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飛越瘋人院
第四部 愛與責任
4.09飛越瘋人院
沒想到的是,孩子和先生關於責任與奉獻的大段辯論激發了先生心底多年積累的爆發,這種爆發如地球深處涌動的火熱溶岩一般,欲衝出地殼,而孩子的話語猶如核彈進入了地殼最薄的馬里亞納海溝打開了這溶岩噴射的口。
孩子只是毫無顧忌地展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卻未曾思慮到如此沉重地打擊了她父親的心,孩子直擊人性本質的思想猶如利劍狂舞,所到之處,風捲殘雲,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寒氣逼人,這也將我打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我愛惜孩子這劍氣如虹,卻也不免被這劍氣所傷。孩子的表情映照在這劍氣之中,顯得特別冷酷無情,將她內心的千般柔腸緊緊地裹住了。她的思想鋒利得不需要一招半式,招招取人本質,但孩子沒有注意到傷我只是傷皮不傷肉,而我面對她不斷改造自己變得越來越皮實,而先生對她了解得並不深刻,所以在情感上就顯得非常脆弱,原本孩子大概想的是對父母一視同仁,不需要掩藏,現在看來,在我沒有建立起他們之間的情感通道之前,要教會孩子掩藏一些東西,保護她和父親之間的那份真實而不輕易流露的情感。
過於強大而不懂控制有時候就讓人人都感到害怕,腦子裡突然蹦出隋唐第一武士李元霸的形象,他太過強大,入陣地猶如砍瓜切菜,哪需要什麼招式?其實,人的有些招式是必須要適當舞給他人看的,這讓你看起來才柔和。也想起歷史上許多英勇善戰的大將,幾乎個個都死在宵小的手上,他們能在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卻不敵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人,隋唐的羅成、三國的關羽、張飛,宋時的楊七郎,下場都十分凄慘。各自所取的原則不同,孩子要是看不清楚這種不同的話就會自取滅亡。
人不能只知道示強而不懂得示弱,適當的時候要學劉備懂得示弱來保存自己。生活中並沒有這樣宏大的場面,但道理是一樣的,在所有的人際關係中:同事之間、上下級之間、朋友之間、家人之間、陌生人之間,往往示弱更能取得機會,在沒有必勝的把握之前,表面的示弱其實就是實際的示強。伽利略、哥白尼懂得向教會示弱,才得以有機會給世界帶來這麼多科學的成果,而孩子必須給她父親時間來了解她,在她父親未能了解她之前她應該在父親面前示弱才不至於傷害她父親愛女若狂的心。
孩童的世界真的讓我們難以認同與難以認知,他們那點強悍其實也就讓我們感覺到未來的情感找不到地方依附,此時產生的情感危機讓我們對未來感到恐懼和不安。
孩子最近放學歸來總對著我說些八杆子打不著的瘋言瘋語:「今天我走在上學的路上,」那表情嚴肅得我以為發生什麼大事情了,「突然,蒙娜麗莎站在了我的面前,微笑著一言不發。」我緊了一下的心馬上就放了下來,知道她接著要瞎扯淡了,噼里啪啦扯完了便伴隨著一陣瘋笑說:「你開心了吧?」原來沒事逗著我玩呢!我對她說:「你這沒頭沒腦的瞎扯別把人嚇著了,以為你是從康寧跑出來的,小心被隔離。」「我知道你不會這樣想,所以才說啊,跟別人可不敢這麼說。」
孩子看似毫無關聯的這些莫名其妙的行為彷彿沒有什麼意義,其實這中間包含著許多的情感宣洩。
一般的人會十分厭煩孩子這種無厘頭的搞笑,而不認真去讀取它傳達出來的信息。怎麼來讀取這種隱含的信息呢?想起一部美劇的情節來:軍事機構招募了一大批兒童和少年,表面看上去這個研究機構就像是一個遊樂園,每個孩子在規定的區域里不受任何限制地隨意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打遊戲、畫畫、玩鬧等,旁邊負責觀察和研究的人員會根據這些孩子的興趣點適時介入,比如拿出一次失敗的軍事行動的錄像給某個感興趣的孩子看,他們像是在研究遊戲一樣研究戰術,分析失敗的原因,孩子那沒有預先設限的思維直覺告訴觀察員這些行動人員訓練有素的思維方式的固化是如何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導致失敗的,並給出軍事戰術訓練的教材上沒能給出的最佳路線。而在一幅看上去啥也不是的圖畫中,孩子自己創造出了用不同顏色代替字母的密碼,翻譯出來就是一首詩。
孩子這些無厘頭的搞笑,在先生明確告知我他的不痛快以後我才翻譯出她傳達給我的信息,孩子早已經敏銳得捕捉到了父母之間的問題,她在以她獨特的方式關心著我!也以同樣的方式在向她父親傳輸著這種信息: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兩歲的小女孩,會用自己粉嫩的小手把你們攬在一起緊緊不放來告知你們她其實多麼害怕父母起爭執,她有多麼得愛你們!
