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的偶像情結

蘇東坡傳

The Gay Genius

作者：林語堂

評分：★★★★☆

壹關於《蘇東坡傳》

有人說《蘇東坡傳》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傳記之一。而我認為這本偉大傳記更適合劃分到小說或者散文隨筆。

林語堂從東坡的老家眉山說起，稱讚四川「吃苦耐勞、機警善辯」的民風給東坡的成長影響深遠，而他的星座——天蠍座「總是謠言的劍垛」又是他一生飽經憂患的原因；東坡的祖父慷慨大方，荒年打開自家糧倉接濟族人，母親為他讀《范滂傳》教育他成為「忠貞廉正之士」……東坡的才情眾人皆贊，林語堂尤甚，字裡行間夾雜著他個人對蘇軾極端的偏愛。

林語堂塑造的蘇軾是一個哲人、文學家、書法家、樂天派……是一個敬仰和膜拜的完美偶像。蘇軾的一生命運坎坷與其所處的歷史環境必然脫不了干係，但他性格中總是有缺陷在的，他的執拗、保守，對於儒家絕對推崇和偶爾懷疑的矛盾……蘇軾雖然傳奇，卻非千古一人。

貳關於王安石

在對蘇軾的「政敵」王安石的描寫中，林語堂從不吝嗇使用最諷刺毒辣的語言。

王安石的悲劇是在於他自己並不人情放縱，也不腐敗貪腐，他也是迫不得已。……他之所求，不是太平繁榮的國家，而是富強具有威力的國家，向南向北，都要開拓疆土。他相信天意要使宋朝擴張發展，一如漢唐兩代，而他王安石就是上應天命成此大業之人。但在後世的歷史家的沉思默想之中，此等上應天命的人，無一不動人幾分傷感——永遠是個困於雄心而不能自拔的人，成為自己夢想的犧牲者，自己美夢發展擴張，而後破裂成了浮光泡影，消失於虛無縹緲之中。

林語堂總結王安石「天命不足畏、眾言不足從、祖宗之法不足用」，在個性上不能接受忠言、不願承認自己犯錯；他像王莽和希特勒，一遇到別人反對則暴跳如雷；他將自己的《三經新義》作為思想的官定標準，考生必須研究吸收王安石所說的話作為科舉的答案……宋朝陷入朋黨之爭直到滅亡也被歸結在王安石得勢上。

王安石雖然為人奇特，但他我行我素的冒險精神在程朱理學稱霸的宋朝實在難能可貴。「夫夷以近，則游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游褒禪山記》）王安石認為理想之所以難以實現，因為「險遠」，且無人願意為之付出努力，一旦「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由此可見王安石異於常人的堅定和執著。

叄關於蘇軾

書架上記憶中有兩本書以蘇軾的作品為題，一本是豆瓣網紅《大好河山可騎驢》，另外一本是林清玄的《人生最美是清歡》，蘇軾的詩詞為人喜愛可見一斑。幼時喜愛蘇軾的《赤壁賦》，駕一葉扁舟於江上，相與枕藉乎舟中，「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相比年少入京時的壯志凌雲、才氣縱橫，蘇軾此時已無征服四野八荒之勢，更多的是享受生活的平常心，臨江賦詩頌清風明月。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記承天寺夜遊》

黃州貶謫，夜深與好友張懷民均未睡下，相約散步。感嘆深夜美景別有洞天，知音在側，二人快活閑適，月色更顯不同。蘇軾全無貶謫後的失意憤懣，他似乎擁有永遠保持快樂的秘訣，一生寬容、精力旺盛。

肆最愛的一段……

全書最愛的一段並與蘇軾無關，而是蘇洵的祭妻文：

非官實好，要以文稱。……嗟余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內失良朋……昔余少年，遊盪不學，子雖不言，耿耿不樂。我知子心，憂我泯沒。感嘆折節，以至今日……有蟠其丘，惟子之墳。鑿為二室，期與子同。我歸舊廬，無有改移。魂兮未泯，不日來歸。

快速是在一處名為「老翁泉」的地方葬下妻子，蘇洵由此得名「蘇老泉」，他死後也葬在了這裡。祭妻稿滿滿的都是蘇洵對妻子的懷念，痛喪摯愛的同時，也少了一個知音良朋，從此以後孑然一身，悲從中來。

伍關於林語堂

林語堂對於蘇軾的偶像情結，我想可以理解成一個文人對另一個文人的惺惺相惜。在他眼裡，蘇東坡的思想與心靈，不過在這個人間世上偶然呈形、曇花一現而已。「他留給我們的，是他那心靈的喜悅，是他那思想的快樂，這才是萬古不朽的。」就像他說的那樣：

知道一個人，或不知道一個人，與他是否為同代人，沒有關係。主要的倒是對他是否有同情的了解。歸根結底，我們只能知道自己真正了解的人，我們只能完全了解我們真正喜愛的人。我認為我完全知道蘇東坡，因為我了解他，我了解他，是因為我喜愛他。喜愛哪個詩人，完全是由於哪一種癖好。我想李白更為崇高，而杜甫更為偉大——在他偉大的詩之清新、自然、工巧、悲天憫人的情感方面更為偉大。但是不必表示什麼歉意，恕我直言，我偏愛的詩人是蘇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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