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憑半世磨一個角色，我能吹他一輩子

「所以他們要麼早死，要麼瘋了。」

明天，過生日的人有點多。

除了之前剛說的「老男孩」劉燁，還有另外一位男演員將迎來自己的55周歲之壽。

不賣關子，他就是來自香港的謝君豪。

這名演員說來真心低調，在小十君的記憶里，他所出演的大多數為配角，但幾乎個個出彩。

《仙劍1》中，比「逍遙哥哥」還風流快活的酒劍仙，成為一代90後心中難忘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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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電視劇版《長恨歌》，他用自己的理解詮釋出守候女主角王琦瑤多年的程先生，只為護住「舊上海最後的一點體面」。

電影也有，《東京審判》，演員們各個眉頭緊鎖、苦大仇深，誓要在國際軍事法庭上為中國贏得最後的勝利與尊嚴。

唯他陰鬱偏執，演一個在年輕主角間糾纏愛恨的激進日本人北野雄一，自始至終不願接受日本戰敗的事實，最終釀成誤殺心愛之人的悲劇。

角色身上的崩壞與脆弱提醒著我們，其實他何嘗不是無情戰爭下的「犧牲品」。

換個人演，都未必有這效果

再近一點，中二片《心理罪》里的中二反派孟陽。

多年後再度出演變態殺手，復古作派，氣場碾壓，驚艷得觀眾忍不住低呼「謝君豪啊，還是那麼好戲」。

戲裡，常見他著長衫或西裝，梳油頭戴金絲邊眼鏡。

抖落下來的卻不是令人生厭的脂粉俗氣，而是一副上個世紀公子哥的懷舊質感，完全可以視為最適合民國裝扮的男演員。

遊走在各個集擁抗日、諜戰元素的年代劇里，他可以正，亦可以邪，但總會顯得足夠迷人。

按當下的標準評判，如此好看又好戲的演員，竟然到老都沒有大火過？

恐怕這會引來不少人為其揭竿而起，打抱不平，如果能對他有些許了解，多少又會放寬了心。

香港話劇團史上最年輕首席，有此頭銜的他，早把一生奉獻給了這個舞台，和同一個角色。

猜到了吧？

正是那部讓他一炮而紅，演完話劇又續演電影，緊接著拿下第34屆金馬獎影帝的——《南海十三郎》。

雖然他多年靠電影、電視劇配角，賺著補貼主業的外快，一生中出演這個人物的次數，反而足足接近150回。

「南海十三郎」，無疑是謝君豪生命里最得意的作品，也是很多人把演員和角色視為一體，衷情多年的緣由。

原汁原味的話劇未曾有幸得看，好在留下粵語殘片似的電影版本，留待後人反覆品匝一二。

本片以香港講古人（可理解為「說書人」），臨街敲鑼開嗓為頭，由他人之口講述那段關於南海十三郎的人生點滴。

情節基本遵照話劇以「幕」為單元的形式，進行改編搬演。

因此產生的間離效果，讓觀眾來回在過去與當下跳進跳出，保留住原該位居台下的看客心態。

正所謂「心聲淚影女兒香，燕歸何處覓殘塘。紅綃夜盜寒江雪，痴人正是十三郎。」

這十三郎，到底是誰？

他是天才。

歷史上確有此人，本名江譽鏐，系三、四十年代出了名的粵劇編劇。

廣東南海縣出生，當地家大名旺的太史公江孔殷的第十三子，故自取藝名為「南海十三郎」。

影片中不乏對江氏家族的戲謔橋段

生父娶了十二個青樓出身的夫人，自嘲「一生子女債，半世老婆奴」，家庭情況可謂複雜，反倒放養了十三郎的渾然天性。

自小伶牙俐齒，生來頑劣，只有在看戲之時，才能消停片刻。

戲痴成癮，不過他在戲劇方面，當真有著自己的獨家見解和創作天賦。

對著時下省港澳最出名的當紅伶人薛覺先，能指出他的表演缺失，第二日又給他送來自己所編寫的劇本，必然精彩，還包好唱。

一來二去，征服了圈內的角兒後，被如願聘用為對方聲劇團的編劇。

二十六歲的十三郎，也至此搖身變成人人爭搶、青雲直上的紅人。

自己做上了大編劇，也不忘幫襯同行，他所在乎的，並不僅是虛名。

片中慧眼識英的他還一手調教出，戰後被譽為「一代宗師」的粵劇名編唐滌生，甚至徒弟個人和作品的聲響，最終都超過了他。

不過並無史料顯示兩人的師徒關係，應為編劇所編造

唐滌生無疑也是天才，初投於十三郎門下，兩人當場以即興唱編戲文切磋，一時間竟難分高下。

這位後生比他痴，比他犀利，比他更有野心。

原以為按十三郎自信膨脹的性格，會極力打壓他。

畢竟主角剛開始就處於巔峰的大部分港片，都這麼演，而被輕視之人，日後終會惡狠狠地踩回來。

開始十三郎聽唐滌生來拜師，立刻刁難羞辱他，卻很快反了把套路，其實純屬在試探，他是否具備編劇應有的自尊自愛的人格與骨氣。