越聰明的孩子越有著讓人不可思議的思維和行為方式,這些並不是他們故意設計出來的,只因著他們對人對事看待的角度而自然形成的。當我們父母過早地介入修剪了他們天賦智慧的枝葉,自然也就將他們的思維和行為方式統一到了我們自己感到舒服和滿意的狀態下,孩子被犧牲掉的那部分東西我們是沒有任何感知的。
我在想德國哲學家叔本華對著他母親的咆哮:「你寫那些最終將被人遺忘,你將因我而留名於世。」使得在當時頗負盛名並與歌德有相交的他的作家母親氣得七竅生煙,挖下了很深的隔閡,互相仇視了一生,但叔本華的這句話倒是全中了。如果這對母子能把思想方面相左的意見放入思想的範疇,不滲入情感的交流,也許不至於如此相對!
但話說起來容易,做到卻相當得難,因為人的思想總會引導人的情感表現方式。互相之間也必須明白到各自的思想帶來的就是完全不同的情感表達方式,如果不換位思考,很難不起爭執和隔閡。即使牛頓這樣頂尖的科學家都不能倖免,牛頓關於《光學》的某些觀點在遭到羅伯特.虎克的批評以後,不但憤而退出了辯論會還和虎克成了終生的死敵。在對光學的研究中,荷蘭科學家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創立了光的波動說,牛頓的微粒說和虎克主張的波動說發生了激烈的學術對撞。由於牛頓的聲名顯赫使得這位有著許多傑出貢獻的科學家、細胞的命名者虎克經歷頗為坎坷,直到一百年後法國物理學家奧古斯丁·讓·菲涅耳繼英國科學家托馬斯.楊後再次證明了光的波動性,二十世紀初,在一些年輕科學家的努力下,證明了光具有波粒二象形,其中最出色的代表是量子力學的奠基人:英國理論物理學家保羅.狄拉克和奧地利理論物理學家埃爾溫·薛定諤,薛定諤被稱為是量子物理學之父。現代的量子力學、光子以及波粒二象性的思想與牛頓對光的理解只有很小的相同點,牛頓在這一點上的由於情緒帶來的固執和偏狹帶給整個科學界的是損,對虎克是嚴重的不公正。
朋友曾對我說過一句話:「愛因斯坦將世界向前推進了一百五十年,晚年又拉回了五十年。」因為聲名顯赫的人不經意的一句話可能就終止了某些默默耕耘於科學中各種可能的範圍內的一個研究方向。科學界的大師也不能倖免,而我們成人的固執和偏狹可能就終止了孩子未來最具可塑性的發展方向,同時在和孩子的情感交流中也滲透和瓦解了他們最具可塑性的潛質條件。我們努力改造孩子直到他們符合我們的要求,讓我們感到舒服和寬心,這一點和科學界的狀態特別相似,根據現有的思想和理解否定了的某些方向,可能就是未來重大的突破,同時也有可能是死路,但不去放手一試,又如何能分辨呢?
先生足夠聰明,孩子也足夠聰明,我這不怎麼聰明的被夾在中間有點楚楚可憐。孩子把全部時間放在了自己的興趣上面,先生把全部的時間放在了自己的工作上面,而我把全部的時間放在了他們之間,這十年是人生最美好的階段,先生和孩子給了我同等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對生命、生活的感悟!
正寫著,孩子放學回來了,她總是第一時間到我的房間里報到,做一些瘋狂的事情,我笑著對她說:
「你爸說你長得高大又文靜,可我咋就沒看出文靜來呢?」
「我讓你享受專利嘛!」
「小瘋婆子,今天在康寧過得怎麼樣啊?」
「康寧是什麼?」她總記不住自己認為沒有必要去記的東西。
「深圳的精神病院啊!」
「哦,那什麼時候你帶我去考察一下。」
「你要幹啥?」
「說不定哪天我就搬進去住了,趁我現在還清醒先去考察一下環境。」
「那我怎麼辦?」
「搬去和我一塊兒住吧,我們倆形影不離,肯定能成為最瀟洒的康寧雙俠——飛越瘋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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