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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茶席間 生命清供時

「清供」,很陌生的一個詞。初次讀之,還是在友人家中。我隨手翻閱一本書,正是講八大山人的藝術精神——吟味孤獨,空冷無待。合上書籍,看到「生命清供」四個妙字以丹青之色毛筆繪之。當時雖不知何意,但隱約中的佛禪寂雅之意,獨立於世的冷徹之感,讓我深深觸動,直擊心靈。

清 八大山人 安晚冊之一

何為「清供」?生命如何清供?我帶著疑惑,從一月份行至三月份。

仲春之月,山光爛漫。我有幸去到武夷山詢師問道,品茗會友。那日晨間,我與徐老師(三和輝家武夷岩茶核心制茶人陳德平老師的夫人)及小朋友,一同前往岩茶核心產地慧苑坑學茶感物。行走於蒼翠青山,漱漱泉水。忽駐足於清泉急湍,坑澗水流處,徐老師興奮地說:「你看,那石上之物,作清供豈不最妙?」

細細詢問之,才知曉原來「清供」為文人雅玩之飾物,多出現於文房、書齋、案頭、茶席間。主要包括各種盆景、插花、時令水果、奇石、工藝品、古玩、精美文具等等。

可以說,清供作為審美意象,乃古代文人清逸高雅精神附著於外物的呈現。今日,我們且談談茶席間最具代表性的三種風物,一睹文人風雅之彩。

劍葉菖蒲(chang pu)——高潔清逸之象徵

菖蒲,百陰之氣者。於寒冬時節先於百草而覺醒。其生於清水凈石之上,不沾濁泥,不賴寸土。其葉形似水劍,俊逸中藏著一股英氣,清弱中隱著一絲堅毅,卓然立於世,仙姿安淡泊。

因此,菖蒲自古得文人雅士所青睞,被稱為「天下第一雅草」。茶席幾側,盆中石蒲,煙藤一枝,清衣濯濯,想來便已心馳神往。此種雅緻,也引得陸遊大詩人賦詩一首:「寒泉自換菖蒲水,活火閑煎橄欖茶。自是閑人足閑趣,本無心學野僧家。」

梅蘭竹菊——傲悠堅淡之象徵

植物四君子,自古為文人所鍾情。取梅出世之姿、蘭空幽之境、竹挺拔之態、菊傲霜之意,佩於騷人墨客,此乃至雅。席間插花,講究素簡別緻,花不宜多而艷麗。折一二枝椏,取線條波折之貌,起伏有勢,別於瓶內。正如水墨畫的留白意境,格韻深遠,意味悠長。

明 陳洪綬 閑話官事圖

在陳老蓮大師的畫作中,「清供」體現的淋漓盡致。且看《閑話官事圖》中,女子手捧書卷,凝神靜讀,對面的伶元端視遠方,不悲不懼,不驚不喜,有著歷盡塵事後的超然之態。几案上的梅花靜然獨立,正如朱良志先生所評:「一瓶清供,盛著的是他對生命的感受。花瓶銹跡斑斑,它從蒼莽中走來。」

天工野石——怪誕陸離之象徵

天然之石,或怪或頑或瘦或朴,這片不完美的存在,卻讓文人愛不釋手。究其原因,大抵是這些怪誕的石頭,野味十足,正巧在打破他們心中的規矩與理性。每個人心中都藏著一份狷介與不羈,安放於石,聊以慰藉。

中國文人講究「品石」。一片頑石,大者錯落於素席之側,小者投置於盆景之中。一泓清水,幾露清芬,品茗賞石,寄情席間。一拳之石,讓人的心靈一時明亮起來。

瓶中插花,盆中養石,雖是尋常供具,實關幽人性情,若非得趣,個中布置,何能生致。

於是我們也效仿古人,於石泉溪流處,天地方寸之間,擺上一宴茶席。賞茶湯「滾到浪花深處,起一窩香雪」;品茶滋「兩腋清風,興滿煙霞」。花鳥林間、清流白雲、綠鮮蒼苔,素手汲泉,雅姿綽約,飄然若仙。

茶席之外,自然風物也格外動人。那一寸寸勁草,於頑石間隙韌性生長;那一聲聲鳥鳴,如音符般清脆悅耳劃破天際;就連石壁上的青苔,都經過多年積澱,厚實地堅不可摧。這份來自大自然靜默又渾厚的力量,一直在滋養著茶韻,滋養著萬物生靈。

還記得我們從慧苑坑離開之時,看到一石壁上刻著「漱石枕流」四字。此為隱居之喻,於是小朋友好奇地問:「什麼是隱居啊?」徐老師笑著說:「隱居就像你爸爸媽媽現在這樣的生活啊。」 我心裡不禁感慨,真希望她永遠不知道「隱居」二字為何意。就這樣待在「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世外桃源多好。大都市的繁華喧囂,熙熙攘攘,燈火迷離,只有體會過,才深知「隱居」為何物。

海德格爾曾講「詩意地棲居」;王小潑也曾說過「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就連如今混跡文娛圈的大才子都在講「詩與遠方」。我們作為凡塵瑣事中的一粒子,談及隱居,何其難,又何其容易?詩意在心,自由在心,清供在心。只要為自己的心留一片凈土,找一個能讓自己的心靜下來的理由或事情,就足夠了。

或許,茶可以做這個寄託物。就像陳德平老師說的那樣:「喝茶的人是撒不了謊的。茶是最理性、純凈的存在。你喝茶的時候,會慢慢被茶的內質所吸引,然後慢慢地靜下來,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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