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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放飛自己的畫家謝南星,沒人能追趕上他20年里的一次次轉向

編者按:

一百多年前攝影術誕生,從此繪畫的命運就被改變了。複製功能大大弱化,「畫得像」這個枷鎖被打開,畫家們開始爭奇鬥豔,湧現了印象派、抽象派、立體主義、極簡主義、激浪派、超現實主義……所有這些都折騰完了,21世紀的畫家還能幹些什麼?

中國的油畫家從上世紀80年代起逐漸補上西方現代藝術史,90年代出現了一批以歷史政治為主題的畫作,以超高拍賣價聞名。在那之後,新一輩的畫家似乎終於可以拋開社會和歷史,拋開人群和集體,專心尋找只屬於自己的繪畫表達。

多位出生於70年代的畫家在近十年內脫穎而出。他們在人生步入中年的這段時間,慢慢摸索出最擅長的繪畫方式,沉澱了將會長久探索的主題。當代藝術手段千奇百怪,這些人還固守在畫架前,他們只跟自己搏鬥。

2000年,30歲的謝南星決定離開成都。這個城市太安逸,脈搏里全堵著麻辣,只有跑到北京去才能更貼近當代中國。

之前一年,著名瑞士策展人哈羅德?澤曼剛做了一屆飽受矚目的威尼斯藝術雙年展。他打破了雙年展幾十年來設立國家館的傳統,讓來自全世界各國的藝術家們,無論年紀、名聲都以同等方式展現。102位藝術家裡有19位來自中國,其中包括最後獲得當年金獅獎的資深藝術家蔡國強和年輕的謝南星。

到了北京,他在藝術家們聚集的北五環外城中村租了個工作室,成為草場地藝術區最早的一批入駐者。

威尼斯雙年展上亮相的幾幅畫作有著傻瓜相機照片般的質感,畫面中一兩個半裸的人物似乎毫無防備,藏在隱私角落的行為突然暴露在閃光燈之下。後來有評論家把他和另外幾位年紀相仿、主題接近的藝術家放在一起,冠以「青春殘酷繪畫」之名,藉以說明這批出生於70年代的年輕畫家與上一輩人之間的決然不同。

當然謝南星對這個標籤很不以為然。誰的青春不殘酷?或者難道只有青春是殘酷的嗎,童年不更殘酷嗎?他在接受我的採訪時說。

初到北京那兩年,他果斷變換了自己的創作方法。過去幾年持續出現的人物形象,忽然之間從畫面中消失了,兀自剩下兩米寬三米長、空空如也的畫面,一段走廊、一個牆角,一片藍色火焰、一灘無名液體。畫家放手最有表現力的「人」,轉而細細雕琢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空」。很像是電影故事講到一半,鏡頭故意搖開去。

為什麼是空走廊?他說那是在成都教書時走過無數遍的地方。從四川美術學院畢業之後,謝南星應聘到西南交通大學當油畫老師。那是個偏理工科類的學校,教學樓里有很多實驗室,空無人煙時顯得尤為陰暗。走廊里時不時壞掉一個燈泡,每天渾渾噩噩走過,不斷重複的、毫無特點的空間彷彿會融入意識流,不需要思考自然就流淌過去了。

畫家的視覺記憶與普通人不同,至少會在敏感程度上強出很多倍。他感受到的那疊加在一起的記憶景象,用油彩畫出來給觀眾的依然是深幽神秘,以及強烈的不安定感。

決定了要畫的場景之後,他開始扮演舞台美術的角色,在走廊里不斷調整燈光效果,舉起傻瓜相機不斷實驗構圖和角度,拍下無數張照片,最後選出最符合意境的那張:視角定在正好一人高的半空,走廊是傾斜的,深處完全昏暗。然後,畫家需要再花上兩三個月的工夫,細細地將照片當中所有顆粒放大到畫布上。

沒有想到。我以為這樣情緒飽滿的畫面,一定是如同馬格南圖片社攝影師那樣隨意捕捉到的。他輕快地否定,當然不是了!

