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父母尋找福地
生死確為人生大事。
過去的皇帝不論登基時多麼年輕,都要為自己大興土木,一是修建現世的寢宮,二是修建歸去的陵園。如我的父母一般的老一代人深受中國傳統生死觀的影響,對自己將來的歸宿看得很重,葉落歸根或者入土為安的觀念根深蒂固。
我人到中年時,父母也年逾古稀,給父母及早尋覓一處歸宿之地自然而然是我身為兒子的天職。
當年,論身體狀況,我們姐弟幾人更擔心父親。母親雖然常年因積勞成疾體弱多病,但我們想不會有大礙。有一年父親吐血,令我們十分擔心,便開始明著暗著為父親準備後事所需的一切。不曾想,母親卻走在了父親的前頭。如今父親過了八十高齡,依然身板硬朗,衣著整潔,白髮不見幾根。很多初見者都誤以為父親的年齡不過六十開外。父親因為自己的長壽倍感開心。他時常對我說,自己活到八十多歲,該吃的苦也吃了,該享的福都享了,該見的世面也見過了,言語間頗有賺足零頭的感覺。他認為自己在童年、少年、青年時代吃大苦、耐大勞,身體虧欠了太多,那時對長壽從不抱希望,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不承想如今自己越過了八十歲大坎,子孫滿堂,心滿而意足。
儘管他對生活現狀很滿足,但不時對他的歸宿流露出擔憂。在他看來,將來身歸何處是一樁非常嚴肅莊重的事情。受父親影響,此事時時縈繞於我的心頭,成了我必須慎重考慮,妥善處理的一件大事。
由於早年家族遷徙的原因,會寧老家是回不去了;後來生活的景泰是半沙漠地帶,父親絕不喜歡。秦安是父母的故鄉,如能回歸故土,不用問,他們當然開心。但從秦安到會寧再到景泰,歷經多年,讓他們葉落歸根談何容易?其難度之大,近乎不敢想像。
為父親初選墓地是在父親六十多歲、突然吐了一次血後。從那時起,我成了驚弓之鳥,一旦接到父親身體不佳的消息,便焦慮難眠。為父親儘快設法選擇一處福地成了當務之急。
經多方打聽,托朋友之福,在蘭州華林山公墓選購了一處比較好的地方。我帶父母親臨現場過目,徵詢二老同意後購買下來。表面上,父母很滿意,因為能在這寸金之地的金城有一處「住處」實為不易。但後來的事實證明,父母是為了不給我添麻煩,擔心再多提要求而為難我,不得已而接受的。他們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深埋心底。但我總從其言語中能隱隱約約感到他們心中存有一絲不快。原來,當時我情急之下找的地方,忽略了老人的心理感受。後來得知,父親目睹了華林山火化安葬場景,深感不適。他心中所希望的安睡百年之地,應是清涼處所,但這裡充滿了塵世的喧囂嘈雜: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電子炮聲陣陣,哀樂和流行歌曲夾雜,哭聲不斷……父親深慮將來自己一旦謝世睡在這裡,成天被擾,不得安寧。
得知老人的心愿後,我又開始留意父母的福地。直到過了五、六年,我參加一位朋友的老人葬禮時,發現蘭州市東崗橋頭龍鳳園植被茂密,兩排白楊高聳,風過後,林濤陣陣;依山環抱,布局合理,優雅、靜謐,不失是一塊清涼之地。我覺得如果將來把父母安置在此處,顯然勝過華林山。我再次請託朋友幫忙,提供信息,選址、議價、辦理相關手續。
由於母親行動不便,我再次帶父親現場看過,他覺滿意。主要是看上這裡的幽靜。但父親也有他潛在的無奈。選擇這裡顯然是遷就了我們做子女的方便,不能提過多的要求。他知道,出於地少人多限制,以及倡導喪葬文明的要求,城市時興火化,農村追求土葬。可是,在父母他們根深蒂固的觀念中,去世入土為安理所當然。如去世後還要火化,在他們看來斷斷是極為恐怖的事。如何接受得了?我猜想,當我們做出這樣的決定,父母可能私下也議論過,因此不知有過多少個不眠之夜,只是礙於各種原因沒有挑明說而已。我深深了解父母的憂慮,也深深理解父母的感受,但我生活在城市,只能按城市的規矩做事,不能逾越。就這樣,父母和我都站在不同角度糾結著。
還好,看似偶然的機會,事情發生了轉機。五年前,時值清明,秦安正是漫山遍野桃花盛開的時候,我和一位仁兄在縣城南山春光里漫步,無意間談起老人葉落歸根的想法,得到這位仁兄的一口應允。事逢有緣人哪!我深藏多年的「心病」即將解除了。當後來我告知父母可以葉落歸根,可以土葬時,看得出,他們有多麼踏實和開心!我在他們心裡成了一個「孝子」。
此後,我馬不停蹄,六下秦安,將此事辦妥。當我告知父母,他們的福地選在了秦安縣城鳳山泰山廟水庫後面時,我看到了父親久違的笑容。其時,正值母親病危,但當母親得到這一消息後,十分欣慰。母親不久去世,按老家風俗土葬,從此長眠於生她養她的故鄉。雖慈母離去只堪惆悵不堪陳,但我的心多多少少獲得了一點安寧。
近幾年,陪父親多次去秦安給爺爺奶奶上墳掃墓、祭奠母親。父親雖說對母親安寢寶地滿意,但從言談中,父親一句「東山葬父,西山葬母」的話,讓我聽出了弦外之音。我頓時明白,父親的理想境界是要與母親分葬。他的本意是如此好的風水寶地,讓母親和他各自佔一處地脈,會更好地福佑子孫。這就是他們老一輩人生前身後一貫奉獻兒女的思維方式。既體現了一位農人的自私,更折射出身為父母的無私!
那就按父親的想法辦吧,我暗下決心。從此,我又緊鑼密鼓操辦此事。終於,在親戚朋友的幫助下,我給父親的福地選址在秦安縣城雲山桃林之下。一切安頓好之後,我於去年暑假帶老父親乘坐動車到達雲山,讓父親親眼過目了他的福地。看得出來,他為我的不斷「折騰」而感慨,同時也甚感欣慰。我鄭重地剪下了父親的幾根頭髮,埋於穴地之中,按農村的風俗,在父親健在時暫且就樣「養」著吧!
白樂天有詩云:我本無故鄉,心安是歸處。親愛的父親、母親,歸處心安就好。
親愛的父親、母親,權且以我尋找福地的努力,來減淡我的不肖吧!
2018年3月19日又一個清明節前
(文中圖片選自老同學栗永玲微信 )
作者簡介
任重,甘肅會寧人,畢業於西北師範大學,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甘肅日報》特約撰稿人。現供職於蘭州財經大學。作品有詩集《鄉關》、專著《商論》、散文集《靈魂的花朵》、哲思錄《尋夢蓮花——任重心知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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