養身子。沈望舒放話說,母親來,她就走。

周深沒有辦法,只好又把岳母送回了養老院。

這次他特別生氣地說:「你不覺得這樣做太絕情了嗎?」

沈望舒激動地說:「我絕情也是拜她所賜,她以前是怎麼對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想起從前,沈望舒就覺得委屈,恨意便如同滔滔不絕的江水連綿湧出。年輕時的母親是一個極其自戀的女人,總希望全家人圍著她轉。她不愛自己的女兒,還和女兒爭奪父親的愛。父親稍稍地關心女兒多一點,母親就會吃醋。記得有一次,沈望舒發燒,父親帶她去看醫生,整夜整夜地照顧她,母親在另外一個房間,不停地催父親過去睡覺,說女兒自己睡就可以了。後來父親堅持陪女兒睡,母親竟然大發雷霆,對父親吼著說,你這麼愛她,以後就和她過算了。

由於母親脾氣怪異,情緒陰晴不定,沈望舒很怕她,又總是想討好她。她去學跳舞學鋼琴全是為了討母親喜歡,可惜無論她做得有多好,母親從不輕易讚許,總是認為她應該做到那樣,有時候甚至挑剔她做得不夠好。記得讀小學四年級那年,她參加全省鋼琴比賽獲得一等獎,母親不但沒有誇獎她,還說她彈錯了半個音符。

母親是一個畫家,但從小開始學鋼琴,具有一定的水平,所以她總能很輕易地聽出鋼琴的音準。母親不僅對她的鋼琴彈奏加以苛責,還總是嘲笑她畫畫水平差,完全沒有任何藝術天賦,簡直讓人失望透頂。

說起她與母親之間的齟齬,簡直是罄竹難書。她的母親,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挑剔、最刻薄、最自戀的母親了。

母親總是沉醉於畫畫,早出晚歸呆在畫室,很少陪她去玩耍,更加不會輔導她做功課。這些都是由保姆和家教代勞的。是的,他們家有錢,但那又怎樣?孩子只需要愛,從不渴望錢。

十二歲那年,父母離婚了。父親也受夠了母親的自私和對家庭的漠視,奔向了另外一個女人溫暖的懷抱,也把自己的女兒拋棄了。

從此之後,她更加可憐了。完全成了沒有人管的野孩子。她甚至在來月經兩年後才發現自己一直用錯誤的方式使用衛生巾,她一直以為是貼在兩腿間的,直到有一天,在做課間操的時候,帶血的衛生巾從褲腿里掉下來.......

母親永遠也不會知道她那時是如何的羞不可耐,孤獨無助,生不如死吧。

03

無可否認,母親真的很優秀。

這些年,她的畫展開了一場又一場。她的光環,如同一輪太陽,照耀著小城的天空。可是那又怎樣?優秀的女人,並不等於優秀的母親,這些年,母親也在她的重要日子裡缺席了一次又一次。她結婚,母親沒有空幫忙,直到婚禮當天才從另外一個城市趕回來,第二天又急匆匆離去;她懷孕,母親從不曾用心照顧一天,甚至她生女兒,母親也是沒有來醫院看她。在母親的心裡,只有她自己是最重要的,重要到足以讓她忽略自己的女兒和外面的世界。

多麼自戀的母親啊。

後來,母親老了,生病了,終於不再耀眼了,從舞台退居幕後了,不再被世界需要了,也開始需要女兒的照顧了。可是憑什麼?憑什麼她就要愛一個從沒有愛過自己的母親?就憑著她的生育之恩嗎?

因為母親的忽視,沈望舒的性格極其的敏感、優柔寡斷,即使在外人眼裡她很優秀,但還是一點自信都沒有。無論她做什麼,做得多好,總會感覺到母親躲在暗角窺視自己,或者站在後面挑自己的毛病,告訴她,她不行,做得有多差勁。這種感覺如影隨形,讓人痛苦,總能將幸福隔離。

每次和周深說起母親,說起自己過去所受過的罪,她就激動得發抖,一直抱怨著完全停不下來。

周深常常說她無情,怎麼說也是自己的母親,再不好,也養大了你啊。

周深是無法理解她這種感受的。他生於農村,長於農村,農村生活的粗俗簡陋和對孩子極端粗暴的打罵與放養,能順利長大已經算是奇蹟,更何況他後來又考上了大學和研究生,再對比一下現在生活的優渥,讓他更懂得感恩從前的不幸,而珍惜當下的幸福。農村出來的讀書人,無論小時候因為父母的緣故帶給他們多少的痛苦,長大後孝順的幾率都會比較大。

周深總是說,母女一場,關係再如何差,血脈終歸是相連的。

為了這事,他們還吵過好幾次,他就是不明白沈望舒為何要這麼記仇。可是他也是愛她的,他愛她的才華橫溢,愛她彈奏鋼琴時的專註和優美,愛她纖細的身材和白皙潤滑的脖子。沈望舒之於周深,就是大城市優美的白天鵝和農村的野鴨子,雖然有著同類相似的因子,但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周深任勞任怨地照顧她。他煮飯和做家務,甚至洗她的內衣,她的手金貴無比,不能幹粗重活,不然會毀了那纖細靈敏的樂感。