「我不太相信那種隨手拍下來的東西,一個意境如果當時給你觸動是不夠的,第二天、第三天、一周之後依然都還能觸動你,那才算是真的可以確定下來。」他說,「需要利用偶然,也要在偶然中尋找必然性。」

對著照片畫畫這種方式並不稀奇,很多時候是因為條件所限沒法當場寫生,不過在他這裡有了多一層的意義:膠片粗糙的畫質,反而會讓這二手素材得以發揮出更大的再次創作空間。看不清楚的部分,可以畫進更多內容。

謝南星將從前希望通過描繪少年、半裸男人而傳達出來的某種情緒轉移到營造特殊空間氛圍上。自此,他開始了更為持久的探索:日常的視覺景象將會激起觀看者怎樣的心理反應。

畫面引發的感受

1970年,謝南星出生於重慶。爸爸媽媽都是美術編輯,妹妹後來也成了職業畫家。媽媽會畫國畫,可是小男孩天生就對水墨這種看起來素淡的材質沒興趣,他更喜愛油彩顏料那繽紛而濃密的膏狀質地。

在很小的時候他就立志要當一個畫家。「畫家」究竟是什麼呢?畫家是想畫什麼就能畫出來的人。直到現在他還是堅持著這種理解。「不忘初心,」他半認真地說。

只不過,小時候想畫的可能是一個人、一個啤酒瓶、一隻煙頭,現在他想畫的是記憶、情緒、聲音、味道、文學、心理。他喜歡畫畫,不把它當成寫日記,而是把它當做和觀看者之間的遊戲。他始終關心的都是畫面如何吸引人、如何在人們心裡引發種種感受,聯想,甚至臆想。所以當他畫完空走廊、液體,會特地叫學校周圍的一些工人來看,他們能夠直接說出自己的看法,是恐怖,還是色情。

這種直接的反應在很多藝術同行身上反而看不到。走近畫面,下意識地問兩個問題,這是什麼呀,怎麼畫的呀,哦,就走開了。「他看,卻又沒看。」謝南星感到無奈,「至少要閱讀一下啊。」

在嘗試傻瓜相機之後,他繼續往前走,發現電視屏幕這又一個特殊的媒介。這時候凝固的瞬間就徹底變成一段影像,有時間、空間和聲音;相機拍下靜幀;再畫出來——真實的場景彷彿穿越了三重結界,最終掉落在畫布上。

可能也正是從這時開始,人們就無法從畫冊上理解他了,縮小在紙張上的印刷圖片糊糊的一團。以前極其勉強能辨認出的水滴、車燈、女人,再往後幾年索性成了重重鬼影。

2007年,第12屆卡塞爾文獻展邀請謝南星參展,選中的正是那幾年他從影像轉拍成照片,再轉畫而成的大尺幅三聯畫。這個每五年一次在德國舉辦的藝術展,通常代表了西方藝術界最高級別的學術認可。

模擬電視屏幕畫畫,會讓人們對油畫這種傳統材質產生錯覺,大家看到誤以為是燈箱布作畫,或者是列印出來的大照片。兩者之間微妙錯位,藝術家就有了更多的表達空間。

來到北京之後的那幾年,謝南星小宇宙大爆發,每年的畫數量不多,卻幾乎都獲得很好的反響。除了各種展覽評論的認可,還有藏家關注。2002年所做的雨滴三聯畫「無題(有聲音的圖像Ⅱ)」在2016年被藏家送去保利秋季拍賣,以736萬人民幣拍出。他和另外幾位畫家一起成為了藝術市場的新生代力量。

需要解釋的思考線索

「謝南星總是跑得很快,而且經常難以預料地忽然轉向,讓追尋他的人叫苦不迭。」作家東門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寫道。

看看謝南星在過去20多年的畫作,我十分贊同上述說法。90年代的寫實繪畫不說,單單2000年之後,每個系列他畫上幾幅之後便果斷拋棄,下次出現的又是全然不同的東西。畫完照片畫影像,畫完室內畫室外夜景,忽然出現了兩張大紅色帶符號的版畫小品,然後徹頭徹尾全部都是藍色的人影三聯畫,接著畫了幾張彷彿是好萊塢影星的單色劇照,下面卻又變成一組室內裝潢效果圖。

果然叫人跟不上節奏,只能在後面吃力地追。

「我的小宇宙總爆發,大家老覺得我轉變頻率太高、速度太快,就看我在這邊打轉,也沒個人影兒。」他說,「可是永遠沒人會指責藝術家變化太快。這隻能說明觀眾太少,大家都太馬虎。」

2010年前後,他終於徹底放飛,開始畫沒有畫的畫。

畫面主體不再是人影、物體,甚至空景,而是對話框和文字。歪歪扭扭四個漢字「白雪公主」,旁邊像示意圖那樣畫出幾個紅圈,裡面寫「最美的眼睛」、「最美的唇」、「最美的腳」,外層有稍大一些黑色的圈,裡面寫著「姨媽的外甥」、「小叔的堂弟的姥爺」、「雙胞胎舅舅」。在底部有兩片粗暴簡單的色塊,上書「汗味」、「泥澡味」。