後來他們彼此欣賞，共度短短數年，十三郎傾盡所有，教誨唐滌生切勿徒勞模仿自己，要將所學化為個人所用。

並為他指出屬於年輕人的光明道路，扶正了他的從業態度及生涯走向。

而作為主角的十三郎，卻將迎來自己灰暗的後半生……

世人都說，天才與瘋子，只有一線之隔。

他自然也是個瘋子。

成名前後，已有不少人罵他作「痴線」，有過太多言行舉止，讓常人無法理解、不能接受。

他在舞會上對富家小姐Lily一見傾心，隔天就能追隨她遠渡上海，為此在外流離失所兩年，且終生未娶。

他作戲喜歡憑靈感，隨口而出，負責記錄的人有三個，都跟不上他的速度，直到另一個天才唐滌生出現，才接得了招。

戰爭爆發後，深入大後方為軍隊編消遣戲，又忍不住和競爭者大打出手，他那些戲曲扮相的老腔老調，早不算時髦。

女人穿著外國演出服，跳大腿舞，高唱「中國一定強」，顯然更有看頭。

十三郎本人的確脾氣暴躁，嘴賤舌毒，說好聽點，是恃才傲物，說難聽點，就是狂妄自大。

如同世人愛你時，你是天才，世人厭你時，你是瘋子，一個道理。

戰爭結束，新舊時代交替，對於像十三郎這樣的守舊派人物，才是剛剛展開命運嘲諷、捉弄的時候。

人家找他寫猩猩王強搶民女，結果懷孕生子的奇情故事。

他不願意。

人家改他劇本，讓女主角結尾莫名其妙地死而復生。

他不能忍。

生活已經逐漸落魄，他始終沒低下高貴的頭顱。

十三郎所堅持的，不過是自己作的永遠是有情有義之詞，放在當下看，反而被貶為陳舊迂腐至極的論調。

無路可走的他，真的快要瘋了。

發現沒？

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和逼瘋十三郎的時代，仍沒有區別。

你們全都是瘋子！

上面影射的問題，換成如今的IP噱頭、雷人情節，出奇一致。

國產劇的毛病，找來找去，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出自於劇本。

不少觀眾意識到，我們有資本，也有好演員，就缺個好編劇了。

真的缺好編劇嗎？

缺的只是，像十三郎、唐滌生這樣的編劇而已。

十三郎怒呼，做戲也相當於做人。

唐滌生試圖證明，文章有價。

當年豪言壯語，不絕於耳，然而他們一個瘋了，一個早死。

赤子之心被埋入黃土，幸好再不必與世俗同流合污。

天才編劇的結局如此，更遑論眾多想靠本事都難的小編劇了，不當蠅營狗苟之徒，已算對得起做人良心。

結尾，才通過暗示揭曉開頭那位講古人的真實身份，不過是一名落魄編劇講另一名落魄編劇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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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海再遇這一幕，真是看得人悲中從來

更飽含創作出整個故事的編劇杜國威，對其所熱愛職業的自嘲與慨嘆。

故事收尾，好戲落幕。

從如玉貴公子到瘋癲臭要飯，前有艷陽高掛之得意，後有寒天飲雪水似凄涼。

不得不贊，演員謝君豪完美地演出了，南海十三郎大起大落的傳奇一生。

有時會恍惚覺得，戲中的他，眉眼之間，嬉笑生動，彷彿一個人。

哥哥，張國榮。

一直有傳兩人相像，從本片里能見到答案。

或許都代表了黃金時代的風華絕色吧，而謝君豪當年在金馬獎上擊敗的對手，就包括《春光乍泄》的「何寶榮」。

不失為妙談。

至於他在「南海十三郎」這個角色身上，貢獻的真正演技造詣，提一個足夠。

電影里沒好好展現的細節——最後被凍死街頭的設計處理。

以前他這麼演，十三郎跌到，眼鏡掉到地上，但是死都要拿在手裡。

「眼鏡」意味著最後的尊嚴與體面。

因為曾經心愛的Lily讚美過他的眼鏡，也說過不認識他，也會認出這幅眼鏡。

所以才戴了一輩子啊

後來謝君豪主動改了戲，跌倒沒變，反倒自己先把眼鏡給取下來，幾個動作結束並升華了角色。

放不下執念，是年輕的謝君豪所認為的思想表達。

而釋然於塵世，則是成熟的謝君豪通過自己多年的生活經驗，愈發理解了角色內心。

從三十八歲變糊塗，到七十四歲才去世，十三郎吃盡苦頭，死亡是一種來得太晚的解脫。

恐怕不是一次兩次演出，就能悟得的心態變化，所以他選擇演一百次，把半輩子都耗在裡面。

不火又怎樣？這才是演員的本分。

痴人正是十三郎，要我說，痴人也正是謝君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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