沈望舒覺得周深越來越像父親,他照顧自己,就像父親曾經照顧母親那樣,細膩到讓人讚歎。周深是很愛她的,從白天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到晚上對她身體狂熱的索取,幾乎完美地體現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憐愛和欣賞。

想必,從前父親也是這樣愛著母親吧。只是母親太過於自私,不懂得珍惜父親的好,所以父親離開了。

她絕不會讓自己重蹈父母的覆轍。

04

母親是兩年前住進養老院的。她和父親離婚後一直單身。她是那種眼高於頂的女人,一般的男人是看不上眼的。她喜歡的都是才子或者財子,可是那些男人沒有一個能忍受她那自戀得教人髮指的做派。她要求所有人都圍著她轉,只要有一點點疏忽就是不愛了,不喜歡了,她就會鬧,會分手,沒有一個男人能承受得了。

她的美貌和才華吸引著無數男人,但她的性格造成了沒有一個男人跟她相處長久。

過了五十歲,她就不再戀愛了,她說,同年紀的男人只想找年輕女孩,她又不想侍候比自己年老的男人,乾脆一個人過好了。

她曾經搬來和沈望舒住過一段日子。可是她依然是死性不改,開始挑剔自己的孫女,當著孫女的面說她沒有藝術天賦,鋼琴彈得如同災禍現場;孫女喜歡畫畫,她倒也很歡喜,就是忍不住嘴賤,說她這不好那不好,說得孫女都快哭了,扔下畫筆就說再也不畫畫了。

她也和沈望舒吵,每天在家裡吹毛求疵,指責她家裡又臟又亂。

母親心地也不算太壞,但就是刻薄刁鑽,對任何事都求全責備,惹人心煩。

沈望舒忍無可忍,不顧周深的反對,把她趕走了。

母親沒有什麼朋友,一個人過得孤苦伶仃,後來去全國各地周遊一番後,索性住進了養老院,說在那裡人多,還能有伴。

隨她吧,只要她不來攪亂自己的生活就好。

沈望舒極度討厭母親,一次也沒有去看過她。就算這次母親住院又出院,她還是硬著心腸,無動於衷。

但周深不一樣,周深常常去看岳母,帶著女兒一起去,他說,不管老人做錯過什麼,人之將老,其言也善,都值得原諒。

不得不說,周深真的是一個好女婿,好男人。

05

沈望舒在家裡練鋼琴,不知怎麼的,突然心絞痛起來,她被送往醫院急救,脫離危險後,按醫生的叮囑,住院觀察三天。

周深忙前忙後地照顧她。女兒也來了,但她只是冷冷地坐著,低頭看手機,也不問自己的媽媽哪裡不舒服,好像一點也不心疼似的。

沈望舒看著女兒,覺得很不是滋味,辛苦養大的女兒竟然這樣冷血嗎?

於是她不滿地對女兒說:「你來醫院是看我還是看手機的呀?」

女兒今年十二歲,已經開始步入叛逆的年齡了。她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你想怎樣?」

女兒的敷衍讓沈望舒很惱火,她生氣地說:「不想來就別來。」

女兒哼了一聲,小聲地咕嘀:「不來就不來,你以為我想來?反正也沒見你去看過你自己的媽媽。」

沈望舒的氣突然全部泄了下去,她驚訝地看著女兒,竟然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

是啊,她確實是沒有去看過自己的母親。孩子小,不了解來龍去脈,她只能感受到自己所看到的,對她來說,自己的母親又何嘗不是一個特別冷血,特別不孝的人?

直到周深把女兒送回學校,沈望舒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她一直在反思,這些年來,她對母親的態度,是否正確?自己是否過於睚眥必報?看如今這種狀況,竟然有了把自私和冷漠傳染給女兒的跡象,這是她一直以來都極力想避免的。因為自己童年沒有得到母親的愛,所以她才如此的渴望成為一個好媽媽,讓自己的女兒感到幸福。可是,她所沒有想到的是,女兒似乎已經得到了自己的真傳——對母親的冷血。生活中,我們越是想極力避免和掩飾的,它越是彰顯出來,給了我們當頭一個棒喝。

沈望舒突然覺得很慚愧。自己已經在痛苦的糾結里活了大半生,她用盡全力去栽培,去愛自己的女兒,卻不曾想到,最好的愛和栽培,就是言傳身教啊。如果有一種遺產是讓人痛苦的,那一定是父母把自身的缺陷留給了自己的孩子呀。

沈望舒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邊落淚一邊想,等自己病好了就把母親接回家住,就讓自己再試試吧,實在不行,就幫她在自己的小區里租房子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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