什麼都沒有畫,卻以文字示意出一幅混雜著色情、暴力、倫理的場景。情境關係很緊張,所以人們腦子裡自動出現了畫面。

這組畫作里有一張,在大畫布上呈現不規則油彩痕迹組成的大方塊,彷彿藝術家把之前剛剛完成的精彩作品拿開,遺留下透過畫布的斑駁痕迹。有一隻像公主般優美的手超出畫面被「無意間」遺漏在底層畫布上,旁邊藝術家以黑色寫字筆大大地畫了個箭頭,指示「她」。然後在周圍又有四個箭頭都指示了「睾丸」,還有個箭頭莫名其妙地寫著「養女與第二次奇蹟」。

這種文字與圖像的遊戲很快又被他拋開,可在遊戲中偶然發現的「透過畫布遺留下的繪畫痕迹」成為新的寶貝。於是在接下來的四五年里,謝南星不斷嘗試這種畫法。傳統的繪畫審美徹底不見了,甚至連起初那些黑影、霧氣都不見了,只剩下斑斑點點。

所以,謝南星近些年的作品基本上都需要大量的解釋前提,怎麼做的、為什麼做、主題是什麼,「每個人看畫都有自己的條條框框,不斷地把新東西和在腦海中已有的幾個樣本歸類,當他們看到這些斑點發現不在樣本之中,就會感覺恐慌。但是藝術本來就不在既有的樣本之中。」他說。

實際上他已經超出了畫家的身份,成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

「其實繪畫走到今天已經不再是畫本身了,可能它也從來就不是畫本身,一個杯子、一個蘋果這都不代表什麼,而是與畫家的思考線索有關係,讓人們去感受某種意境或聯想。」

無感是最可怕的

近日在北京尤倫斯現代藝術中心的個展「香料」上,謝南星展出的幾幅新作看起來彷彿終於又變回了「畫」的樣子。

當然這種回歸對他來說又是一次改變。每隔一段時間變動起來,可以重新調用認識、勇氣、思考去探索更多的邊界。「很多藝術家的創作線索都比較清晰,但我是故意把線索斷掉,有時候是A、有時候是B、有時候是C,通過這種方式可以打開自己對藝術的認識。」當然這樣就等於主動給自己增加難度係數。

但是在這些不斷變動中,謝南星關注的主題其實一直都沒怎麼變過:日常生活中普通人的心理狀態。這與他天性的敏銳不無關聯。他首先關心自己,關心自己的感受,其次就是別人的情緒和情感。

比如,同樣是在門口抽煙,如果看到眼前的天空、街道的景象感覺它們彷彿在表達什麼,那你會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可以閱讀的;而如果只是累了發個呆,既沒有對近處靜物的觀察閱讀,也沒有思緒在遠處產生的漫想,空空如也,那麼人跟一頭頹廢的老牛沒有區別。他認為,喪失這種直覺就等於喪失了整個世界,對所有事情無感可能是最可怕的事情。

「當人們認為身邊來自廣告、大眾媒介的畫面才有意義,對其他一切畫面都無感,對身邊所有事物都失去理解和閱讀的能力,那麼這個社會就丟失了文學性。社會就垮掉了。」他說,「現代人接受的大都是半吊子信息,碎片肢解了人,最後可能會導致,你的學校是微信。」

對消費文化和後網路時代保持警惕,可能來自謝南星作為70後那一代文藝知識分子天生具備的批判本能。但是他又沒什麼社會理想。

「你看周圍的人,不管是老鄉、同族還是這個群體,都缺失了文學性,怎麼能構成完美理想的社會?反正怎麼都可以活下去,什麼樣的環境都可以產生我所感興趣的東西,所以對藝術家來說可能反而是個好事。」他說,「我沒有經歷過社會動蕩,那種荒誕理解不了,但是對現世的荒誕有著充分體會。想想大家居然在這麼荒誕的世界裡還在關心養生、佛系、心靈放飛。多有意思,又多麼悲催。」

「人對黑白彩色的理解是根據環境色而確定的。從外界看我們,可能整個色系都已經變了,那麼髒的灰色調里還分出了從白到黑,那麼多過渡色。」這可能是我聽過最有專業知識的比喻。

當初他來北京就是想要看看中國的變化,十幾年過去了,不管好壞,作為一個畫家,謝南星都在不停地觀察、吸收、閱讀和表達。這是他畫畫的最大動力。

(本文圖片來源:麥勒畫廊,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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